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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拖曳男人的身躯。
沉重僵硬的身体被缓缓拖动,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宽阔的痕迹。冯洛焉涨红了脸,大概使尽了周身的气力,这才将男人拖到柴门口,屋里的烛火影影绰绰,带来一丝暖意。冯洛焉将男人拖进屋子,顿觉腰上奇酸无比,饶是劈柴打水,也没这般的累。
冯洛焉用些手劲儿捏了捏自己的腰,继而又弯下身去将男人翻过来,结着冰渣的乱发缠满了男人的脸,冯洛焉只好将冰渣子一撮撮地捋下,拂去男人脸上的雪水。这时,冯洛焉才有些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的长相,高挺的鼻子,瘦削的脸型,两片刀刃般单薄的唇此时是黑紫色的。
这般模样……冯洛焉痴痴地看了会儿,他觉得男人是长得好看的,与他梦中时常出现的脸庞,微妙地重合了。当然,六年了,冯洛焉不曾踏出过小南村半步,都快忘记青年男子该长什么模样了。这眉眼,这嘴唇,全是按着郑老爷子讲述的,想象出来的。然而,世上真当存在这般英俊的人儿。
冯洛焉放轻了动作,将男人推坐起来,从后头抱住男人的身体,将他一点点一点点地拖到床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抬到了床上。此时,冯洛焉已热得额头沁出了汗,背脊上都热烘烘的。
男人毫无知觉地仰躺在冯洛焉的土床上,脑袋歪向一侧,仿佛死了过去。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锻袄,衣服的布料即使被雪浸湿了,仍是能看出上头精绣的丝线,密密地在衣襟上滚了一圈花边。冯洛焉对刺绣略知一二,也看出男人的衣服颇为考究。只是这锻袄大衣上分布着几道极不规律的划痕,拉破了整件衣服,使得里头的棉絮外翻,甚至是黑色的里衣也隐约可见。
冯洛焉疑惑地伸出手指去搽了搽上头的水渍,举起来一看,指尖一片暗红,这、这是血?!他被硬生生吓了一跳!
所以,衣服被划破是因为男人受了伤?冯洛焉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他对受伤、生病这些字眼是多么的敏感惊惧,最害怕有人因此而丢失性命。
他即刻平复自己的心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男人的锻袄,内层的里衣是白色的,黑色,是血的颜色,这些血渍应该干了有段时间,不然也不会是凝黑的。再揭开里衣,触目惊心的伤口便显露出来。黑紫色的伤口一长条一长条布满男人的胸膛、腰腹,这应该是利刃所伤,且已伤到筋骨。冯洛焉看见了黑褐色的胸腔骨,两边的血肉花卷儿似的外翻,烂成了死肉,黑乎乎一片。
伤得如此厉害,又在雪地里趴了那么久,却还有鼻息,冯洛焉不禁佩服眼前这男人的毅力,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何倒在自家门口,虽然统统一无所知,但冯洛焉仍打起精神,秉着医者仁心的信念,决定救治男人的性命。
他将火炉拎到床边,又把明日要用的柴火塞进炉子,生了一把旺火,给男人取暖。然后又去打了一小桶冷水放进锅子里煮沸。里里外外忙活了好一会儿,他拭去一头的汗,缓了口气,重新看了男人一眼,此时的男人仍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过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没有方才的苍白泛青,嘴唇也褪去了黑紫,有了些血色。大概是暖炉起了效果,冯洛焉又拾起几块干柴塞进了炉子,继续生火。
等水咕咚咕咚窜泡,冯洛焉放下铁钳子,转身出了屋,抹黑来到药庐,磕磕碰碰寻了些晒干的草药,捧起捣药罐,又将平日行医用的药箱子夹在胳膊下,摇摇晃晃回到了屋中。
捣碎草药,烤热小刀,一切备好,冯洛焉紧张地靠向男人,他看到男人健硕的胸膛上满是可怖狰狞的刀伤,心里一阵紧缩,不忍下手。可再拖下去,指不定男人最后的生存希望也会被掐灭,冯洛焉捏紧小刀的柄,心一横,缓缓地伸下刀子,对准那些已冻烂的死肉均匀而有力地割下去,一点一点地将它们片去。
这些肉已不会长回男人的身上,只好去除,否则不好上药,只才下刀一寸,晕迷不醒的男人竟慢慢地侧过脸来,狠狠地咬住牙,野兽般的嘶吼从他牙缝中挤出,痛苦、挣扎、惨烈。
冯洛焉慌了下,不敢停刀,只好急切道:“别动,别动,请你、请你再忍忍,再忍忍。”
男人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蹙紧眉头,爆出额上的青筋,痛苦而无助地低吼,宣泄那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冯洛焉简直快要被男人的嘶吼给震碎了,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稳住心神,快而准地片去那些黑色的肉,鲜嫩的血肉露了出来,血水涌出。冯洛焉取来捣好的药,均匀地敷在伤口上,再用麻布条缠上,等他几番抬起男人的背脊裹完麻布条时,手已经酸得快没了知觉,但仍有善后工作要做。
冯洛焉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去打热水,浸湿方巾,再拧干,俯下身一点一点地替男人擦洗身子,污泥、血块混合在一起,实在肮脏,等他擦完上身,才看清男人麦色的肌肤,在灼灼的灯火下泛着淡色。接着,还得……擦洗男人的下半|身,冯洛焉不自在地想着,羞赧地去解男人的裤绳,竟是有些惴惴不安。
怕什么?都是男子,该长的,我也长了。
冯洛焉这么安慰自己,于是使点力褪下了男人的裤子,露出来的那一大团物件生生把冯洛焉惊了个正着。眼神再闪烁,却是移不开眼,面红耳热地虚晃着打量半天,冯洛焉又羞又怒地想,皆为男子,为何男人的那物件长得如此硕大,色泽偏深,这般雄伟,为何自己的……就那般秀气,模样也、也小……
这些疑问自然没人来替冯洛焉解决,可怜年值十九的冯洛焉也只在医书上见过赤|裸的穴位图,当然,那些图也不会将男子的特征描画得过分清晰。
好奇的他拿着方巾擦拭完男人的长腿后,又小心翼翼地轻拭了男人胯间的物件,顺便细细地探看了一下。
夜已极深,冯洛焉洗干方巾将其晾起后,终于抵不住疲惫的困意,于是绕到床的内侧,抖开棉被,盖在两人身上,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冯洛焉猛地睁开眼,睡意散尽,昨夜他竟、竟梦见……脑仁儿微微涨疼,无奈之下只好起身,棉被滑了下来,冯洛焉往身旁一瞥,一侧竟躺了个胸膛大敞的男人!
这一景象把他生生惊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昨晚劳碌的记忆涌上脑海,自己在雪地里救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浑身是伤,触目惊心,光是处理那些糜烂的伤口就让冯洛焉费了一番心神。结果自己是如此粗枝大叶,解了男人的锻袄扔在长凳上,褪了男人的裤子却挂在脚踝上,真是糟糕透了。
冯洛焉裹上棉袄下了床,不小心带起了棉被,这下又不小心瞄见了男人胯|间的巨|物,脸上一阵臊热,赶忙若无其事地替男人掖好被角。
拎起这看似做工精致繁密的锻袄,冯洛焉觉得扔了可惜,还是再缝补一下,给男人穿上吧,连带着把男人的裤子也扒下来洗洗。这么想着,冯洛焉掀开床尾的棉被,露出男人脚踝上叠成一团的袄裤。脱了男人黑色的长靴,他惊奇地发现,男人的白袜上全是血迹,斑斑块块几乎染红了一半的袜子。再脱下袜子,冯洛焉忍不住捂住嘴,克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
男人的脚全烂了!长满冻疮的脚肿得变了形,一道道细小的裂口往外流淌着脓汁,暗红色的血水也不断地从裂口中汩汩流出,若只单看这双脚,多数人定会认为这是一具腐尸的脚,烂得仿佛会有蛆虫扭动着钻出。
冯洛焉红着眼眶,生出了怜悯之情,他无法想象男人是靠这双脚在走路,那得有多痛?不,或许冻得已经觉不出什么了吧。
匆匆脱下男人的袄裤,收好他的靴子,冯洛焉跑到药庐,打算寻一些草药敷在男人的脚上。一进药庐,才看见一帖早已准备好的药放在炉罐旁。这是给郑老爷子治胸口痛的药,自己竟忘记煎了!哎呀,一拍脑门直骂自己蠢,记性差,冯洛焉只好先煎起郑老爷子的药。等炉子火旺了,这才起身替男人在一层一层的竹扁子上找药,但自己好像忘记在入冬前采集那一味药了,似乎没晒进竹扁子里。
真是要啥缺啥。深深的挫败感击倒了焦头烂额的冯洛焉。最后他只好退一步用后日备用的柴火给男人煮了锅沸水,就着热气腾腾的方巾给男人小心翼翼地拭去脚上的脓水和血水,撒了些药粉,用麻布条缠了起来。
恰好郑老爷子的药煎好了,冯洛焉将它倒入陶罐封好,又去确认了下男人的情况,这才闩上门,朝郑老爷子家走去。
新年的第一天,许多早起的婶婶嫂嫂们都舞着笤帚,将门口的积雪扫到一处地儿去。见了冯洛焉,都是热情地招呼:“冯丫头新年好啊,咋不多睡会儿呀?”
冯洛焉指了指陶罐,道:“替郑阿爷送药呀。”
婶婶嫂嫂们无不欣慰感叹:“冯丫头心好啊,人又美啊,真是招人疼呐。”
冯洛焉腼腆地笑了笑,不搭话。
不多会儿,就走到了村东郑老爷子家门口,这是一间破败不堪的茅屋,连扇门都是歪着关起来的。
冯洛焉敲了敲,喊了声“阿爷我来了”就轻轻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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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黑暗英雄
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潮湿的霉味,纸糊的窗框上积满灰尘,使得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一张破木桌,几把旧长凳,还有一支冷了许久的短蜡。
冯洛焉望了一圈这阴冷的屋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后将装药的陶罐搁在了木桌上,走到郑老爷子的床前,轻声唤道:“阿爷,阿爷,我给您送药来了。”
郑老爷子本是背着冯洛焉的,听到他的呼唤,僵直着佝偻嶙峋的背脊,缓缓翻过身来,一双浑浊的老眼几乎快要睁不开,“是……冯丫头呀?来啦?”
“是我,阿爷,我给您煎了药,趁热喝了吧。”
“唉,喝啥呀,都快下土的人,药不顶用啦,咳咳!”郑老爷子痛苦地蜷缩着,剧烈地咳嗽起来。这病已缠他多年,每每发作心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疼痛,往年卧病半月,喝下冯洛焉煎的药便能好起来,而今年,从入冬开始,这病就像排山倒海般袭来,将他击倒在床榻上,再也没能站起来,即使天天喝药,仍无法抑制那种令人颤栗的痛楚。
冯洛焉轻声安慰他:“阿爷,您可别瞎想,乖乖喝了药,这病才能早些好。”说着便拿起床头每日喝药用的瓷碗,走到木桌前将陶罐里的药倒出来,端给郑老爷子喝。
老爷子起不了身,冯洛焉就环抱着他瘦弱的后背将他撑起,扶着药碗一点点喂他喝。这药极苦,可郑老爷子的味觉早已在前年退化,几乎尝不出酸甜苦辣咸。冯洛焉心头一阵酸涩,想起小时候郑老爷子总给他们这群小娃讲传奇故事,听得他们一愣一愣,时而惊呼,时而沉醉,活像开大会。
“冯丫头啊……”郑老爷子喃喃道,“一眨眼,连你也长大啦,还记得你随你娘刚来咱们村时……你娘可真是美啊,村里的小伙儿们啊,咳咳,眼都直啦,咳咳……”
冯洛焉坐在床沿上陪着郑老爷子,听他这么说,羞赧道:“阿爷,您还记得?”
郑老爷子原来叫郑百通,这名儿是他自个儿取的,意思是他样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