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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快速奔跑著的公孙遥像是给雷劈中般地弹跳起来,转身愕然地看著卫靖,他绝没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让人发现。
卫靖背著月光,见到了公孙遥满脸的眼泪;公孙遥对著月光,一时却瞧不清卫靖的脸面,他像是做错事给人发现的孩子一般,颤抖著摇头说:“没……我没有……”
“你的东西,拿去。”卫靖将那金色花叶抛给了公孙遥,公孙遥一惊,顺手接了,拿在手上细看,惊讶更甚,他问:“怎么会在你这?你……”
“你偷看的是我堂姐对吧,为啥只偷看?怎不去和她说说话?”卫靖哼哼笑著。
“卫靖──”公孙遥奔冲过来,张大眼睛,仔细瞧著卫靖的脸,呢喃地说:“真是你呀!”
卫靖见到了公孙遥脸上的鼻涕眼泪,和他那满布伤痕、扭曲变形的双手,也愕然了。
夜道上,他们缓缓地走,长聊许久。
“原来如此……”卫靖拍了拍公孙遥的肩,他现在比公孙遥还高了一两吋,他听著公孙遥述说三年来和李岳相处的过程,有些感伤。而公孙遥知道卫靖寻得杨仇飞,还学了一身功夫和高明的铸剑技艺时,倒是将先前的哀伤一扫而空,笑著说:“卫兄弟,我真替你高兴,嗯……剑王杨仇飞,以前我从小便盼望著有一天能够亲眼见他一面。”公孙遥家传武功便是剑术,自然也对号称剑王的杨仇飞十分仰慕。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话呀,你怎地不去和我堂姐说话,只在外头偷瞧?”卫靖追问著这点。
“何必自取其辱,我现在哪里配得上人家,我还是闯天门的通缉要犯呢……”公孙遥又低下了头,便连背脊也是弯著的,他苦笑著说:“我带著师父本想躲藏在地下海来,但那儿多了许多闯天门帮众,我怕给人发现,只好来到地上,我只记著那飞飞客栈,便去了,但我付不出房钱,那客栈姑娘催逼得紧,我想起三年前在剑庄一棵树下埋了些黄金,便趁夜去取,顺便……看看中芸,只是看看,我便觉得心满意足,死也甘愿了。”
“啧!李岳叔将你打得比以前更傻了吗?怎地开口闭口都是个‘死’字?”卫靖皱起眉头碎念,拍拍公孙遥的后背,将他的背脊拍挺了些,见到他的双眼茫然无神,脸上尽是污迹,泪痕也罢,便连鼻涕也没抹去,和那三年前气度翩翩的公孙遥恍若两人。
“妈的,难怪人家笑你是乞丐!”卫靖拉住了公孙遥,左右探看,几条街已离飞飞客栈不远,附近便是酒楼街,是海来市最热闹的地方之一,附近有些商家仍没打烊。卫靖拉著公孙遥进入一家服饰店,翻找著富贵公子服装。
那商家见公孙遥样貌如同乞丐,卫靖又莽莽撞撞,本要开口赶人,但卫靖睨著眼睛从怀中掏出一袋钱摇摇晃晃,便让那商家老板嘻嘻哈哈地招呼起两人。
三年来杨仇飞领著卫靖东奔西走,他们在不同地方打造出来的兵刃在更换据点时往往无法尽数带走,便会联络当地的传话人代为销售,以换得的钱作为之后添购铸材和日常所需的费用。
杨仇飞以往所铸兵刃虽然利韧兼备,但是卖像不佳,杨仇飞本身并不在意,卫靖却是花费些心思,替那些准备出清的武器改头换面,特制握柄、壳鞘,结上华美绳结,擦得光光亮亮,再取个夸张响亮名号。而他自己也趁著闲暇之余,按照著八手原型改良出小巧精致的日常工具,甚至有男女小孩之别,卖给男人用的里头便藏有防身小刀、刨刀、耳扒子、起子、尖锥等;卖给女人的里头则是梳子、大剪刀、小剪刀、磨指甲板等,卖给小孩的里头更有弹弓、风车、木剑……
卫靖靠这玩意倒是存了点积蓄,此时出手也阔绰许多,他替自己挑了数套衣服,替公孙遥也挑了几套漂亮衣裤。
“卫……卫兄弟!我……我不需要这些衣物。”公孙遥见卫靖不停拿起衣服在他身上比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需要!”卫靖颇为坚持,将数套衣服拿去柜台让笑得合不拢嘴的老板结帐,他对公孙遥说:“等会再告诉你为什么,先让我将帐给结清。”
“那好,这衣服钱便让我付吧。”公孙遥索性按下了卫靖掏钱的手,另一手将提著的那小布袋放在柜台上,发出沉沉的碰撞声,解开,里头是黄澄澄的金条。
“哗──”卫靖和那老板都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这些金条便是当年公孙遥连夜备妥上云来楼替卫靖标于雪姊姊初夜的二十万银黄金,当日的标款让胡白付了,公孙遥将黄金带回了卫家剑庄,一时也不知藏哪儿,便和绿铁剑一并藏在树下。
“哇……我好不容易有些积蓄,这次上海来正是要威风威风,你这么急著杀我锐气,拎著一袋黄金上街了不起啊,你想付人家还找不开啊!”卫靖夸张抱怨著,将一堆衣服连同那袋金条都塞回公孙遥怀中,以自己的钱袋结清了帐,拉著公孙遥又转往酒楼街。
“卫兄弟,你还想干什么?”公孙遥哭笑不得地说。
“带你洗个澡,将衣服换上。”卫靖回答,又补充一句:“你现下这副模样,我外公见了你,可要皱眉头啦。”
公孙遥一愣,受宠若惊地问:“剑王他老人家要见我?”
“你爷爷和我外公也算是旧识,我外公一向敬佩你公孙家的凌厉剑术,更服气你公孙家的为人作风,他听我说起公孙家为了替富贵居报仇,遭那八长老设计屠尽,可是感伤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觉,他知道公孙家只剩你一人时,时常望著信县的方向,说将来若是有机会,倒想见见你这苦命孩子,想看看公孙先生后人的模样。”卫靖这么一口气说下来,让公孙遥听得两圈热泪在眼眶中打转,又想起了爷爷,又想起了那日大扬府上的血腥惨事。
然则公孙遥可不知道卫靖这番话里有一大半都是假的,杨仇飞高傲自负,与卫靖相处之时一但论及公孙家的剑术,总是低贬轻视居多;公孙家为了替王老爷报仇而尽遭屠戮的事,杨仇飞即便感伤遗憾,也仍然要掺杂上“匹夫之勇,莽撞行事,成事不足,累及一家子性命”这般的评语,更无卫靖所言“感伤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觉”这回事儿了。
公孙遥犹自沉浸在感伤中,不知不觉地让卫靖给拉入了云来楼,带上住宿客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刚购来的干净衣服。
卫靖正夸张地对著小缦等姑娘讲述公孙遥的悲惨遭遇时,公孙遥缓缓下楼,那些姑娘们全围了上去,兴奋地拉著他左右端看,替他拨整头发,将鬓角垂下,遮盖住那变形的左耳,又替他修剪指甲,削磨去指节上那些老茧死皮。
卫靖端看半晌,满意地说:“瞧,整个便换了一个人,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翩翩公子啦!”
“好好好──没你们的事啦,你们都忘了自个改行很久了吗?快快回去睡觉,去想想明日的菜单!”卫靖挡下了那些拉著公孙遥说话、摸他头发、捏他耳朵的姑娘们,又带著公孙遥离开了云来楼,这次他还将自己的大行囊也给背在背上,惹得姑娘们一阵惊动,都说:“卫靖,你又要走了吗?”“你又要上哪儿去闯祸了?”
“谁闯祸啦,我已经托曲姑娘替我安排好了,明儿一早就要出发去看我爹爹了,我是个乖孩子,从来不闯祸。”
卫靖正经说著,将公孙遥带出了云来楼,带往飞飞客栈。
“阿凤妹妹、阿柔姊姊,开门啦──我将那兄弟找回来啦!”卫靖来到客栈门外,一面敲门,一面大声嚷著,公孙遥不安地制止了卫靖,说:“这么晚了,会吵著人家,咱们爬墙上去。”
卫靖哼哼地摇头,便是要敲门,公孙遥这才说:“老实说,吵著人家事小,我就怕将师父吵醒了,可没完没了。”
卫靖吐了吐舌头,想起三年前李岳的剽悍模样,此时他更加疯癫,若是将他惹毛了,那还真是麻烦透顶。
阿凤仍然下楼开门了,一见公孙遥,可是楞了许久,梅文柔也气呼呼地下楼要骂人,见了公孙遥,一眼还认不出人,眼睛倒是闪闪发亮,将两人接进客栈里头,一面忙著递茶倒水,一面拨整头发,直说:“公子半夜投宿,小女子我不及梳妆打扮,公子可别见怪,公子打哪儿来的啊……”
“姊姊……他便是抵押那金花叶子的弟兄。”阿凤拉了拉梅文柔的衣角。
梅文柔不可置信地看著阿凤,又看看公孙遥,卫靖开口:“你忘了吗,三年前我来投宿,花了十银订了上房,这家伙一来便用四十银抢了我的上房,我只好睡柴房啦。”
“你……你真的是那小乞……不,是那……那三年前的小公子?怎地前几日你……”梅文柔结结巴巴地问,一时之间还无法将此时的公孙遥和之前几日的公孙遥模样结合起来,此时的公孙遥尽管面容沧桑憔悴,但眉宇眼目仍然如昔,一经梳理打扮,穿上盛装,便又恢复成了一个俊朗公子。
卫靖抢著回答:“他碰上了些伤心事,颓废沮丧当然顾不著模样衣装啦,你别看他这样,他现在口唇发青、眼睛浮肿,等过几日吃得好些,补足了身子,更是俊俏一百倍以上。”
“是……是什么样子的……伤心事呀?”梅文柔追问著。
“人总会遇到急迫的时候,他没将钱带在身上,只求暂居几日,但因付不出房钱,差点被赶出去,可真是伤透了他的心哟……”卫靖叹著气说。
“你别一直打岔!”梅文柔尴尬至极,想起这几日对公孙遥的冷嘲热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公孙遥只能苦笑,他这才知道卫靖逼他更换新衣,便是为了瞧这梅文柔此时的窘迫样子,他也无法多说什么,只是一心记挂著楼上的李岳,深怕现下吵吵嚷嚷,吵醒了他,可不知如何善后,便不理会卫靖与梅文柔的缠夹追问,急急地上楼,悄悄开门,见李岳醉卧在酒瓶堆中,鼾声如雷,知道他这一睡非睡到明儿个中午不可,这才有些心安,这些天他每日要飞飞客栈供酒备菜,一方面便是心疼这疯癫师父长年没吃喝些好东西,这次他俩前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介意酗酒伤身这等事了。
另一方面李岳本已疯疯癫癫,喝酒之后的疯癫程度也和平时相差不大,反而喝醉之后便呼呼大睡,也省去许多麻烦,公孙遥每日便藉著李岳醉睡时出外探探消息。
“公孙遥,你这次来,当然仍是为了报仇,你想出好法子了吗?”卫靖也来到了楼上,将公孙遥拉进他房中,低声问著。
公孙遥时常捱李岳的耳光,听力有些坏了,卫靖一连问了两次,公孙遥才听明白,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主意……上一次我公孙一家人多口杂,行动之间难免走漏了风声,让闯天门占去先机,才将咱们一网打尽,这次我和师父前来,我想闯天门即便背后生了眼睛,可也料不到了……”
“八长老早预料到那些与王老爷友好的势力会在神兵会上伺机发难,所以早有准备,他们是结好了网子等著任何想生事的家伙们上钩,你明白吗?即便是这一次,要和闯天门为难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八长老同样也做好了准备,你若没有万全的计画,一样是去送死。”卫靖大力地摇头,解释给公孙遥听。
公孙遥默默无语,他本没卫靖、贝小路这般机灵脑袋,但只是觉得该做的事,即便是做不到,也只有尽力去做。
卫靖自然也明白公孙遥的想法,他握拳轻捶了公孙遥的脸,正色说著:“总之我要你记得,闯天门只手遮天,和你有相同目的的人可不少,你和李岳叔可不孤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