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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的触感很轻,但是久久不褪。在冰封一样的沉默里,如同冰面上的风,无声的呼啸而过。而谢明宇很快就起身,体贴的帮他把座椅调回去,把衣服盖在他身上,什么也没说。
车开了,罗永强系了很久,没能系好衬衣扣子。从余光里可以看到谢明宇的侧脸,他目光坚定,执着的要把他带入自己的生活。从车窗里可以看见道路在眼前展开,曲曲折折,流光憧憧。
罗永强从骨子里发抖,他觉得畏惧,真实的,生硬的畏惧。也许就是那么一点畏惧让他最终采取了行动。
整辆车冲下高速,翻了个身,扣在路边的沟里。翻车之前听见谢明宇喊了什么,他扒着他的手,然后两只胳膊都抱到他头上,试图护着他。罗永强往外挣,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谢明宇最后想着,他其实真恨不得揍他,怎么就抱着他了。
不知道在路边躺了多久,恢复点意识的时候,正给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往抢救室推。谢明宇偏着头,随着转弯左右晃,想找找前后都有谁。
前头像是也推着一个,进门的时候停了一下,挨近了看到上头躺着的人,看不清,只有成片成片的血,脑袋就是一个滚圆的血球。谢明宇有点吓着了,喉咙里嗬嗬的出声,想喊他。他转眼就不见了,推进去里面,帘子密密的拉起来。
谢明宇也推到地方,护士给他换上床,颠了一下,脑袋一黑,又沉到醒不来的梦里。
梦里看见罗永强站在一条冰河上,他说你看旁边这些河,一刻不停的往前流,这一分钟跟上一分钟都不同,甚至没有办法踏入同一条河流。谢明宇睁大眼睛,眼前血红血红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伸手,想把他捞过来。
罗永强一直站着不动,他怎么也够不着。
罗永强低头看着自己脚底下,脸上有一种他不明白的表情,他叫他明宇,用异常亲切的声音叫他。明宇,你总站在这条河上干什么?你自己的河呢?
谢明宇跑过去拉他,走吧,这里都结冰了。罗永强伸出手,往外推他。走吧,这里都结冰了,从来不流动。
梦里的罗永强力气很大,谢明宇被他推了一把,猛然就摔出去。
后脑和后背沉沉的往下一坠,像是整个人掉落在床上,跟着惊醒过来。谢明宇突然睁大眼睛,倒把病床边上的人吓了一跳。罗永彬被吓到的表现,就是插在瓶子里的花歪了一支。他仔细把它正过来,坐到谢明宇面前。
“他呢?”谢明宇的喉咙很哑,说了几遍才说出来细细的一声。
“肋骨骨折,臂骨骨折,肌肉拉伤,失血过多导致休克。脑部轻微震荡,还在观察期间。”罗永彬一字不苟的背出来:“这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等你好一点,我再带你去看他。”
“他呢?”谢明宇又问了一遍。
罗永彬说话一直都很简约,他这么绕山绕水,一定有事。谢明宇奋力抬起来一只胳膊,想揪住他问。罗永彬沉默的看着他,看着他一厘米一厘米往高抬的胳膊。罗永彬的眼神有些湿润,乌黑乌黑的,甚至接近罗永强那种绵软。
谢明宇再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怜悯,比以往都盛大和深沉。
“他呢!”声音嘶哑着,开始带上酸涩的腔调。
谢明宇顽强的喊了很多遍,喊到罗永彬扶他下床,一边托着他,一边拖着点滴架子,慢慢走出去。走过长廊,走到尽头的病室。推开门,从屏风转进去,里面有张空床。
“他一直没醒过,抢救了两天,抢过来一口气。但是头部撞伤严重,医生宣布脑死亡。今天早上断的气,本来以为还留在这里,可能刚搬走。”
罗永彬木然的说着,谢明宇木然的听着,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伸手摸到那张病床。他不停喘气,喉咙里撕拉着,张开嘴,无声的卡住,再没有一点声息。罗永彬觉得托着的身体一沉,开始往下倒,他用全部力气拽着,拽不住。
30
没个像样的葬礼,在本地烧了,骨灰运回去潮汕家乡。罗永彬其实无所谓,罗永彬他妈说人死归故土,一定要他送回去。
罗永彬他妈是个与世无争的女人,嫁给罗老头子这么些年,每天照看着佣人侍弄三餐,以前是给老公儿子,现在是给儿子媳妇。罗永强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当她存在,罗永强死了,她倒替他说了句话。
谢明宇去过那间病房就倒下去,又抢救了一回。状况时好时坏,昏迷的时候一度很危险,清醒的时候非要叫罗永彬到跟前,罗永彬没时间总伺候他,派来陪床的秦扬被他揍了不少顿。秦杨也不是吃素的,忍了几回,趁着他迷糊枕头盖脑袋上就揍,这么打脸上没伤,光是闷疼。
谢明宇陷在床里,被子枕头堆在身上,拳头揍下来,脑袋不停的嗡嗡响,脑海整个摇晃着,一片红一片黑交叠闪过去。
世界早就倾覆了,只是没有现在这么明确。
他有几次一定要爬下床,去看尸体,不亲眼看见就不算。秦杨坐在床边吃水果,跟他说看个鬼,早他妈烧干净了。你当你睡了多少天了,再等着你看,都长蛆了。
太平间是冷藏柜,谢明宇只能想起来这么一句,脑子像是迟钝了很多,特别是对于眼前的事情,没有办法合理反应。
可能这些都不是真的,可能他还陷在梦里,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一个人突然消失了,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再也不会出现。这很不可理解,比他满身是伤的躺在病床上挨揍还要不可理解。谢明宇决定放弃思想,脑袋沉沉的往后放,睡吧,睡梦里丢了什么,醒来都在。
护士站在门口尖叫,秦杨最后才停手。罗永彬知道他干的好事,终于把这个前助理现打杂彻底踢出公司,虽说物尽其用,麻烦的人终究是麻烦。
谢明宇躺在床上,直视房顶。他脸色灰白,神情像是一片惨淡的水面,目光黯淡而专注。
罗永彬不耐烦的看着他,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一个死了的人。“骨灰盒送走了,他到底是罗家的人,要进祖坟的。”罗永彬觉得讽刺,罗永强再怎么不肖,还是姓罗。罗永彬虽然姓罗,到底是挂着,死的时候不知道能葬在哪里。
谢明宇缩起来,把手脚肩背和脑袋全部缩在被单下面,不出声,不听声。
罗永彬掀起床单,硬把他拽过来。“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谢明宇挂在他手上,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这句话,他怎么像是说过?
那天他从电梯出去,看见罗永强躺在一堆衣服箱子中间,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他踢他,揪他起来,恶狠狠的骂他。他恨他,跟他Zuo爱,用各种方法糟蹋他。一起呆了有多久?一年?一年里反反复复的纠缠,投入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忘了其余。结果,到现在有了结果。
谢明宇说不上后悔,甚至说不上难过,他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情绪里,莫名的,抽干了所有的生趣。
“怎么去?”谢明宇问。罗永彬抬着眉毛,听不明白。
“怎么去?”谢明宇一个字都不添。怎么去那个挂在他们嘴上的故乡,那个埋着骨灰的地方?罗永彬把他放回床上,他知道他不死心,这种不死心就是到了墓前,挖开,看着他的灰烬,还是不会结束。
“他活着不想见你,死了难道就想了?”罗永彬站起来。“这事就算完了。你要是能站起来,我等着你回来做事。你要是想躺着,随便你。”
谢明宇躺着,躺过了一天又一天,躺到出院,回去自己房子接着躺。房子很大,很空,最静的时候连呼吸都会有回音。他倒在窗户跟前的躺椅里,一根接一根的烧烟。烟头叼在嘴上,用呼吸保持燃烧,等着它烧到头,然后掐了再来。
他闭着眼睛,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很多年了,没有让它这么歇过。
他睁开眼睛,从窗户可以看见半个城市,远处那片山上,有一个小小的点,不到指甲盖那么大,是罗家的大宅。这没有意义,到现在,一点意义也没有。
谢明宇掀翻了烟灰缸,套了一件衣服就出门,找最热闹的场子,最热闹的卡座,有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都知道他出了事,一个接一个慰问,给他开酒,说 要恭贺他出院。谢明宇笑得欢,不就是车祸吗,不就是骨折吗,接起来又是一条好汉。他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干,很快就喝得人事不知。
白天摸回家躺着,晚上出来混,这么着时间好像挺好过的,忽忽的就是一天。
什么叫花天酒地,什么叫糟蹋日子,谢明宇想起罗永强,他站在他身后,胳膊肘垫在靠背上,侧着身看他,笑。“我知道你笑什么,这些都他妈是你玩剩下的!”谢明宇丢过去一瓶子,在墙上撞得粉碎。
有人看他撒酒疯要拉他,都让他打了。打跑了一圈人,谢明宇横躺着,一条腿掉在沙发沿上。他用手背盖着头顶,使劲拍。他毕竟不是罗永强,天生的二世祖,可以在这种生活里如鱼得水。也许每一个人生从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僭越。
有人踢他的腿,让他挪开点。谢明宇一脸横的起来,想要继续揍人。苏珊娜双手插着腰,稳阵的立在他面前,抬着下巴看他。
谢明宇于是让开,让个地方给她坐下来,把台面上的酒都推到她面前。
苏珊娜不跟他客气,接过去就喝,放下瓶子开始骂人,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不论是黑话土话脏话,掺和起来问候他。谢明宇听着,拿来下酒。到后来都喝高了,苏珊娜腻到他身上,掐着他胳膊上的肉。“都不是什么好鸟,你不是,他也不是。”
“都不是好鸟了,凑一对不刚好?怎么就折腾成这样?”苏珊娜说着掉了两滴泪,算是罗永强死后唯一收获的眼泪。
谢明宇揉搓她的嘴唇,凑上去啃了一口,不对味,一点也没剩下。他拉她起来,晃着她肩膀,让她看着自己,教她说话。苏珊娜听得咯咯笑,小母鸡一样,她酝酿了半天情绪,用宽容的态度和深情的声音说:“谢明宇,我爱你。”
谢明宇点点头,再来,再来说“罗永强,我爱你”。
苏珊娜不干,谢明宇摇她,她把两只胳膊揽到谢明宇肩上,拉着他低头,脸对上他的脸。“他死了,怎么爱?”
31
那天晚上的事,回想起来都有点丢人,谢明宇坚定的忘了,苏珊娜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你在我怀里哭了半夜,把我当你妈了吧。
谢明宇摸摸鼻子,这段日子里他脾气好了很多,听着苏珊娜笑话他,不生气不揍人。仰倒在躺椅上,闭着眼听音乐。醉了的事情谁知道,手边最近的是谁就抱着谁,抱在怀里还是觉得不对,不是那个人了。忽然就委屈得不能自制,忘了哭还是没哭,只记得伤心,这辈子再也没那么伤心过。
天明发现自己趴在苏珊娜软软的小腹上,她很够义气的让他呆着,睡着了也没掀翻他。谢明宇眼睛痛,微微睁开,跟着又闭紧。苏珊娜像是知道他醒了,手腕挪了一下,轻轻拍他的肩膀。
他虽然不想当她儿子,她可能真把自己当妈了,时不时的会来照看他一眼,拣着难听的话说给他听。
谢明宇若无其事的听着,他其实真没事了,从那晚上过去就没事了。
爬起来冲凉,站在水底下冲干净一身酒气,冰敷好眼泡,给罗永彬挂电话,穿回西装,人模人样的走进公司,着手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