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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谷完全呈呆傻状。
他没见过这阵式。
宋青谷突然想起,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苗绿鸣哭。绿绿若有不满,便采用沉默战术。难得一回骂起人来还文皱皱的。
苞谷无论什么时候想起绿绿,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他的笑脸。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
两个人用纯朴的陕西农民吃饭时的蹲姿,一个呜咽不止,一个手足无措。
宋青谷百般滋味在心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宋青谷象现在这样地明白,苗绿鸣好象是一粒困进他眼里的砂子,无论多痛,且要轻轻地擦。自己又好象是一只蚌,身体里突然流进来一粒砂。他们彼此磨合,彼此给予对方疼痛,最终那砂会变成一粒珍珠,自己也再不是一只普通的蚌,而是一只蕴含着宝贝的蚌。
这条小鱼儿,这个绿绿,这个小犹太啊,小犹太。
苗绿鸣,宋青谷,一个鼻青脸肿,一个泪痕狼籍,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夜里,终于参悟了对方对自己的意义。
理论上,谁离了谁都行。
却原来,砸断了骨头连着筋,死都不想离开你。
是什么时候长在一起的,却是谁也说不清的事儿。
苞谷摸着小犹太脑后的那一个小小的窝儿,小时候听老人说,有这种窝儿的孩子,特别贪嘴。
可是小犹太一点儿不贪,他要的,不过是小小的池塘,浅浅的水湾。
他宋青谷曾经一定是是糊涂油蒙了心了才不去回应他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需求。
苞谷把小犹太轻轻搂在怀里,“我爱你小犹太。”他说,“苗绿鸣,我爱你。”
小犹太尤自唔咽着问:“可是我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
苞谷说:“绿绿,别哭,宝贝,犹太,你听我说,听我说,你什么样我都爱。都爱。”
苞谷拍着小犹太的背:“再说,我更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自大自私自恋,小气又狭隘,手电筒,光照别人不照自己,一切事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是天下第一狂妄人。”
小犹太唔咽着说:“不是这样的,我是气头上才。。。。。。才那么说的。你饶恕我得了。”
苞谷说:“你这孩子,怎么用词不当呢?不是语文老师吗?要说饶恕,也是我请你饶恕我。还有,谢谢你。”
小犹太窝在他怀里没有听清,问:“什么?”
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的包容,谢谢你所做的努力,谢谢你所付出的妥协,谢谢你,爱我。
苞谷用下巴蹭着小犹太的头顶说:“绿绿,你没有说错,这些天以来,我想了好多。你说我吧,真的是真心对人,可是,为什么总是守不住我的爱情呢?应该就是因为我用错了方法。若是以后再不改的话,就只好一辈子孤家寡人了。古人云,创业难,守业更难!信矣!”
小犹太抬起泪渍渍的脸,看着苞谷,神情里有一点点的迷茫一点点的疑惑。
“苞谷啊,我怎么觉得,这两件事,好象挨不上的。”
“挨上挨不上没有关系,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行了。”
“真的?”
“嗯。”苞谷说:“咱们不分开。象爸爸说的那样,在一起耗上一辈子吧。又没有什么原则性的矛盾,都是鸡毛蒜皮。收拾收拾,咱们好好地过日子,过上一辈子。”
“真的?”小犹太又问。
“真得跟珍珠似的。”宋青谷说。“比珍珠还真。”
40尾声
回来的那天晚上,小犹太说:“宋青谷,你爱我吧?真我爱?”
宋青谷说:“真爱。”
小犹太一拍桌子,“好!那把你藏的好酒拿来我喝!那个什么轩尼诗。”
宋青谷说:“行!”
后来,小犹太喝醉了,满屋子乱转。站到沙发上蹦达。又脱了袜子踩到地毯上,一边踩一边说:“我就要踩就要踩,我家的地毯,我想踩就踩。”
宋青谷说:“对,你踩。”
小犹太装哭:“唔唔唔,我要在床上吃东西。”
宋青谷说:“你吃你吃。”
小犹太说:“不准你老在地板上打蜡让我摔跤。”
宋青谷说:“是。”
小犹太说:“不许你叫我刷墙。5555,我不刷墙。”
宋青谷说:“不刷不刷。”
小犹太说:“我不要做运动。吃完了我就要躺着。”
宋青谷说:“行。你躺着。”
小犹太说:“不准你洁癖!”
宋青谷说:“我改!我改!”
小犹太说:“快快改!快快改!”
宋青谷笑起来:“好!”
一边扑上去抱住他把他压在地毯上:“小犹太你还想干什么呢?”
小犹太安静下来,皱着眉歪着头想啊想啊,手搭在宋青谷的肩上,那么长的睡衣袖子直盖下来,只留一点指尖在外面。想了半天,说:“我要慢慢地想。”
宋青谷无限温柔地说:“行。你慢慢地想。想多久都行。”
小犹太闭上眼睛。眼角慢慢地浸出泪来。
小犹太无限委屈地问:“我妈妈跟舅舅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不好吗?”
苞谷说:“不。你好。”
“哪儿好?”
“哪儿都好。”
小犹太又问:“那为什么我妈妈跟舅舅不要我了?”
又绕回来了。
宋青谷紧紧地抱住他,“你忘了爸爸说的吗?来日方长。再说,我要你。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
小犹太又嘻嘻笑起来说:“好。我们两个好,我们两个存钱买棉袄。冬天给我穿,夏天给你穿。”
苞谷说:“好。夏天给我穿。”
小犹太笑着摸他的头:“夏天你敢穿棉袄。你真是个大傻瓜!”
苞谷说;“那怕什么呢?天塌下来我都敢替你顶着。”
小犹太唔唔噜噜地边笑边说:“看这个没有文化的人。天怎么会塌呢?天是大气层,又不是四根柱子顶住的。呵呵呵。”
宋青谷慢慢地摸着他小小的脸庞,光洁的额头,一点褶子也没有,挺挺的秀巧的回民的鼻子,淡色的嘴唇。
小犹太突然又说,“我想起来了。还有,我们要交流,交流,很重要的。彼此都要坦城,什么都肯说。”
“是,”宋青谷附合。“言语与肢体齐飞,灵魂共肉体一色。”
“你说的啥子哟。”是跟苏剑学来的四川话,小犹太疯笑。
小犹太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宋青谷问。
“我也爱你,宋青谷。”
小犹太开始唱歌。
儿歌。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走到天尽头。白云悠悠,阳光柔柔,青山绿水一片清秀。”
啊,青山绿水。宋青谷想。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真是天生一对,实实地般配啊。
春天的清晨。
春天周末的清晨。
宋青谷与苗绿鸣躺在自家的床上。
宋青谷开始抒情:“有小犹太陪在身边,生活啊,真美好!”
苗绿鸣答:“切!还艺术家呢,言语相当贫乏啊。”
宋青谷翻个身俯看着他,用双腿夹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伸手在他颏下腋下腰间一通乱挠。
苗绿鸣挣又挣不出,躲又躲不开,跳腾如离水之鱼。
宋青谷想起最初的时候是叫他小鱼儿的,后来又叫他小犹太,他说:“哎呀我的小甜柿子,软趴趴的心肝儿。”
苗绿鸣叫:“你那是什么称呼?啊,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笑容清新如朝露,雪白的牙齿露出来。
宋青谷满头满脸地摸索他,“小甜柿子,我下次介绍你去我们台广告部拍牙膏广告吧。”
苗绿鸣说:“有钱拿就去罗。”
宋青谷说:“咱俩五五分。”
苗绿鸣说:“不要。”
宋青谷说:“那三七?”
苗绿鸣说:“不行。全是我的。”
他想一想又说:“我的钱是我的钱,你的钱也是我的钱,全是我的。啊呀,好多天没听你说有灰色收入了,你是不是建了小金库了?“
宋青谷说:“建屁小金库,我都快被你炸干了。”
苗绿鸣做害羞状道:“咦,好色好色,真不纯洁。”
宋青谷说:“我明天去四川了,你在家里好好地,记得按时吃饭,别一上网就忘记时间。”
苗绿鸣说:“知道了。哎,何滔明天来N城了,你碰不到了。”
宋青谷说:“你去接待他是一样的。他连电话都是打给你的,对不?”
“嗯。他跟傅冬云说是在长沙做得相当好。他那亲戚又开了新的分公司,全权交给他们俩在做呢。”
“傅冬云?哦,他的书呆子。”
苗绿鸣给了宋青谷一肘子:“什么书呆子,叫得这样难听。”
“是何滔自己叫的,又不是我。”
“何滔叫得,你叫不得。”
宋青谷鼻子凑上去在苗绿鸣身上东嗅西嗅。
苗绿鸣问:“你干什么?”
宋青谷道:“仿佛是有一点点醋味。”
苗绿鸣在床上笑得打滚。
第二天,宋青谷带着他做好的名叫回家的纪录片去了四川参加一个国际纪录片节。
苗绿鸣去车站跟路过N城的何滔见面。
何滔英姿勃发的,两个人坐在车站旁的一家肯德基里。
何滔说说:“小犹太,三句话。一,对不起。”
苗绿鸣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何滔说:“二,谢谢你。”
苗绿鸣说:“谢什么?”
何滔大笑:“装傻吧。上次我们从N城去湖南,是宋青谷送到车站的。可是,他送的那盒子元祖蛋糕里的钱,用信封装着的,是你放的吧。从N城走的时候,我们原先那个做短信的公司赔了不少的钱,你的资助,真帮了我们太多。这个,是还你的。我们,真心谢你,小苗儿。”
苗绿鸣脸红了:“你怎么知道不是宋青谷放的?”
何滔说:“这可不是宋青谷的风格。还有第三句话小苗儿。”
“什么?”
“宋青谷敢对不起你我帮你废了他。”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何滔笑着捏苗绿鸣耳朵,“谁还对你说过这话?”
苗绿鸣:“我哥。”
何滔哈哈大笑起来,“宋青谷,他永无宁日啦。就一个字。。。。。。”
苗绿鸣和他一同说:“爽!”
何滔拎出两个大袋子,递给苗绿鸣:“给你们带的好吃的。这个,是给你的,那个蓝色袋子里是宋青谷的。咱们南方人跟他们北方人真吃不到一块儿去。”
“可不是!”苗绿鸣呵呵笑起来。
三天以后,在四川成都最大的戏剧里,国际纪录片节已经到了高潮,主持人正在宣布最佳纪录片奖:得主,宋青谷,回家。
聚光灯里,宋青谷走上领奖台。
“谢谢大家。”他说。“我替咩咩,就是片中的杨勉,谢谢大家!我做这个片子,是为了世上有多一点的人知道咩咩,记得咩咩,记得这个在世界匆匆呆了十八个年头的孩子。这次获奖的奖金我替咩咩全部捐给N城鼓楼医院脊柱外科,为那些跟咩咩一样不幸的,急需做手术的孩子献上一份心意。咩咩在天上,能看得到,他也会为此而快乐。咩咩,请你安息!”
会场里,静悄悄的。
宋青谷面含微笑,继续说:“在这里,我还想谢谢一个人。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因为你,一个张狂浮躁的人慢慢地沉淀下来,慢慢地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去爱。一把年纪了,改毛病,挺辛苦,可是,也很幸福。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是,小身材,大味道!“
剧场里响起了善意的笑声与掌声。
同一时间,在N城类思小学三年级办公室里,苗绿鸣老师突然背过身去猛打了好几个喷嚏。
对面坐着的刘老师笑眯眯地说:“小苗儿,有人想你罗!”
苗绿鸣揉揉鼻子,但笑不语。
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