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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狐缘-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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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鹤谦心如刀绞,也不知是疼他,还是恨自己。手下的丝网韧如钢线,如何扯得断了?裴鹤谦不知该怎么救顾言雪,甚至不知该不该救他,可看着那人身陷囹囵、满身是血,胸中便痛似油煎。

  这就是情爱吗?明知他狠似蛇蝎,明知他罪有应得,却是舍也舍不得,放也放不下。

  早知情爱会叫人如此痴狂,裴鹤谦宁可当日未遇着这人;若未相逢,便免了今日之苦,可若未相逢,便也没了往日之甜,没了柔情蜜意、生死相缠,这一世又有什么滋味?

  玉矶子见他两手是血仍不舍不弃,不由冷笑:「我这仙家宝物,岂是你赤手空拳可以破的!」说着,便朝二人飞掠而来。

  裴鹤谦自知不是玉矶子的对手,一面后退,一面张开手臂,将顾言雪掩至身后。

  玉矶子指了裴鹤谦道:「我念你为妖孽所惑,偶迷本心,不与你计较。快快交出妖狐,不然连你一块儿斩了!」

  见裴鹤谦不为所动,玉矶子掠下墙头,手中的宝剑疾出如电,直奔裴鹤谦的前心。

  剑尖碰到裴鹤谦的前襟,只听「啪」的一声,裴鹤谦胸口竟窜出了一团金光。玉矶子只觉虎口灼痛,胸口如受重击,当下倒退几步,宝剑也脱了手。

  玉矶子稍一回神便明白过来,这裴鹤谦怕是有宝物护体,与其跟他对招,倒不如拿顾言雪开刀。

  思量已定,玉矶子挺身又是一剑,明取裴鹤谦的咽喉,到了半路,剑锋一转直扑顾言雪而去。裴鹤谦大惊失色,再要回护,已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宝剑钉穿了顾言雪的肩胛。

  「雪狐!」

  「是狐狸啊!」

  躲在树后的兵丁纷纷探出头来,指着院中,惊呼连连。

  雪地里,中剑的少年已变成了一只满身血污的白狐,那狐狸龇着口利牙,一双碧眼如同鬼火,幽幽渗人。

  「都看到了吧?」玉矶子指了雪狐喝道:「这是只杀生害命的妖狐,贫道今夜便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说着仗剑又刺,可这一回,他的宝剑却落了空,千钧一发的当口,裴鹤谦抱住狐狸滚了开去。

  「裴公子!你在做什么?」玉矶子执剑逼近,回身指着裴鹤谨、罗氏的尸身喝问:「那是你的亲哥哥、亲嫂嫂!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要维护妖狐!你还算个人吗?」

  墙头的童子也翩翩下掠,舒臂展袖,织出一圈薄薄的纱网来,将裴鹤谦跟雪狐圈在中间。兵丁们见那一人一狐陷入绝境,胆子也大了起来,操着兵刃围上前来。

  玉矶子叹了口气:「单为个色字,你便要背弃人伦吗?他再是好看,也是一只狐狸,禽兽之心险不可测。今天他能杀你兄嫂,来日便能杀你!」

  玉矶子朝着裴鹤谦伸出手来:「欲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它,到我这里来。」

  裴鹤谦望着玉矶子,他很清楚,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救不了顾言雪。玉矶子给他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为了道义也好,为了一己的性命也罢,他都该交出顾言雪、为兄嫂报仇。

  可玉矶子要的究竟是什么?真是替天行道,还是为了精怪腹中的灵珠?沈姨娘的惨状历历在目,裴鹤谦不得不疑。

  裴鹤谦不禁搂住了狐狸,指底的皮毛光润如丝,小东西蜷紧了身子,缩在他胸前,裴鹤谦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跳,激越不安,脆弱无助。

  等了半天,也不见裴鹤谦松手,玉矶子不耐烦了,皱了眉问:「裴公子,你放是不放?」

  裴鹤谦拥着狐狸,咬牙不语。

  玉矶子冷笑一声,朝童子使个颜色。童子们会意,手中的罗网越收越紧,兵丁们见势也越凑越近,嚷嚷着:「剁了!剁了!两个一起剁了!」

  玉矶子晓得裴鹤谦身上有些古怪,怕再吃亏,不敢轻易下手,执了长剑从旁观望。

  兵丁们却不知其中奥妙,这些人素来欺软怕硬惯了,起初还有些忌惮,再三挑衅后,确知狐狸被打回了原形,顿时有了底气,胆大的便拿了刀戈,对着那一人一狐指指戳戳。

  裴鹤谦知道顾言雪伤重,再受不得罪,死命将它护住。他背后立着条莽汉,见此情形更是来气,照着裴鹤谦的脊梁就是一刀。

  裴鹤谦听到风声,抱着狐狸就躲,奈何四下里围了罗网,躲不利索,后腰被拉开了一条血口。

  玉矶子见了,心下登时通明,朗声道:「他背后是空门!」

  那些兵丁听到这句话,顿时群情激奋,一个个执刀挥戈挺身而上,恨不能将裴、顾二人剁成肉泥。

  突然平地刮过一阵怪风,漫天的雪雾迷了人眼,众人惊叫不迭,裴鹤谦却是喜出望外,果然,耳畔响起一声低斥:「臭小子,跟我来!」

  且说玄真子一手抓着杜震威,一手拽了裴鹤谦,掠风狂奔,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才在山间拣了处平地,落了下来。

  杜震威被玄真子拖了一夜,早累坏了,坐到在地上呼呼直喘。裴鹤谦也拣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撕下一截衣袍,替狐狸裹住伤口。

  玄真子不由喟叹:「冤孽,你到底舍不得他。也罢,杭州太险,你带着他回仙霞岭吧。」

  裴鹤谦怔了怔,苦笑:「我怎么能走?」他从怀里掏出那柄洒金折扇,连同雪狐一起抱到杜震威面前:「扇子我已还给他了,此去仙霞,你们互相照顾吧。」

  「你把他托给我?」杜震威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你不怕我吃了他?」

  「你待他如何,我心里明白。」裴鹤谦强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再不走,玉矶子追来可就麻烦了。」

  杜震威接过狐狸,天上突然射落无数金线。玄真子一面挥袖抵挡,一面将裴、杜二人推到一块巨石后头。谁想这金线甚是厉害,玄真子赤手空拳,抵挡不住,也退到了石后。

  裴鹤谦往天上望去,只见玉矶子领了一班道士立于云头,摆开了阵势,那金线便是自阵中射出。

  眼看玄真子驾云逼近,杜震威急得双脚直跳:「怎么办?怎么办?」

  裴鹤谦按住他:「别慌。」说着扯脱了杜震威的外衣,虚虚拢成了一个卷儿,乍一看倒像抱着只狐狸:「我跟玄真子引开那些道士,等我们走远了,你再带它下山。」

  玄真子颔首,一扬手掀起半天的黑风,裴鹤谦会意,跟着他就地一滚,冲了出去,急雨似的金线立时变了方向,紧撵着他们去了。

  等玉矶子他们走远了,杜震威才吁出口气来,抱起那雪狐,点了它的脑袋道:「臭狐狸,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日?」

  他这句话原是一个玩笑,不料雪狐紧合的眼皮下,却落下两行泪来。

  杜震威见它哭了,倒吓了一跳,伸出手来,帮它拭泪,嘴里急急分辩:「我逗你呢,哭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姓裴的既然诚心托我,我不会为难你。」

  他不辩白还好,一提到裴鹤谦,狐狸的眼泪更是决了堤,把胸前的白毛都打湿了。

  杜震威再是粗心,这时也明白过来,顾言雪哪里是怕自己苛待他,分明是舍不得裴鹤谦。

  如此一想,杜震威顿觉自己替人做了嫁衣,又妒又恨,有心丢下狐狸,偏偏舍不得,怔了半日,长叹了一声,携着狐狸遁地而去。

  朝阳射破云翳,直照到楚妃巷中,巷口开着间小小的碾玉店,店主左旋正拿着笤帚扫雪,忽听一阵脚步响,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矮个儿道士拖着个少年跑了过来。

  那道士见了左旋,眉开眼笑:「师兄,我是玄真子啊,救命!快让我们进屋躲躲!」

  左旋冷眼扫着二人。玄真子登时垮下脸来,扯过那少年道:「师兄,你不救我没关系,这可是裴鹤谦,清风的儿子啊!」

  左旋微怔,这一愣神的工夫,玄真子已推着裴鹤谦,三步两脚,窜进了店去。

  左旋叹了口气,抬头望去,青空之中隐约逼过一股煞气,他晓得来者不善,忙凌空画符,设下障眼结界,这才退进了店中。

  左旋进屋一看,却见玄真子踩在凳子上,正对货架上一尊白玉观音摇头晃脑:「左旋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真像啊,越看越像……」

  旁边的裴鹤谦一脸窘迫,频频拉他:「快下来,你这是什么样子?」

  玄真子毫不理会,捻着小胡子道:「这又不是外人家里。鹤谦,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娘本是终南仙子,她有两个师兄,我是她二师兄,那大师兄么,便是此间主人,他叫左旋……」

  话未说完,左旋冷冷开口:「你胡说什么?凌清风早已背弃师门,我也不再是终南弟子,我跟凌清风的儿子,更无辈分可叙。」

  裴鹤谦听他说得决绝,不免尴尬。

  玄真子却不以为意,爬到货架上,取了三个白玉杯下来,又自腰间摘下个酒葫芦,倾下三杯水酒,拍着案板道:「神仙也好,凡人也好,我们总是相识一场。你跟这孩子既能谋面便是缘分,来、来、来,废话少说,先喝一杯。」

  说着,他一仰脖,玉杯已空。

  裴鹤谦也跟着先干为敬,左旋不好推辞,只得饮了一杯。玄真子又给左旋满上,他手里倒着酒,嘴也不闲着,不管左旋爱不爱听,将裴鹤谦跟顾言雪、紫云观的恩怨,叽叽呱呱说了个大概。

  左旋听了便笑:「凌清风为了个凡人不肯做神仙,她儿子却连凡人都不喜欢,看上了狐妖。」他叹了口气,望着裴鹤谦:「你为了只狐狸,连杀兄之仇也不报了?」

  裴鹤谦摇头:「顾言雪虽然任性,却也不是不讲理的,我想,这其中只怕另有缘故。」

  「另有缘故?什么缘故?你又从何而知?说到底,你不过是色迷心窍、自欺欺人罢了。」左旋冷笑一声:「我来问你,若他真那么做了,你怎么办?」

  裴鹤谦对答不来。左旋将玉杯掷个粉碎,拂袖而去。

  「别理他,他是在跟自己生气。」玄真子将碎玉踢到了柜台底下,抬起头来,冲着裴鹤谦一笑:「当年你爹流连烟花,被左旋发觉,你娘还不肯相信,那时他也这么问过她。」

  玄真子虽是这么说,裴鹤谦心里却有如刀割,家门剧变、兄嫂惨死,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裴鹤谦反复问自己,假如那一切真是言雪做的,他该怎么办呢?

  裴鹤谦没有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得找出真相。不听不看,不是真正的信任。为了保护言雪,他必须有所行动。

  「师伯,」裴鹤谦忽地上前一步,跪在玄真子脚下:「你不是说我身上有仙家的血脉吗?教我法术吧。」

  「别叫我师伯,我有的是徒子徒孙,可这忘年之交,只有你一个。」玄真子将他扶起,笑了道:「你本是半仙之体,学这些再容易不过了。眼下你已能御风,哪日再开了天眼,就真是个仙道中人了。」

  「开天眼?」裴鹤谦一愣。

  「是啊,等开了天眼,鬼魅精怪再是变化,你也能透过虚像看到本体,再不会为妖孽所迷了。」

  裴鹤谦想到顾言雪,心里隐隐作痛。

  玄真子晓得触到他的心事了,忙岔开话头,将修行的法门一一说与他听。这一教,便没了个头,从早上直说到了黄昏,好在裴鹤谦天分甚高,听一阵、练一阵的,十几个时辰下来,倒也小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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