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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慕容序前往南方云州一带处理,序杀两万人,激起众怒。百官是以弹劾苏翎。
——〈冰史〉
弹劾苏翎的消息是苏翎恢复上朝以后才知道的。
而沧雅在放纵了整整一个季节后也收敛了许多,重新坐镇朝堂。对于苏翎的弹劾他本想压下来,可是苏翎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这惹恼了沧雅,一气之下命令大理寺审议。
大理寺多是苏翎用出来的人,偏向于他,再加上苏砚的压力,并没有怎么用刑,所谓审讯,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冰国的牢房多是干净的,大理寺内关押的多是身份贵重的人,牢房就更是如此。
然而,再怎么考究也终究是牢房,四面八方的阴冷空气渗进来,让苏翎觉得有些不适。
青灯的光泽幽幽地洒下来,拂在苏翎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
苏翎把身子在床角蜷缩起来,双手环抱住腿,下颌抵在膝盖上。
一旁坐着的是他的大哥苏砚,此时正将一张狐裘披在他的身上。
“翎,不要老和自己过不去。陛下他本就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只要你……”
“大哥。”苏翎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抬头,声音幽幽的,“我若现在向他低头,他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你,……”
苏砚想说什么,却住了口,深深看了苏翎一眼,叹,“你这又是何苦。”
他看见苏翎的脸色,极其苍白的,在如豆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一丝的透明。苏翎的眼帘微微低垂着,安静到了极点,给人以一种了无生气的感觉。
苏砚知道,沧雅的事情给苏翎的打击很大,他没有想到那孩子是那样的,为了感情,可以放弃手中的江山。——这不是一个明君该有的行为,对于君王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是不可饶恕的。
苏砚不知道,苏翎是不是想用性命去补偿这个缺陷。
“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一念及此,苏砚低头望着苏翎,语气淡淡的,“翎,我不会的。”
把抹修长的身影转身走出去了,苏翎抬头望了一眼哥哥的背影,唇角牵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夏末的时候,燕国举兵四十万入侵边境。
领兵的是燕国名将耶律青云,率领军队势如破竹,边境守军节节败退。在苏砚的建议下,沧雅遂赦苏翎无罪,命他作为武烈大将军,带兵迎敌。
沧雅把苏翎关入大理寺后,其实早就后悔了。
他一直想把苏翎放出来,然而苏翎却不肯给他一个台阶下,这才拖到现在。
苏翎一身戎装带兵出征的那一天,沧雅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在千军万马的阵前极轻地对他说了句,“苏翎,对不起,……”
然后就看到了苏翎淡到极点的笑容。
“陛下不必对一名臣子如此说话。”
沧雅,你让我感到失望。你还不够狠毒,不具备为君为王的器量。
在今后的日子里,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学习,尽管眼下燕国大军压境,可是等我回来之后,一定会用更残酷的方法告诉你什么是为君之道。
只有这样,我才能向昭明交代。
韶京郊外的风猛烈地吹过来,把军旗与将士们的衣装吹得猎猎作响。
苏翎对着沧雅最后行了一次大礼,翻身上马,率领四万军队绝尘而去。
第一卷 韶京篇
END
第二卷 冻绿篇
1
夜色黑沉如墨。
放眼望去,是连绵起伏的山丘,憧憧的黑影隐藏在厚重的夜色里,如幽灵窥视的眼睛。
马蹄与车轮的声音在山麓间有节奏地响着,四十万的军士安静地在其中赶路,他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翻过一座山头,队列也井然有序,在漆黑的夜色里丝毫不乱。
四下里静得出奇,甚至可以听到夜风吹动军旗猎猎作响的声音。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将军,有着一双美丽而冷漠的眼睛。
洁白如玉的皮肤让他在黑夜里显得没有一丝血色,然而,紧抿的薄唇和沉静的眼神却让他看起来比什么都有力可靠。
苏翎的手指微微握紧了战马的缰绳,连日来的跋涉让他的身子觉得有些疲惫。
抬头望了望天色,无边无际的夜空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一颗血红的大星高高地挂在夜空——那是,对应着北方边境的战星,破军。
破军星出,天下大乱。
这是苏翎第一次见到破军,不过,关于这颗战星的传说,他并不是没有听说过。相传,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地处北方极寒之地的燕国刚刚成立时,冰国的宫廷大祭司就曾看见过血红的破军星子在墨黑的夜空中一闪而过。
那颗妖异的星辰仿佛是燕国的命星,每当燕国与别国发生大的战争时,它都会自夜空中显现。——而每次这颗命星出现,也意味着,燕国将取得胜利。
苏翎的眼睛望着那颗战星,心中想起关于它的种种传说。
他美丽的眉开始微微皱起,然而,渐渐地,嘴角却噙出一丝冷笑。
——我命由我不由天。尽管燕国军队骁勇善战,但冰国的铁骑却曾经横扫整个大陆。五百年的天朝威仪并不曾让军队最初的辉煌泯灭,相反,冰国一直都很重视用兵一事,论人马粮草的多少,燕国不如冰国,论武将的才能经验,苏翎也不认为燕国会将冰国比下去。
就拿这次双方的主将来说,燕国派出的是膘骑大将军耶律青云。
这个人曾在八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与苏翎对峙过——当时,先帝昭明为了截杀燕国皇帝于当场,派苏翎去拦住援军,而对方的首领正是这个耶律青云。那时的苏翎一剑刺穿对方的胸口,只差一点就让那个男人毙命。
想起这件往事,苏翎的心情略略愉快起来。
虽然他知道,耶律青云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但对方毕竟曾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然而,作为一名将军,苏翎在用兵之时从不会掉以轻心。他回头将队伍中的传令官唤来,命令军队放缓步伐前进。再有不远就到边境了,他们将在那里扎营。苏翎担心耶律青云趁他们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之际发动突袭,所以命令军队缓行,借以养精蓄锐。
——对于这些方面,苏翎一向很是注意的。
天明的时候,苏翎命令军队在一处开阔的平地休息。
再有半日的路程就可以到达潞水附近,那里是两军对峙的地方,在到达之前苏翎必须把军队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他在一棵树下坐下来,接过属下递来的一壶清水,笑着对那人说了一声,“谢谢。”
那名年轻士兵的脸红了一下,嗫嚅着说了一句,“不用谢。”
因为没想到苏翎会这么和颜悦色地对待一名普通士兵,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然而,这三个字却低得让苏翎几乎听不见。
苏翎望着那个年轻人慌张地跑开了,又轻轻笑了一笑。
在军中,他永远是他们的偶像。苏翎不但打仗漂亮,带军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总是待手下的人很好,必要时还会亲自关心他们。率领军队与使唤朝堂之上的官僚不一样,朝中的下属需要的是利益,而在军中,一个“义”字已经可以抵过一切。
他把头微微向后仰起,抓起水壶灌了下去。
一些清水从他的嘴边流了下来,濡湿了他的脖颈和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苏翎靠着树干休息了片刻,无意中转过头去,却发现一名男子正在看他。
那是一名年轻的,有着坚毅线条的年轻男子,苏翎认得,正是在韶京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萧然。
被苏翎发现自己在看他,萧然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的色彩。
这次出征之前,他忽然被指派为苏翎手下的一名副将,这让他觉得很是讶然。然而,在看到苏翎这个人后,他更是不知道那个美貌的将军,朝堂中一手遮天的权臣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曾经当面辱骂过苏翎,而苏翎,竟然将五万士兵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苏翎依旧靠在树干上,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风让他不想动弹。
他招了招手示意萧然过来,那名年轻的男子犹豫了一下,也就踏步上前。——怕什么,苏翎又不会吃了你。萧然这样安慰自己。
苏翎有趣地看着萧然的脸色,那名年轻男子的脸上是一种奇异的神色,仿佛有什么愤怒和委屈,又像是受了什么欺骗——却不敢发作。
苏翎笑了起来,他一直觉得萧然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一个过于认真的人总是可爱的。
“你笑什么?”
看见苏翎的笑容,萧然只觉得浑身的火都在往上冒。他想起那次在韶京城外,他忿忿地咒骂起苏翎时这个人脸上也是这个表情,正是这样美丽清浅的表情欺骗了他,竟让他以为,这名容颜清丽的美人是一个好人。
“没什么。”
苏翎只是觉得有趣。
忠正耿直的人他看得多了,年少冲动的人他也见识过。但把这两者合在一起竟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何况,萧然还拼命地想要装得成熟冷静。
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是苏翎临出征前特意调过来的。
韶京城外的那一幕给苏翎的印象深刻,他知道萧然是个能成大器的人。
冰国需要这样的人才,萧然有着清正的风骨。也许在苏翎撒手朝政以后,萧然可以担负起这个大任,率领冰国百万大军抵御外侮。而现在,这名年轻人缺少的只是磨练。
萧然望着倚靠在树下的苏翎,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人。
苏翎的美是混合着清冷与淡漠的,不仅是外表,更是一点一点地从骨子里透出来,形成一种令人迷惑的气质。
……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那个权臣竟是完全不同。
“你在看什么?”苏翎微笑。
萧然猛然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忽然道,“你为什么把我召到这里来?”
这是他一直想问的,尤其是当他知道,苏翎就是他那天救起的白衣公子之后。他原本以为他公子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谁知道,竟是令全天下都闻名色变的将军和权臣。
苏翎但笑不语。
萧然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
“如我所愿?”倒是苏翎楞了一下,萧然以为他想要做什么?
萧然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凛然,“我是不会受你拉拢,做你的走狗的。”
反正上次已经当面骂过苏翎,这次他豁出去了。他以为苏翎这样做是为了拉拢自己为他所用,而他萧然却是永远不会成为一名奸佞的走狗的。索性把话一次说清楚,大家都落得清净。
苏翎忽然笑出声来。他发现萧然真的是个非常有趣的孩子。
他笑吟吟地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付出什么代价?”
萧然窒了一窒,却昂然答道:“即使你要设计杀了我,让我在战场上送命,我也绝对不会向你低头的!”
苏翎愣了一愣,没有想到他竟是这么想的,再也撑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2
苏翎率领的军队在日落之前抵达潞水。
他们在河的这一岸扎了营,隔着沉沉的潞水,甚至可以望见燕国军营的炊烟。
苏翎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那种诡秘妖异的红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然而他把这种不快的情绪压下了,淡淡地吩咐将士们埋锅造饭。
扎营后的不久,巡逻的士兵就在附近的山路上与燕国的小队骑兵打了一场遭遇战。
双方人数相当,输赢也相当,当那队人马返回营地向苏翎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苏翎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