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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席君逸平淡中却带有一丝细不可察的温柔的语调,白彦海迟疑的说出了在面对师门根本不可能讲出口的真心话。
「这么久了……有些争斗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就算打着维护武林道统的名号,做的却是跟邪道同样的事情……都只是想报复而已……我却只能看着善良的师弟们什么也不懂就被仇恨蒙蔽双眼……很难受……」
曾几何时,让自己自豪无比的荣耀,已经成为让他窒息的负担……
「也许我……对于这些年和邪道人士血斗到有点累了。」白彦海像是想掩饰话语中的丧气般扯扯唇角,「我喜欢习武却不喜欢杀人,这样也许太天真了吧?我苦练一方面是自己兴趣,另一方面是想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我是弃儿,若非师父救了我,这条小命早没了……可是这几年杀了那么多人,让我觉得好累。」
这些话藏在心底说不出口,对师父师娘说不出口,对师弟妹更说不出口,而现在为什么愿意对君逸说呢?他眼底浮现迷惑。
果然是稀有动物啊!竟然因为这样而哀伤……看着白彦海难掩的沮丧,席君逸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看不惯白彦海一个人苦撑压力的样子,每个人个性不同,而白彦海的个性根本不适合担负太多压力,他很容易事事反求诸己,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心太软又想太多,比罗煞那个生性温柔的师父更糟糕。
好歹柳煜扬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下心,并且有绝对的韧性撑起所有期待。
只是……白彦海的情绪跟他又没关系,他想东想西做什么?席君逸注意到自己的反应,直觉的收敛表情,带开话题。
他不习惯内心的情绪被注意到。
「先不说这个了,你怎么还是没把我的内力练化?」
这一提他才想到,白彦海留着他的内力十天半个月做什么?虽说他的内力较温和,没有绝魂的强悍或是血魄的诡谲,但是也不适合一直放在那里不管啊!
「啊……我一直找不到时间……所以就……」白彦海尴尬的低语。
他还真的拿了君逸不少内力,虽说只有在危急关头能够借用,但半年多了都还没用完……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耶?」
「我会守着,你趁这机会一次处理完比较好。」席君逸说完,没给白彦海推拒的机会,身影一晃就消失在树林间。
「啊……原本还想问问看能不能还给他的……」白彦海嘀咕,然后突然低叫,「糟糕,话题被他带开了!」
他原本不是应该在劝导君逸不要这么消极的等着生命结束吗……怎么反而变成君逸在开导他了……
每次一不想谈就把话题带开吗……
瞪了席君逸消失的空地一眼,似乎有些惆怅他拒绝让自己接触到他真正的想法,白彦海安静了一会儿,才盘腿准备调理内息。
……
席君逸藏身树丛,远远看着白彦海。
他不懂,为什么他愿意信任他……那是无条件的信任,没有一丝一毫怀疑。
虽说幸亏如此,他得以在用某种不光荣的手段救了他以后,还不被怀疑,甚者还能跟他这样谈话……但是……为什么呢?
在白彦海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
答案不用问也知道,他看的是席君逸,而不是袭风。
知道他的身分以后,还愿意……用真心待他的人吗……
隐约中,巫之力的预感又起。
但这一次,席君逸皱紧了眉。
第二章
「大师兄,你昨晚跑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踏入客栈,白彦海就看见自己师门跟嵩山派的人已经全部聚在几张桌子用早膳了。
「师父、师娘、师伯,抱歉回来晚了,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化内伤去了。」恭敬的先向长辈解释,然后才在师弟帮自己留的位子坐了下来。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没说什么,毕竟练内力的时候最忌讳被打扰,他这么也没错。
只是华山派掌门夫人还是忍不住开口责备:「下回要出去也跟师娘讲一声,早上找不到你时,还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
「是徒儿浅虑了。」白彦海低头道歉。
他原本没打算弄这么久的,想说如果只陪君逸喝酒聊天,定能在天亮前回到客栈,谁知练化君逸留在体内的内力真的花了他不少功夫,好不容易调理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收功,说要帮他戒备的君逸又突然出现,挥掌灌了不少功力到他体内,害他平白无故多了好几年的内息……在他匆匆赶回来的现在,君逸八成得找个地方好好弥补损失的内力了。
「好了,夫人,他也不小了,怎么还把他当个孩子在责备的,这样他在师弟们面前的颜面何在?」华山派掌门打圆场。
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微孤,只因为白彦海一脸无辜和掌门夫人满脸恍然。
「没办法啊!谁叫大师兄总是少根筋。」吴曲恩低笑,也只有她能够在掌门人说话的时候还揶揄取笑。
笑意隐藏不住了,善意的笑声阵阵传出,连吴掌门也面露笑容。
白彦海苦笑,他也知道自己在除了与人交手以外的时间都很容易出些小状况,虽然无伤大雅,却与迷糊两个字脱不了关系。
好在这个性没带来什么大麻烦,只是有时候有些埋怨自己不灵光的脑子,不然就可以知道君逸冷漠双眼中偶尔闪过的光芒是什么情绪了。
用餐时间慢慢继续着,等到早餐后,众人纷纷回房收拾行李,准备继续赶路去跟衡山派会合。
「彦海,你过来一下。」吴掌门突然阻止白彦海回房,反而把他叫回自己房间。
「是,师父。」
跟着吴掌门进了房间,发现师娘也在,他微微一怔。
行礼以后依师父的指示坐下,白彦海静静等待他开口。
「彦海,我记得你上次去唐门,吃了大亏,那时候……是袭风救你的?」
听见是这件事,白彦海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隐瞒。
「是他救了弟子没错,还替弟子解了毒,就连萧靖棠也是他杀的。」
想当初他被萧靖棠一下了一种不明的蛊毒,内力全部消失不说,还差点名节不保,被迫作出有辱师门的事情,幸好被君逸抢先一步救了出来。
而君逸还替他逼毒解蛊,让他不至于一身武艺成了废物,消失的内力被挽救回来,另一种药物也解了……真要说来,那场劫难过后,他反而获益,平白得了君逸的部分内力,还有幸能跟君逸成为好友──至少他认为是好友。
毕竟虽然说君逸对他的态度还是没有多大改变,至少半年来跟着他一路跑了将近整个中原武林,还愿意跟他一起用膳,偶尔跟他说说话……
陡然省悟到自己是在跟长辈交谈,白彦海连忙收敛神色。
看见他失神又赶忙正襟危坐,吴掌门顿了顿,假装没看见,又道:「彦海,你现在还有跟他保持联系吗?」
「……嗯!」就算觉得师父的眼神有些奇怪,白彦海还是选择诚实以答。
听他这么回答,吴掌门沉吟了一会儿。
「你联络得上他吗?」
不需要他联络,君逸根本没走远,只要有事,他就会自己出现了。
况且他不认为君逸会因为他的联络就违反意愿地现身。说穿了他从不期望君逸会一直帮他,每次都有觉悟说君逸不会出现,多被救一次都算多捡到一次吧?
但是……为什么师父要这么问呢?
疑惑的看着最尊敬的长辈,白彦海不认为这只是个普通的问题。
白对从小拉拔到大的徒弟第一次有所保留的警戒迟疑,吴掌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一个要继承华山派的掌门人不可以太温顺,所以他一直希望彦海可以独立、有气魄一些,但彦海似乎永远也觉不来那份稳重和傲气,对于长上更是尊敬到没有一丝忤逆之处。
如今,他终于在彦海眼中看见了某种锐芒,但那却是为了一个正邪身分难以界定的男人而产生的……
「彦海,这些日子,你的心思很乱吧?」他无奈的叹息。
「诶?」没想过话题又偏转了,白彦海怔楞的看着师父。
「打击很大吧!打从你认识了罗煞和袭风起,我就知道你会有无法接受事实的一天了。」
彦海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凡事都一定要自己找出答案才甘心,照着自己所找到的方向走,一步步都不靠他人,但这同时也是最大的缺点。
世间的事本来就是非难定,很多事情不全是对与错的问题,人情世故和各方压力也是考量的因素,这已经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就能想出答案的了。
他收养白彦海二十余年,当然看得出视如己出的孩子眼中的困惑和失望。
藉由罗煞和袭风身上,他不知道白彦海看见了多少正道武林急欲掩盖的事实,一个名为真相的事实。
真相,多讽刺的说法,但整个武林中本来就是虚伪编织成的始末,那才是被承认的真实,至于真相又有多少人在乎呢?!说穿了,想在武林立足,真相根本不重要。但彦海不是会接受这样说法的男人,他比如今中原武林存在的任何人都要「真」,所以他无法承认接受……
白彦海直视着吴掌门,半晌低下了头,却没有道歉,只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感到难受。
他……让师父失望了吗?
吴掌门知道自己的口气若再严厉点,这个敬重他的徒儿就只会闭嘴挨骂,一个字也不说。于是他放缓了之前严肃的口气,继续问:「彦海,你找出答案了吗?」
这半年下来,虽然师徒两人鲜少见面,各自在四处奔走,但每次相见,他却看得出来,彦海眼中的迷惑哀伤渐甚……
「不,还没。」白彦海低下头,看着清澈的茶水。
什么是事实?又什么是真相?正道与邪道之间,他找不到自己的信念。
小恶好分辨,大恶却模糊难辨。
杀人是恶,但为父母家人报仇,在双手染满强盗数十人的鲜血后痛哭失声的人,又有什么错?
抢夺是恶,但是天灾人祸而饥荒连年的小村落,为了家中幼儿,除了抢夺外别无他路,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灾民拿着锄头抢劫,要他怎么狠心斩杀?
铲除杀人者、铲除盗匪……武林正义,挞伐的是加害者还是受害人?
接触到的真相愈深,愈没有把握挥剑……
亲眼所见的不一定就是一切,他所知道的也不一定是全部的真实,世间循环必有因果,但那个因果然岂是凡人可以凭借一种浅薄的认知就擅自评断的?
当初,在唐门身负重伤,无法动弹的他曾经问:『为什么,一定得杀人呢?』
而那个拥有一身淡漠气息的男人,一面将煎好的药端给他喝,一面静静回答:『因为不想被杀。』
自小成为十大恶人掌控下的牺牲品的孩子,难道真的罪不可赦?
他……就是不懂啊……
思绪百转千回间,吴掌门仍在说话:「你失望吗?所谓的前辈并不是那么值得尊敬,所谓的事实只是夸大名声的流言,这样让你不好受了?」
「……是。」他并不想隐瞒师父,所以低声道:「抱歉,师父。」
「不用抱歉,你一直做得很好,比我们都还好,我一直认为若由你继承我派,必定可以开拓出一番新气象,因为你从不为名利而战,所做的都是真正的除奸扶弱,帮助善良之辈……但就是因为你的心太正直了,所以知道真相让你更难受吧?!」
当年晴雾大殿,罗煞和袭风的先后指控声声沥血,各派掌门听得面色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