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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用警戒线把挖掘地围了起来。
一个带头的中年警察站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喊话:“乡亲们,都回去吧。这是专家组正常考古,是经过国家机关正式批准的科学活动,如果再有干涉阻拦者,要负法律责任!”
下午的发掘无法再继续下去,史队长、猴三、钩子脸回去包扎伤口。
我在墓旁转了转,也随着吴老汉回了家。
院门大开着,吴小冉还没回来,老头儿刚跨进门就嚷起来。
我一看,西屋的那道铁门被撞开了,门口散乱地扔着几件东西。看来有人趁人都不在家的时候,来这里翻过。
我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吴飞。
那间房子在白天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相对于其他两间,还凉爽许多,那股甜腥的味道也变淡了。老头儿围着光秃秃的水泥台子绕了几圈。
“少了什么东西?”
我的旅行包还在墙上挂着,不像有人动过,我又低头看了看,发现了。
那把尿壶没了。
我想怎么净遇到些神经病呢?
13
太阳快落山时,吴小冉才回来,她包里塞满了从县城买来的东西,还有个大塑料袋子,里面都是盐。
“要这么多盐干吗?”
“腌咸菜。”她说。
“还不如做咸鸡呢。”我又惊又喜,她还真打算长久待这儿了。
她把包放床上,去外面拉水洗脸。我注意到包的侧袋里露出个红色的小本子,我抽出来看了看,第一页记载的是某一天发生的事,和老头儿聊了什么,老头儿又如何应对的,一条一条很是清晰。
我有些好奇,正想着继续往下翻,看看有没有写我,吴小冉进来了,一把夺过来,“喂,女孩子的包是不能随便乱翻的。”
“哦,”我悻悻地说,“掉出来了,我刚从地上捡起来。”
“你怎么这么讨厌,偷看别人日记!”
“我发誓,啥都没看到。”
“这是我记的爷爷的病情,分析一下他到底哪儿受了刺激。”
“你还懂这个呀?”
“我大学里可进修过心理学。”
“佩服!”我朝她竖了竖大拇指,“今天来了几个警察,你叫的吗?”
“没,赶过去的时候,值班的说一大早就有人来这个村子里了。”
“看来咱真是多疑了。”
老头儿正在西屋门口和水泥,台上的一道裂缝他似乎也注意到了,狗如吃了兴奋剂,激动地来回跑着,鼻子像老头儿似的一耸一耸。
我过去想把我的东西全都拿过来,经过老头儿身边时,他停下手里的活计,很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狗跟着摇头晃脑进来了,它跳到水泥台上,一个劲嗅那道裂缝。
这里面莫非有什么东西?
已是薄暮,房里很暗,我把灯打开,又拧亮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
缝太细了,看不见有什么。
我趴在上面闻了闻,那股甜丝丝的腥味更浓了,我毛骨悚然。不会是死人吧?不像,那臭味根本让人受不了。
“你干什么?”老头儿铲着水泥进来。
“黑子老嗅,有股怪味。”
“我告诉过你啊。”
“没有吧?”
“台子是放尸体的。”
“啊?!”
“以前火化,尸体都是搁这儿。”老头儿怕我不明白,躺上去伸直胳膊腿示范着,“头在这头,脚在那头,要是小孩子,就侧着放。”
“老天爷!”
“后来不用了,我看着废掉可惜,就把这台子重新加高了。那时候,上面有这么厚的……”老头儿皱了皱眉,“还是不说好,省得你吃不下饭!”
我晚饭什么都没吃,吐得翻江倒海。一想到我在那台子上睡了几天,我就觉得有人拿钢针一下子一下子猛扎我脊梁骨。
六点多钟,我去了趟史队长家,想探望一下他,看伤得重不重。
史队长并不在,房子里只有钩子脸,在灯下看书。
我怕他再和我讨论他像贾宝玉,蹑手蹑脚地想溜。
“周寻,他们去接林姐了,要不你等一会儿?”他已经注意到我了,舔了一下大拇指,哗啦,又翻过一页书。
“哦,伤得严重吗?”
“皮外伤,没事儿,就猴三嚷着头疼,说是脑震荡了。”
“没事就好,我走了。”
“再等会儿吧。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抬头一位美妇人已经跨进门来了,后面跟着的是史队长和猴三。
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我看得眼都有点直。我待上海的这段时间,见过的漂亮女人数不胜数,但像林姐这样的,还真是第一个。
她穿着件天蓝色的套裙,个子不高,但看起来非常舒服匀称,乌黑的头发斜斜地扎起来,垂到肩头,眼睛弯弯,像月亮,说不出的柔媚。
后来我读古书,读到一段描写美人的,说增一分则太高,减一分则太矮,施朱则太红,敷粉则太白。我当时就跳起来了,这不就是说林姐吗?
“这位是?”
“周寻,”史队长连忙说,“我介绍一下,这是林姐。”
“你好。”她笑吟吟地伸出手。
我缓过神来,连忙在衣服擦了几下手,握住了。
“小伙子不错,帮了我们不少忙。”
“是吗?那我代表主任和小史,多谢你喽。”
“应该的,应该的。”我觉得她那边动了动,低头一看,我还紧抓着她的手没放,这下子把我臊得面红耳赤。
“哈哈,林姐,你又多了一个崇拜者。”猴三笑嘻嘻的。
“再胡说,猴舌头给你割了。”林姐吓唬他。
我在那里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会儿,便匆忙告辞。
林姐问我用不用手电筒,我说没事,就十分钟的路,出了院子我才后悔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沿着记忆里的那条山路,我一点点地往上走,白天顺畅的山路,在夜里变得格外狰狞,两边的草丛里不时跳出只动物。
我猜测是蛤蟆或者兔子。
山上不远处闪着绿莹莹的光,不知是墓地的磷火,还是什么动物的眼睛。
我想起来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夜里走山路,地上突然冒起无数的小舌头,把他全身的毛都舔光了。
越害怕越出事,我的脚踢在什么软软的东西上了,鞋子一下子飞了,那东西咩的一下,发出像羊叫一样的声音。我发了疯似的向山上跑。
到了房间里,开了灯我才发现自己的那只光脚血糊糊的,肯定是跑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扎的。衬衫湿透了,黏黏地贴在后背上。
“怎么了?”吴小冉还没睡,从床上坐起来。
“被扎了一下。”我擦着脸上的汗,装作很不在乎。
“正好买了些包扎的药。”她跳下床,从包里拿出纱布和酒精、棉签,蹲下来帮我消毒,又一圈一圈地耐心裹上了。
后来缠线的时候,没找着剪刀,她用牙咬住线头,用手一扯,断掉了,我心里顿时像打开了一盏灯,亮堂堂的。她用手拍了拍,满意地说:“好了。”
我看着她白嫩的后颈,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
吴小冉一个哆嗦,一把推开我,“你讨厌!”
熄灯躺下后,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小冉,你以前有过恋人没?”
“不告诉你。”
“你觉得我这人咋样?”
“还行吧,表面挺老实的。”
“心里也老实,要不你说跟一个漂亮姑娘一个房子睡,换谁受得了?”
“你是没这个胆子。”
“我最烦人激我,你敢再说一次?”
“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
“刚才在史队长那里撞见一女的,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哦。”吴小冉半天才回了声,“她跟你说什么了?”
“夸我能干。”
“那是人家客气,你就臭美吧。”
“没见过,电影上都没见过,你说这女的怎么长出来的?”
“够了没有啊?”
“怎么了?”
“我最烦男人在我面前夸别的女人漂亮。”
14
那几个警察没走,在挖掘地警戒线外笔直站着,荷枪实弹。
史队长给我张胸牌,我才得以进去。
地上已经重新挖了个方圆约三米的大坑,林姐非常干练地指挥着,钩子脸看来伤好了,头上的纱布扯掉了,戴着顶遮阳帽,赤着上身往上扬着土。
猴三头上蒙着条湿毛巾,长伸着脚躺在树荫下。
我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昨天被那老梆子一水壶砸出脑震荡了,一干活就头疼,他得请假回去休息。
史队长在旁边说:“猴三,林姐说今天比较辛苦,三倍补贴。”
猴三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兄弟们,抄家伙啊。”
中午时,青色的墓顶露出来了。
史队长说这个墓主非常狡猾,前几天猴三掏的那个洞,通向的是个虚墓,里面墓葬品一应俱全,不是老手根本看不出真假来。
那天他偶然敲了一下石壁,发现回声很怪,里面是空的,这才引起他怀疑。
后来他又和猴三重新下去,终于探明了怎么回事,真穴隔了层厚石板,就在虚墓一侧。
唯一麻烦的是那棺材太大,而且下葬时为防腐外面被浇了几寸厚的黏浆,靠人力根本弄不上来。
“这个墓顶有两米多厚?”
“不是,就一层石板。”
“为什么?”
“利用人们的心理,墓顶是可以探出来的,人会偏向认为墓顶越厚的越有东西可拿。”
“处心积虑啊。”
“古人讲究个入土为安。”
“越这样越安不了。”
史队长稍一沉吟,“周寻,你这话真有道理,与其搞这么复杂,还不如当初草席一卷,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就是,金银财宝,死也带不去。”
“要他妈都这样,我不下岗了吗?”猴三听到了。
“可以改行去打井啊。”史队长嘲笑他,又转向我,“小周,以后让猴三给你讲,他碰到过更稀奇的。”
“嘿,那可是,猴爷我八岁入行,走南闯北。以后咱不打井,咱说书,人点蜡,鬼吹灯。竹板儿一打呀,粉丝一定一大片。”猴三得意了。
“我们挖的是皇帝墓吗?”史队长还没正面回答过我。
“不确定,不过从山上看,这是风水最好的一块地方。”史队长扶了扶眼镜,他的眼镜缺了个镜片,一条腿还用白线捆着。
“那一定就是了。”
“你脚伤了?”
“昨天打架时弄的。”我骗他说。
“都挂彩了,我去替换下小曹。”史队长站起来。
不大一会儿钩子脸汗流浃背地过来了,我注意到他脖子里挂着块玉,用红绳拴着。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看我直盯着他瞧,钩子脸凑过来。
“哪儿买的?”
“祖传。”钩子脸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捧在手心里给我看。
这玉阳光下呈青白色,拇指大小,形状并不规则,一边还有裂痕,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掰下来的。上面写着几个小字,笔画繁复。
“认不出吧?”钩子脸满怀同情。
“是字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我觉得在哪儿听过。
“《红楼梦》嘛,”钩子脸似乎能猜透我在想什么,眼神更惆怅了,“贾宝玉戴的就是这块。”
我差点没吐血。
“曹哥,我去帮史队干活。”
“别叫哥,我不一定有你大呢,叫我小曹就行。”钩子脸重新把玉挂回脖子,“我叫曹慕雪。我还有一个妹妹,叫曹慕芹,在北师大读研究生,红学泰斗周汝昌老先生的私塾弟子。这玉本来是她戴的,我是借几天用。”
“哦。”
“其实,做一个名人的后代很痛苦,尤其是不被当今人们所认可,精神压力很大。像我的远祖曹雪芹先生……”
“曹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