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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三低着头喝粥,并无异样。倒是文清接过沫儿的碗,帮他盛了。
刚吃过饭,沫儿还沉浸在黄三为何要装哑巴的思考中,却被公孙玉容爽朗的大笑声吓了一跳。
公孙玉容上次被文清送回家后大病了一场,第二天与元家的下聘之约自然也取消了。公孙不二心疼不已,到处带着宝贝女儿游玩赴宴,结交青年才俊。半月前一次马术比赛,公孙不二为了让女儿开心,便替她报了名。虽然最后未得名次,但公孙玉容的爽朗大气也赢得了阵阵喝彩,其中就有于公子。
今日来闻香榭选购香粉,于公子也陪了公孙玉容一起来,还带来了一大包点心。沫儿深恐公孙玉容再提起要买他一事,斟了茶便远远站开。
公孙玉容选了几种花露,于公子耐心地给出建议。婉娘在一旁含笑不语。
选好香粉,婉娘将其二人送至门口,公孙玉容突然道:“婉娘,前日所见的那个宋公子,你还记得吗?”
婉娘笑道:“当然记得。”
公孙玉容附耳道:“我看宋公子喜欢上你了。那天在白马寺,大热的天他追了十几里路,来问我闻香榭在哪里呢!”
婉娘笑道:“小姐说笑了。”
公孙玉容急道:“人家当你是朋友才说这些。宋公子人很怪,你要小心。”
“哦,是吗?”婉娘奇道,“他怎么个怪法?”
公孙玉容低声道:“你可不要说我嚼舌头。我就见过宋公子几次,他有时文质彬彬,才学惊人,有时突然变得举止轻浮,庸俗不堪,而且变化就在一瞬间,像是两个人一样。”
婉娘问:“于公子和宋公子相熟,知不知道宋公子是一直这样呢,还是突然变成这样了?”
看了看在前面等着的于公子,公孙玉容接着道:“是啊,我也奇怪,就问了于公子。于公子说,刚认识宋公子的时候,他正常得很。一个月前,他们去洛水上划船对诗,不知怎么,宋公子一脚踏空,竟然掉进水里了,这些文人秀士都不会水,赶紧请了渔家下水打捞,一个时辰过去连只鞋子也没捞到。大家都以为宋公子肯定溺水身亡了,几人痛惜不已,有几个与宋公子交好的正手抚船舷放声痛哭,却见宋公子自己游回来了,而且身体柔软,游得飞快。”
见婉娘听得入迷,公孙玉容神神秘秘地说道:“于公子说,当时看着就觉得奇怪,因为曾亲耳听宋公子说过他不会水,是个旱鸭子。不过只当他是落水后急切之下的紧急反应,所以也不在意,一船人看到他没事都很高兴。但后来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变得又俗气又愚蠢,讨厌得很。”
婉娘笑道:“我也觉得他这人有点怪。他还来我这里买香粉了呢。”
公孙玉容紧张道:“你不会喜欢他吧?他肯定是落水后受了惊吓,变得不正常了。你放心,我以后可以给你介绍,你喜欢才华横溢的,还是喜欢家世显赫的?”
婉娘笑道:“多谢公孙小姐的美意。婉娘等什么时候想找人做伴了,一定去找公孙小姐成全。”
公孙玉容喜滋滋道:“好吧。只要不喜欢他就好,顶讨厌的一个人。”说着叫过于公子,飞身上马,一径去了。
〔九〕
天气太热,沫儿吃了几块公孙玉容送来的糕点,又吃了一个桃子,便不肯吃中午饭。结果不到晚饭时间,便叫着饿,和文清缠着婉娘上街吃去。这时有一个小童敲门,送来一张帖子。
婉娘打开一看,笑道:“这宋公子真懂人的心思,我正准备答应带你俩上街呢,他已经在溢香园定好位了。”
※※※
溢香园新开张,就在闻香榭的巷子口,相距不过一里,主要经营牛羊肉汤等,兼有各种精致小菜,门口竖着八根三丈高的柱子,上面挑着八个牡丹花灯,左右两个石狮,虽不似谪仙楼奢华,却也气派。婉娘三人刚到楼下,宋公子便在二楼窗口探下头来,叫道:“婉娘!”又飞身迎下楼来,殷勤地帮婉娘去了帽子,拉好椅子。宋玉仁身穿一件白色府绸长衫,腰系玉带,腰间挂了一个红色同心结,结中打着一个玉珏,脸傅白粉,身洒花露,不说不笑时,倒显得玉树临风。
婉娘笑道:“宋公子破费。”
宋玉仁喜笑颜开道:“婉娘能来,是小生的福分。”回头告诉酒保:“可以上菜了,其他时候在门口候着就行了。”
婉娘道:“宋公子,我们今日喝一杯如何?”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来。
宋玉仁又要看,又要装做没看见,一边眼睛溜溜地转,一边忙不迭地叫酒保:“拿酒来,拿酒来!”
酒保进来道:“客官要喝什么酒?我们有上好的女儿红和杜康,还有米酒。”
婉娘道:“那就杜康吧。”
一会儿工夫,桌子上便摆满了菜肴。棒打牛肉、红烧牛尾、酱爆鹅肠、烤羊排四个热菜,还有凉拌耳丝、什锦时蔬、干煸香菇、麻辣酸笋四个凉菜,外有烫面角、锅贴两盘点心,最后上来一盆香气四溢、洁白如奶的羊肉鲜鱼羹。文清和沫儿顾不上说话,只管大吃大嚼。
婉娘不住咯咯娇笑,宋玉仁双眼迷离,再也不离开婉娘的脸,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一会儿就满面潮红,舌头打结。
沫儿吃饱喝足,揉着肚子躺在椅子上,抹了抹嘴,这才看了一眼已经伏在桌子上的宋玉仁。
那宋玉仁趴在桌子上,他的背上,趴着一条手臂粗细的褐色斑纹蛇,流着涎水,一滴滴落在宋玉仁的脖子上。
婉娘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盛了一碗羹,尝了一口赞道:“这味儿真不错。”
沫儿扭头见文清正低头啃一块羊排,便叫道:“婉娘,宋公子喝醉了,怎么办?”
婉娘也不抬头,只管说道:“那等文清吃好了回去套车来吧。”
文清一听,丢下羊排道:“我已经吃好了。”
沫儿急得没法,唯恐吓到文清,起身站到宋公子身边,挡住文清的视线,道:“文清,还剩这么多菜,宋公子肯定也不吃了,我们要不要给三哥带一些?”
文清高兴道:“好啊,好啊。”跑去问酒保要了几张油纸,将剩下的羊排、牛肉以及锅贴、烫面角包了,回闻香榭赶车。
看文清蹬蹬下楼,沫儿才小声道:“婉娘!”用眼睛示意宋玉仁的背部。
婉娘慢慢地品完了酸笋,这才笑道:“你这么小声做什么?他又不会醒。”
沫儿紧张道:“我一直看到宋公子脖子里有条围巾,却原来是缠着一条蛇。现在怎么办?”
婉娘道:“他用了我的眼儿媚,又喝了杜康酒,得醉上一会儿,即使醒了也动不了。”
沫儿这才重新坐下。婉娘吃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宋玉仁身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插在蛇的七寸部位。
那蛇一激灵,昂起来头,扭动了几下,似乎突然发现自己现了原形,一双黑褐色的小眼睛现出惊恐之色,舌头一探,发出咝咝的声音,吓得沫儿慌忙站了起来。
婉娘仍然坐下悠闲地品尝着菜肴,犹如没看见一般。
“婉娘,”蛇突然变成了人脸,仍是宋玉仁的模样,在沫儿看来,好像宋玉仁长了两个头一样,一个趴在桌上,一个和婉娘说话,十分诡异。“你是怎么……”
沫儿紧张地盯着人面蛇,唯恐他突然扑过来。
人面蛇仿佛看到了什么,突然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大惊道:“你……你……原来你是……”
沫儿见人面蛇脸色大变,急忙回头,却见婉娘悠然自得地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片,笑道:“溢香园的菜肴真不错,多谢宋公子。”
“是小生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婉娘早就看出小生的真身了。”人面蛇咝咝道,“小生冒犯了……可是小生对婉娘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人面蛇的小眼睛里一片真诚,看来这倒是真的。但他说话时带出的咝咝声,还是让沫儿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婉娘笑道:“能获蛇兄公蛎青睐,婉娘三生有幸。”——原来他叫公蛎。
公蛎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小心翼翼道:“那这是?”他斜眼看看脖子上的玉簪。
婉娘笑道:“不知公蛎还记不记得今年三月三之事?”
一提到三月三,沫儿就一肚子别扭,要不是因为那天引发的一系列事,他也断不会和婉娘定下“卖身契”。
伍 乌灵烟
〔一〕
三月三。
在神都洛阳,各家各户都要吃鸡蛋、挖荠菜,游春踏青。
这天。洛水南岸大片的桃花正开得花团锦簇,远远望去,犹如少女绯红的脸儿。踏青的游人欢声笑语不断,但最热闹的,当属城外上东门外的商市。这时天时尚早,商市已经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各种吃的、用的、玩的、戴的琳琅满目,一幅繁荣欢欣景象。
唯独一个八九岁的小乞丐,头发凌乱,眼珠漆黑,一脸的阴霾愁苦,显出不符合年龄的老成。他缩着肩膀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偷偷观察来往的人群。
一股诱人的香甜随风四溢。小乞丐耸起鼻子,盯着不远处两个盛满麻花的大箩筐不住吞咽口水,辨认着高高挑起的条额上写的“上店街麻花”几个大字,恨不得去偷一些来。
他唯一的好友——刘庄村小五的娘病重,只想吃口麻花,小乞丐听了好友的哭诉,拍着胸口保证帮小五弄些麻花回来,可现如今他在街市站了半天,一文钱都没要到,肚子饿得咕咕响,别说麻花了,连最便宜的干馍馍都买不起。
卖麻花的中年胖掌柜却不曾注意到他,一边手脚不停地做着生意,一边同旁边经过的熟人打招呼着,不多一会儿,两担麻花已经卖空了一半。
小乞儿叹了口气,刚想凑到麻花担前讨根麻花,集市上突然喧哗起来,一个身穿绸缎芥衣的大汉,骑着匹高头大马,从集市东头一路奔驰而来。一时间,卖糕点的、卖包子的、卖卤肉的、卖日杂的、卖铁锅的,都慌不迭地搬起家什躲避,小乞儿吓傻了一般呆在路中间,眼看就要撞上,被旁边的王掌柜一把拉到路边。那大马停也不停,一路“得得”地过去了。
“瞎,你这孩子……”王掌柜这才注意到被自己救回一命的是个穿着破烂的乞儿。他素来心慈,看这孩子瘦瘦弱弱,脚上胡乱缠着几片破布权当鞋子,一时怜惜心顿起。遂叫小伙计找了个旧篮子铺上油纸,装了满满一篮麻花,又细心地在上面盖上红油纸,接着从陶罐里拿出一个鸡蛋,递给乞儿。
“孩子,今儿三月三,要吃鸡蛋哪。这些麻花也送给你吃吧!”
小乞儿眼光一闪,似乎有眼泪要夺眶而出。他接了篮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老成地说:“王掌柜人好,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王掌柜一脸和气地摆摆手,不以为意。
〔二〕
这乞儿正是方沫儿,年方九岁,无父无母,原先被汝阳县梅庵的方怡师太收留,方怡师太半年前去世后,他只身一人流落到洛阳郊外行乞,平日就住在离贫户小五家不远的破土地庙里。沫儿表面刁钻古怪,为人却很重情义,他素来乞讨看惯了别人脸色,不免个性有些偏激,如今得了王掌柜一整篮麻花,倒喜得不知该怎么好了。
“梆!”一个杏仁瓠子准确地打在他的头上,还伴随着一声低笑。
沫儿朝杏壳儿丢来的方向斜了一眼,原来是个穿黄衫的女子,眉眼灵动,容貌清秀,站在高处的台阶上,用一个鱼戏莲叶的团扇掩着口儿正对着他笑呢。后面跟着一个憨厚的少年,一手抱着个洁白的瓶子,一手拿着一包杏仁。
沫儿横了他们一眼拉过山石旁边一株低矮桐树的叶子擦了擦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