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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梅次故事-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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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启同志,你可是一把手啊!你说不详细,就说个大概吧。” 

朱怀镜这话说得轻,落得重。大领导在小干部面前总是客气的,他们的严厉 
或粗暴往往只有身边工作人员才能领教。向云启更加大汗淋漓了,只好一句一个 
大概,一项一项汇报起来。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位干部回来了,递给向云启一份 
材料。向云启翻翻材料,便直了直腰,语气也响亮些了。 

朱怀镜却是不断插话,追根究底,总弄得向云启应答不上。余明吾看着,很 
是难堪,就不时批评两句。他抽空骂了人,自己还得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看上去 
是在做笔记,其实是在准备汇报提纲。他见今天这个阵势,也有些着急了。 

朱怀镜对余明吾就客气多了。余明吾汇报时,他就悠悠然吸着烟,时不时点 
点头,或是低头记上几笔。气氛慢慢也缓和些了。朱怀镜既然坐在地委副书记的 
位置上,县委书记也就不太好得罪了。再说余明吾平时也有靠近他的意思。 

听完余明吾的汇报,朱怀镜说:“明吾同志讲得思路是很清晰的,关键是下 
一步怎么落实。我看,结合这次地委工作组的调查,一定要把农民负担情况彻底 
搞清楚。该收的坚决要收,不该收的要坚决取缔。如有可能,近三年收过头了的, 
可以考虑清退,或抵减今年任务……我这里谈的只是个人看法,不代表地委意见, 
但你们可以在同工作组碰头时,考虑这些意见。我不可能听了几句情况汇报,就 
作出什么英明决策。我从不把自己当神仙。”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认真 
记录朱怀镜的重要指示。他们听了最后几句话,不由得抬起了头,望着朱怀镜。 

谁都听出了朱怀镜的弦外之音,就是对今天的情况汇报不满意。 

汇报会完了,晚饭时间就到了。向云启说:“朱书记,我们随便找家干净点 
儿的店子吃吧。这里条件不行,请朱书记见谅。” 

朱怀镜笑道:“小向你真不会拍马屁。请我见谅,好像我专门贪吃似的。刚 
才来的时候,同一位老大爷聊天,他说我们干部,下乡坐着桑塔纳,隔着玻璃看 
庄稼。还有两句他没说,我早吸说了,就是百姓挨饿懒得管,哪里有酒哪里呷。 

看来我朱某人也是这种形象?我说,哪里也不用去,就吃食堂。“向云启忙 
说:”哪里啊,食堂没准备。“ 

朱怀镜说:“要准备什么?有什么吃什么!” 

向云启说:“问题是什么都没有吃的。我们不同上级机关的干部,呆在办公 
室的时间不多。我们每天都在下面转,食堂的饭最不好做。我们就搞报餐制。今 
天我们没有报餐,就没有吃的。” 

朱怀镜说:“我就不想念今天在你李家坪乡政府连口饭都吃不上。我不管那 
么多,反正就在乡政府吃!” 

向云启还想说什么,余明吾朝他做了个眼色,他就说:“好吧,就在食堂吃 
吧。那就得麻烦朱书记稍等” 

余明吾说:“云启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安排呀!” 

向云启忙出去了,其他几位乡干部也都跟着走了。朱怀镜对舒天和杨冲说: 
“你们俩也出去一下吧。” 

舒天和杨冲马上起身去了。朱怀镜侧过头,轻声道:“明吾同志,这次李家 
坪农民上访的事,地委非常重视,缪明同志做了重要指示。我看,不追究一下责 
任人是过不了关的” 

余明吾明白他的意思,道:“向云启同志,工作魄力不错,组织能力也很强, 
也舍得吃苦。就是有时候方法简单,太过鲁莽。”显然是想替向云启说情。 

朱怀镜说:“农村工作面临的形势变了,我们的用人观念也要转变。作风霸 
道不能等同于工作魄力,家长作风也不能等同于组织能力。工作方法的简单或复 
杂,都不是问题的本质。本质是什么,本质在于是不是依法行政。” 

余明吾知道自己没法护着了,就点头道:“这位向云启同志,的确应该让人 
吸取些教训了。要不然,下次弄出个人命案来都不一定哩。” 

朱怀镜说:“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处理一个人,主要在于向体干部敲敲警钟。 

有的干部根本就不管群众死活,有的地方甚至流传这样的顺口溜,什么:喝 
药不抢瓶、上吊不解绳,投河不拉人、告状不开门。像什么话?麻木不仁到了何 
种程度!“ 

余明吾脸上马上冒汗,只知点头而已。他自己知道,这顺口溜就是从马山县 
传出去的,朱怀镜不明说,是给他面子了。“明吾啊,你是全区资格最老的县委 
书记,地委很看重你啊,千万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跌跟头啊,万万小心啊。”朱怀 
镜语重心长。余明吾领会了朱怀镜的意思,心里很是感激。 

这时,向云启推门进来,余明吾忙摇摇手。向云启说了声“准备用餐了”, 
就退出去了。 

朱怀镜接着说:“你们县委慎重研究一下吧,我只说一条原则,要分清责任, 
严肃处理,不能应付交差。” 

朱怀镜说:“教训,迟汲取,不如早汲取。马山将是全市农业产业化会议的 
参观现场,不能悬着这么个事放着。好吧,吃饭去吧。”朱怀镜始终不点出向云 
启的名字,却让余明吾明白,他的意图就是要处理一下这个人。 

进食堂餐厅一看,只见满满一桌菜,早已摆好了。朱怀镜心想,要一下子变 
出这么多菜来,就是荆都有名的神功大师袁小奇也办不到。一定是他们早早就在 
餐馆里条好了,见这边不肯去,就叫人送了来。朱怀镜却不好点破了,欣然入座。 

只说:“弄这么多菜干什么?吃不了的。”又见陪席的只余明吾和向云启, 
就说:“就我们五位,吃不了的。叫他们一块来吃吧。” 

余明吾说:“他胶受拘束,不肯来的,我们吃吧。” 

朱怀镜说:“那叫师傅来,一样分掉一半,让同志们在外面再坐一桌嘛。” 

见朱怀镜执意如此,向云启便叫人拿了碗来,一样分了些去。余明吾一再感 
叹,“朱书记真是个实在人。” 

向云启举了杯,准备敬酒。朱怀镜却不等他说话,就摇摇手说:“今天我喧 
宾夺主,改个规矩。你先别敬酒,由我先敬。你们工作在基层,非常辛苦,我代 
表地委感谢你们。来,一起干了这杯吧。” 

朱怀镜敬了这杯,大家才按照惯常礼数,依次举杯。向云启喝了几杯,话就 
多了。“朱书记,我们在基层工作,难啊!不说别的,就说身体,真得像斯大林 
同志说的,要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几天几夜不睡觉,要熬得;挨着枕头打呼噜, 
要睡得;几餐吃不上一口饭,要饿得;酒桌上一坐不胆虚,要喝得;碰上横人蛮 
人不要怕,要硬得;有时也得和稀泥,要软得……” 

余明吾忙叫住向云启,“小向你一喝酒嘴就没遮拦了。你这和稀泥的理论, 
同我说说也就成了,还向朱书记汇报。” 

朱怀镜笑道:“我也是在基层工作的。云启同志说得其实也都是实话。” 

向云启喝酒很上脸,早连脖子都红了。他见朱怀镜并不怪罪,就又要敬酒, 
豪爽地笑着,红脸就更红了。 

余明吾喝酒不上脸的。望着向云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那略显苍白的脸看上 
去有些凝重。他也许要想,这欢快得像只猴子的向云启,马上就要挨处分了,却 
还在鼓里蒙着。 

朱怀镜取消了原来的安排,不去县里了。吃完晚饭,便往梅次赶。朱怀镜和 
同志握手道别,余明吾却执意要送到县界,这都成定例了,朱怀镜怎么也说服不 
了余明吾,又不好批评人,就由他去了。 

朱怀镜回到家已是深夜。香妹听见动静,便起床替他拿了衣服,侍奉他洗澡。 

洗得一身清爽,穿好衣服,站在镜前照照,猛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似的,怎么 
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又想起自己今天真是稀里胡涂过去的。本想下去看看真 
实情况的,却弄得啼笑皆非。真是难啊,上次去马山,由着下面安排,却是处处 
被蒙,这次自己下去,又是处处碰壁。 

朱怀镜从浴室出来,见香妹仍没去睡,坐在沙发里,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带琪琪看了医生,没看出什么毛病。”香妹说。 

朱怀镜说:“没毛病就好呀,可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呢?” 

香妹说:“给琪琪看病的是位博士,还很年轻,也姓朱,说他委荣幸,是你 
的本家。他还说想来拜访你哩。” 

朱怀镜听着就有气:“你这是怎么了呢?” 

香妹说:“我哪是到处张扬的人?怪我局里那司机,同人家见面就说,这是 
地委朱书记的儿子,麻烦大夫好好看看。” 

朱怀镜想想,倒笑了起来,“好吧。既然是位博士学问肯定不错的。这些人 
要是相投,交交也行。等于请了个家庭医生嘛。” 

香妹却叹了一声,说:“向洁去了清云庵,问老尼姑讨了法。” 

朱怀镜道:“是吗?” 

香妹取出个红纸包,打开了,见里面包着几个小红纸包。朱怀镜伸手取拿, 
香妹忙捉住了他的手,说;、不能拆的。“ 

朱怀镜也不好多问,生怕犯着了什么。香妹说:“这个法术,说来有些作孽。” 

朱怀镜不解,“佛门法术,怎么会作孽?” 

香妹说:“这是七个小红包,里面都包着些钱。半夜里出去,分七处丢在路 
上,让过路人捡了去。谁捡了,谁就沾了晦气,琪琪身上的晦气就没有了。” 

这简直是邪术,哪是佛门所为?朱怀镜心里不以为然,却什么也不说。 

香妹怪怪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要不,你陪我出支一下?深更半夜的, 
我不敢一个人去。” 

朱怀镜仍是什么也不说,就去换了衣服。两人不再说话,一声不响地下楼了。 

夜深了,院子里很安静。黑黝黝的树阴、旮旯,都像藏着什么怕人的东西。 
香妹紧紧地挽着朱怀镜,手有些发抖。朱怀镜知道她很害怕,却仍不说话,只是 
拍拍她的手。 

两人小偷一样出了机关大院,往前走了很远,香妹才掏出红包。她连一个扔 
的动作都不敢作,只是偷偷地松开手指,让红包自个儿从手里掉下去,生怕有人 
看见似的。见香妹这个样子,朱怀镜也不由得胸口突突直响了。 

丢完了红包,两人手挽着手回机关大院。香妹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牙齿敲得 
嘣嘣地响。朱怀镜抱紧了她,心想这女人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做不得亏心事的。 

夜里,朱怀镜好几次醒来,都见香妹的眼睛睁得很大。 

第二十章 

次日,朱怀镜夫妇都留意儿子,看他有什么异样。琪琪仍然是蔫蔫的,好像 
没有什么变化。夫妇俩谁也不便点破,只当法术也没这么快就见效。 

吃完早饭,忽然听得有人敲门。香妹望望朱怀镜,有些生气,轻声说:“谁 
呀,电话都不打一个,这么早就敲门了?”说着就起了身,伏在猫眼上看了看, 
回头说:“好像是个尼姑。”难道是青云庵来的?香妹示意着问朱怀镜开门还是 
不开门,朱怀镜点了点头。 

门一开,忽就见一位中年尼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香妹问:“师父有什 
么事吗?” 

尼姑从褡裢里拿出个本子,轻声道:“阿弥陀佛,我是荆山寺的,来化点儿 
缘,请施主大发慈悲,多少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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