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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汤药味儿?他疑惑地四下里看看,四个强壮的兵士已经将桶里的药汤全部倒进盆里,却没有急着出去,反而关切地探头探脑地张望他们的将军,对这批兵马的到来最感到不快的不是那些楚晋的细作,而是小刀,他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批人马,上至博尔帖,下至每一个小兵,无不对他们的将军充满仰慕之情,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借口钻进帐来,一眼一眼地窥探他们的将军,哪怕明知道他在睡觉也要探头来瞅瞅,仿佛必须要确定他们的将军安安稳稳地睡在那里才能让自己的心踏实平静。而对一直守护在他们将军身边的小刀则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无视,那是仅仅表现在行动上的排斥,无声无息,却让人郁闷成狂。
小刀很不满意,忽然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人的距离,不止是身份地位上的距离,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人以往的岁月里,自己并未能占据足够的份量来面对其他人的排挤。这些军士,与他共同度过了数年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征战岁月,而自己所有的,除了这近半个月来相依相伴,只有少年时的数次比斗,以及比武过后的寥寥数语。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的守候,给了他一个拥有此人的假相,但当他伤势痊愈,麾下数十万兵马战将齐聚,他的身边是不是还能有自己的位置?
小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兵士的视线,将他轻轻搂进自己怀里,夜里的一场打斗,让裹紧他四肢的绷带破碎断裂,原本就尚未愈合的伤口遭到再一次撕裂,听从轩辕蝶香的吩咐,只是敷了些药,并未再裹住伤口,就那样暴露着,锦被之下,鲜血淋漓。感觉着他绷紧的身体,艰难的喘息,小刀心疼得直抽,深恨自己不够强大,没能维护他的周全。
察觉到怀内身体渐渐放松,小刀疑惑地又问:“你这是怎么了?喘不过气来?叫。。清清姑娘来看看?”他差一点说出轩辕姑娘,好在及时反应了过来。
拓跋野摇摇头:“不必。扶我起来。”
不待小刀吩咐,那四个支楞着耳朵听声音的兵士“呼”地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就想扶他起身。好在这些人情急之间还知道规矩,虽然各自争先但也并未争得难看,可尽管凑上来的那个家伙已经尽力小心,可他那粗壮的大手一扶上拓跋野的肩背,还是让他疼得一激灵,小刀的心跟着也是一激灵,怒瞪了那几个一眼,狠狠斥道:“滚!”他被钉穿过的那条左臂被裹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只一条右臂圈住拓跋野,神情凶狠地瞪着这些人,仿佛护食的恶狗一般。
拓跋野咬牙忍过这一阵疼,看看依旧手足无措守在床边的手下,轻声道:“去把李成梁李大人叫来,这种照顾人的事,你们干不好。”
那个碰疼了拓跋野的兵士咬了咬牙,不甘地叫了声:“将军!”
小刀恶狠狠地瞪着他。正要再出声,拓跋野低低的声音说道:“去吧。守在门外,除了李成梁,别让别人进来。”
四个人黯然应了声:“是,将军。”拎了桶,蔫蔫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李成染匆匆进了营帐,帮着小刀将他扶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拆除他身上剩余的绷带。叫自己手下出去,其实并不是因为嫌弃他们粗手笨脚,只不过是拓跋野不想让他们见到自己的伤势。这破破烂烂的身体,被身边这几个人看到也就算了,再被其他人看了去,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让他感到难以忍受。
小刀和李成梁扶着他来到木盆边,刚刚打就的木盆散发着金丝楠木特有的清新光泽,墨黑浓郁的药汁雾气蒸腾,恍惚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儿时浸泡的药液,不过那时他是浸在一个巨大的桶里,要全身浸泡在药汁里是需要盘膝打坐在桶里的,而这个按照他身材打制的这个木盆,足以容纳他舒服地躺平。
脚伸进盆里,迅速被温暖的药液包容,带着稍许的刺痛,更多的一种热辣的感觉,但并非不能忍受。他轻轻舒气,在脑中排斥那种被液体浸没身体的感觉,慢慢坐进去,让药液浸没他整个下半身。药液轻轻波动,发出轻微的水声,在他的耳中却被放大无数倍,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默默地告诉自己没事,不会有事。
随着李成梁和小刀将他身体慢慢放平,药液渐渐淹没他的胸口,地牢里遭受水刑的记忆潮水般呼啸而至将他淹没,他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肌肉痉挛,强直着身体,脖子极力仰伸向后,大张着嘴却无法呼吸。小刀和李成梁着急地大声唤他:“主子!”“小七!”
帐帘挑动,博尔贴赤那如一阵狂风卷了进来,大叫了声“将军!”一巴掌把李成梁推了个跟头,抢占了拓跋野身边的位置,大手托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就试图推开小刀,把人圈进自己怀里。
小刀吃亏在刚受过伤,能动的右臂正托着拓跋野,对方一掌推来,左臂动弹不得,不能抵挡。可小刀岂是吃素的,急切间左肩一闪,险险让过博尔贴的大巴掌,左腿呼地就踢了过去,博尔帖心神全在痛苦痉挛的拓跋野身上,一眼扫去他光裸的前胸肩臂层层叠叠的伤势惨不忍睹,正震撼间,心神不属地挥手抵挡,可小刀那条腿的力量哪是他一只手臂所能相抗,即使是条受了伤的腿也不是他能漫不经心地用一只胳膊挡得下的,当下直接就被一脚踢了出去,倒跌在地上,“操!”暴怒的博尔帖怒吼一声爬起来就又要扑过去,被李成梁合身紧紧抱住,不停地大叫:“使不得啊,将军,使不得!”紧随着他闯进来的守门兵士也要冲小刀扑过去,但小刀对这些人理都不理,全神盯住怀里的拓跋野,不停地呼唤:“小七,小七,你醒醒!”
拓跋野面色发紫,双目无神瞪向上方,大张着嘴,却无法呼吸,小刀心里一急,猛地低头含住他的嘴,将一口真气强行渡了过去。正要向他扑过来的兵士和博尔帖,包括一直死命搂住博尔帖的李成梁都愣了,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嘴对嘴吻在一起。呆呆地看着,不知该做何反应。
带着小刀气息的纯烈真气强横侵入,迅速淹没拓跋野,在他体内纠缠的那些惨痛记忆如夏阳初照凌河,刹那间冰消雪融。呼吸渐渐正常;神智渐渐清醒。小刀那种纯正的男性气息和着温暖的药汤包围着他,荡涤抚慰他已然千疮百孔的身心。近在咫尺,充满着无限情意的双眸渐渐清晰,拓跋野痛到麻木的心渐渐感觉到温度,一滴泪不知不觉滑下面庞,落入药汤中,了然无痕。
小刀心中一疼,低头在他瘦削的脸颊上细细轻吻,喃喃低语:“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爱你。。。。。。”感受到小刀海一样的深情,拓跋野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渐渐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小刀的心柔软得仿佛要碎掉,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博尔帖赤那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视:“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说着,凑了过来,盯紧拓跋野的脸色的同时,不忘狠狠瞪了那个讨厌的小刀一眼。
拓跋野注意到他的眼色,皱了下眉,道:“没事,你有什么事?”他吩咐过不允许别人进来,可这帐里的博尔帖和那两个兵士是怎么回事?
博尔帖“这,那。。。”了几声,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为了什么要见将军,立时两眼放光地大声道:“将军,打起来了!他们打起来了!”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拓跋野竟然听明白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博尔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说起战事的博尔帖充分展示了他惟恐天下不乱的恶劣,眉飞色舞,眼神闪亮:“周天子的使者到了,那家伙累坏了,从帝都飞骑四百里跑了四个多时辰,不吃不喝的,脸都白了。”
说着,他往前凑了凑:“您这儿不是正泡药浴呢么,我就先让他去旁边帐子里歇着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不是,叶姑娘说您得泡半个时辰,等他歇过来了,梳洗干净,再换件衣服,时候也就差不多了,也显得咱没怠慢他。”说完,停了下来,盯着拓跋野,看对方的反应。
拓跋野点点头:“他说了什么?”
博尔帖兴高彩烈道:“将军,南晋发兵十万攻周,一天时间推进周境四十里,攻占大小边镇十余地,边关报警求援的信使昨晚二更急闯皇宫,天子连夜召集众臣商讨对策。”说到这儿他幸灾乐祸地一笑:“据说是全都慌了神儿,那群废物商量了一宿屁也没商量出来,还是您派去的人今儿早上到了帝都,蒙天子召见,据说是您给出的主意讨要勤王令?周天子当时就答应了,当场签了诏书,头一份儿勤王令就派人给您送来了!”
说着,嘿嘿一笑:“他们中周还真是废物,连个能带兵的将领都挑不出来?这是赶上您到神医这儿来养伤,若您没在这儿,他这么大个中周说灭就得被人给灭了不成?”
拓跋野没理会他半是得意的报怨,他注意的是南晋一天推进四十里,就是说南晋以步兵为战,帝都距周境三百里左右,就是说按正常速度,八天左右就能打到帝都城下。总算不是最坏的情况。可忍不住又有些疑惑,是什么原因让南晋主将放弃用骑兵突袭这种选择,转而采用步兵推进?虽然南晋更擅长水战和山地战,但那么个大国,进行这种灭国大战的时候,不可能凑不出几千骑兵来完成突袭任务。看起来这位主将连一丁点风险都不肯冒,宁肯采用更为稳妥的方式,十万大军辗压过去,慢是慢一点,但这样打下来帝都,中周皇室便再无翻身的筹码,从大局来看,倒是万无一失的选择。
可是既然开战,战局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岂是只求稳妥便可得胜?他即不肯冒险,不怕拖延,倒是尚可以与之慢慢周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耽搁了。本来还想再写一点,但后面的情节还没想清楚,就到这里吧。
☆、第89章
拓跋野穿戴整齐叩见天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尽管那位天子使者多次郑重表示天子体恤秦七王伤重,特允其卧床听宣,但拓跋野还是坚持按足规矩,摆放香案,跪地接旨。
天使杨瑞字平之,是位三十来岁的黑瘦男子,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却精光闪烁,宣读完圣旨,待拓跋野在李成梁的搀扶下重新落座,这才恭恭敬敬地道:“卑职临行之前,天子曾郑重叮嘱,虽然南晋势大,战局于我中周不利,但我中周必会上下一心,倾力与晋决战,七王以伤重之身尚为我大周尽力竭力出谋划策,忠心可表,令本使务要当面表彰。今后天子借重王爷之处多矣,但也要请王爷务以保重身体为第一要务,安心养伤,早日痊愈。”
拓跋野靠在坐椅上,点了点头,轻声道:“谢天子圣恩。”说完,不再出声沉默地注视着他,细细研判那些话的真实含义。这是他最头疼的事:与文臣政客打交道。这种人能把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说出几层意思,如果理解有误,做出了与其真实意图相悖的举动,他们也不会明白告诉你,只会暗地里记恨,偷偷在各种事情上给你下绊子。在这方面,他最佩服的是他的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