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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兄弟啊……我问你,老三回来之前遇到什麽事情了?」说著回头向著那道通往後堂的门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总觉得吧……怪怪的,但是我和老二又不敢问他。」
秦灿起先听到虞老大这麽说,吓得胸口里面「咯!」一下,那本来就「咚咚」乱跳的心,像是突然被栓紧强制停了一下两下,再接著跳动的时候,乱了节奏。
但是听到後面,秦灿从虞老大的话里似乎听出,颜璟突然回来,却并没有告诉他们两个是为什麽……
不知道心里那一丝轻微的颤动是不是因为欣喜。
万老二也走了过来,「是啊,那时候还听小元丫头抱怨你们两人一起去了青城赴知府为他岳父而办的寿宴却不带她去,结果才隔了几天,就见老三黑著脸突然回来,问他发生了什麽事,他的脸就沈的更厉害……」
虞老大点点头,脸上一副宠著自己三弟一边担心一边又不敢多问的蠢哥哥的表情,「原来听说老三让秦兄弟你给取了个名儿,叫……叫什麽颜井?老虞我虽然不舍得他,但觉得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就希望他以後安安心心做个平常人,可谁知道……?」
「是璟……」秦灿纠正道,「是为光华四射的美玉之意。」
「哦哦,那好听,真好听。」虞老大不认字,就算和他说了意思也不定知道是哪个字,不过脸上欢喜的神色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老二啊,原来秦兄弟给咱老三取的名字是说咱老三和玉一样漂亮,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是啊,秦兄弟是读书人,取的名字也有深意。」
虞老大和万老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又把秦灿给撂一边了,秦灿心里乱七八糟的,灶头上烧沸的水那样,不住地翻腾。
颜璟既然回来了,为什麽没把实情告诉虞老大和万老二?
是气到连提都不愿意提起?还是……
还是给自己留著一条後路,等到气消了还要回去镇上?
但……如果还打算回去的话,他就不该再干回老本行,明知道自己是竭力反对并一直想要阻止他们做这种事情的,而且刚才看著自己的眼神,是那麽的……疏远。
「秦兄弟,你们两个出去,真的没发生什麽事情?」虞老大又问了一遍。
秦灿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道,「两位当家也听说了吧,知府府上发生了大案,冀州知府还有明溪县的知县、垣平县的知县都不幸遇难,还连累的不少赴宴的无辜百姓,我猜想可能是……可能是事情过於突然,颜璟他……一下子有点承受不住,这才……不过这都是猜测,对於他突然回山寨的原由,我也尚未捉摸透,也不敢……」支支吾吾著编了个理由,说这话时秦灿脸上的神色心虚不已。
虞老大听完,摸了摸下巴,「有这个可能……」
「知府府上发生的事,请恕我不便详告。」
於是两人也很爽气,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万老二则道,「既然秦兄弟来了,就住上几日,也好帮著劝劝老三,他这个样子,我和他大哥都很担心。」
秦灿在心里嘀咕,我是想劝啊,但是你们谁能先保证我不被他砍死?
不过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待到进了万老二给他准备的客房,才想起来,自己只顾著和他们扯他们兄弟的事,却忘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押送军资物品的车队。
颜璟回到自己房里,将青犊刀往桌上一搁,看见房里已经有人给他备好了热水,便一边向著水盆走去一边将身上那件马褂的扣子解开来。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颜璟挤干布巾,漫不经心地擦拭著身上的汗水。
擦著擦著,视线落到一旁的铜镜上。
铜镜里正映出一具虽然削瘦但肌理匀实的身躯,白皙紧致的肌肤上,有一条九头蛇的刺青从右手手腕盘踞到肩膀,九只蛇头昂首吐信,凶悍狰狞地露出尖牙,片片鳞甲栩栩如真,仿佛真要扑上来一般。
擦拭地动作慢了下来,颜璟抬著手臂微微侧身,铜镜里映出了他一小片背部的肌肤。颜璟看著铜镜里面良久,又换了另一边,凝视了片刻,抬脚踏上一旁的凳子,松开绑腿将裤管撩了起来,紧接著皱起了眉头。
「怎麽……回事?」
颜璟伸手摸了摸捋起裤管的小腿,眉头皱地更深,这里应该有一道伤痕,且应该在几年里都褪不下去,甚至会留在那里一辈子,就算变淡变浅也绝对不会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那天在朱广源地下的洞窟里所受的伤,按照常理怎样也要养上一年半载的,结果竟然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全都痊愈了,甚至连疤都没有留下,像是从来都没有受过伤似的。
这太不可思议……
而且当时自己确实掉进坑底的黑水之中,原以为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死状凄惨,但自己遭遇的情况却截然相反,不仅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浑身上下皮肤溃烂而死,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也不再流血,疼痛渐远後,脑袋里也清明不少了,便趁著上面的人将注意力放在别处,攀著表面凹凸的墙壁爬了上来,
当时心里抱著一丝庆幸,但是如今想想,这样的情况实在过於诡异,天不怕地不怕的颜三当家,竟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寒意。
若是以往,还能和那只笨猴子商量一下,虽然那家夥一开始看起来并不怎麽靠得住,但在镇上呆了那些时日,经手了几个案子,渐渐地越来越有一个知县的样子,只是没想到……
『可怜啊可怜,临到死了却还不知道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你真以为他是隆台县知县秦灿?你真以为他说的那些话都能相信?』
『此人是当今瑞王的嫡长子,名叫濮垣,生性风流,喜好玩笑人世,在京城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浪荡官宦子弟,而今为什麽要改名换姓到这里来当一个小小的知县,我是不知道了,兴许是小王爷玩腻了京城的那些玩意儿,所以跑来这里图新鲜吧。』
那日陈培元说的话回荡在耳边……於是捏著布巾的手不由用力捏紧,微微发著抖。
他没有笨到去相信陈培元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但秦灿确实是骗了他,而就在这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向著自己保证他对自己并没有有所隐瞒。
其实之前很多事情,都暗暗预示著秦灿的身份,只不过自己并没有深究下去。
初时见到的秦灿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说他是京里来的穷书生,却又不像自己见过的那些书生,浑身上下透著一股陈腐与刻板,张嘴便是之乎者也听也听不懂的大道理,又有岑熙这种高官的儿子陪同,本就让人觉得奇怪,和著陈培元的话一对,就发现秦灿当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一个平日里吃好住好不知人间疾苦的纨!弟子。
在青花镇上抓鸡妖的时候,那鸡妖对秦灿的血最为兴趣,千宵说是因为有人天潢贵胄,其身上的气自然和寻常人不同,而这些人的气特别能吸引妖精,山脚下的章殊也说,受伤的千宵多呆在秦灿身边会好的很快,显然秦灿的来历不会那麽简单。
而之後陈培元的寿宴,秦灿死活不肯去,一开始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给他惹麻烦所以才拒绝前往,如今才明白,实际是因为他知道在朝当过官的陈培元肯定会认出他来,所以才那样百般推诿。
只是自己一介粗人,哪里像他们几个破案子的,心思缜密,一点蹊跷就能带出一连串的推论。
手里的布巾因为不堪起手指的力气,而发出轻微的撕裂声,颜璟回过神来,将手松了开来,才免於那条无辜的布巾被没来由地迁怒而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
其实要说气,当时是气的,甚至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在朱府的客房里,两人争执之後,那人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吐露情意的样子。
是谁说的,就算明知道面前的是昔日兄弟的那张脸,却依然忍不住想拥抱,想亲近?
又是谁说的,就算明知道对方和他一样皆都身为男子,却依然压抑不住心里的那份爱恋?
结果说这话的人,却连真实的身份都没有让自己的知道……
丢下那个人自己回了山寨後,过了这些时日,当初窝在心里的怒气早已消了七八分,但依然有什麽堵在那里,压不下去,又宣泄不出来,闷胀闷胀的,仿佛胸口里面有什麽被包覆在一个蚕茧之中,要破茧而出,却遍寻不到门路,於是那种莫名而生的烦闷与焦切,令人寝食难安。
一开始想,要是笨猴子找上山来,说什麽也要好好地揍他一顿,哭著求饶也不绝不心软,一定要揍到自己心里舒坦为止。
只是一天两天,上旬又下旬,过了足足一个月,都没见到那个人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出现在山寨门口的呻吟。
直到自己心里的那点期待都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枯叶,飘著飘著就都沈到了水底,却出人意料地见到了那个人。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看不清楚自己心里,对於那个人到底还抱著怎样的念头……
叩──叩!
从门口那里传来两声很轻的敲门声,声音里还包含著敲门的人落手的迟疑。
颜璟侧首看向门口,但没有接著再响,便以为是山风卷著碎石或断枝撞到门上才发出这样的声音,便收回视线取来一件素缎箭衣穿上。
「颜璟……」
颜璟束腰带的手停了一停,猛地转身面向门口。
等了一等,门口那里没有再传来什麽动静,便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垂眸想了想,颜璟走到门口开下门来,伸出脑袋来左右张望,外头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便退回到房里去。
有些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声音落下的时候,不远处,秦灿从一棵树身粗壮的大树後面转了出来。
他本来是要找虞老大和万老二商量之前漏说的关於军饷的事情,在走过颜璟的房门前,信念一转,就停了脚步。
敲了对方的门,脑中一划而过方才在忠义堂里的那神情冷漠地一瞥,不知为何,觉得早早就打好腹稿的那些解释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除了这个又不知道要说什麽,踌躇了一下子後在对方开下门来的时候匆忙躲了起来。
秦灿有点恨自己的犹豫和怯懦,那个时候既然敢在颜璟面前剖开心腹将藏在心里的情意告诉他,现在却连解释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并不是没有那个勇气,只是因为颜璟瞥过来的那一眼让他心存了疑虑──
也许就算解释清楚了,说不定也难以挽回两人间生了裂痕的关系……
这一晚,秦灿自然是睡得不怎麽踏实,耳中听著外头犀利呼啸的山风,脑袋里迷迷登登的闪现各种和颜璟在一起时的画面,辗转反侧,天蒙蒙亮的时候再也躺不住了。
记得过了五更颜璟就会起来练刀,风雨无阻,於是秦灿起身披了件衣裳,想偷偷摸摸看上一两眼。
打开房门,「呼」地一阵冷风旋了进来,吹在脸上像是粗糙的木片刮过那样令人生疼。
秦灿缩起脖子紧了紧身上的衣衫,院里静悄悄的,没听到那熟悉的飒飒刀声,站了一会儿,实在是冻得受不住,秦灿正打算退回房里的时候,蓦地瞥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穿过後院往山寨外走去。
山寨里大部分的人都还睡著……什麽人会这麽大清早的下山?
因为要路过这里的押运军资物品的车队,秦灿脑中那根线瞬间绷紧,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