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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将太子抱起,放在殿内椅上,神色肃穆。又忽然转过身来,对沈青蔷伏地叩首,口中道:“微臣穆谦,叩谢娘娘。娘娘恩德,穆谦下辈子当结草衔环为报!”
沈青蔷恬然笑了:“也不用下辈子,我并不惧死,但死前却有一个心愿未了—穆大人,您肯帮我吗?”
平澜殿外侍立的一干侍卫们遥遥听见内里似有异声,却也并不觉得诧异。毕竟,把一个大活人生生弄死,没有点响动那才叫奇怪呢。据说前朝曾有妃嫔烈性,不愿受死,扯了白绫翻了鸩酒掷了短刀,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一次还算是平静顺利的呢。
太子殿下带着人进去了两刻工夫,里面忽又传来了脚步声,殿门一开,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本该已死的才人沈青蔷竟穿了一身极华丽的宫裙,手捧丹盘,从殿内出来,后面跟着此地一干人的领袖,侍卫穆谦。
穆谦手持那当做印信而用的青云香囊,说道:“沈才人已接御旨,自请去紫泉殿上行事,太子殿下已准了。”
四下诸人肚子里各自嘀咕,便有人开口问道:“那……殿下呢?”
穆谦道:“太子殿下不忍见沈娘娘……见沈娘娘殡天,故而留在此间,内里有锦绣姑娘照料着,我也会守在这里等消息……”又吩咐道,“来十个兄弟,陪沈才人去紫泉殿祭拜过先皇后,便请娘娘上路吧—尘埃落定之后,你们再来回话。”
早有人答应,穆谦便点选了十名侍卫,前后左右将沈青蔷团团“护”在当中。沈青蔷自捧了那只盛白绫与短刀的朱盘,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紫泉殿而去。
锦粹宫正殿紫泉殿已有四年未曾开启,四处都贴有皇封。可有敕旨和一众侍卫们在,哪里有办不到的事情?只片刻工夫,便找了人开了锁启了封—沈青蔷踏入殿门,但见蛛网弥漫,秽土堆积,猛然间想起当年的繁华盛景,一切已宛如沧海浮云。
沈莲心昔时所用之物,四年前不是随葬,便是烧化,此时偌大一间宫殿内,早已空空如也,只有纵横弥漫的腐朽气息。
幸好方位还依稀记得,青蔷毫不犹豫几个转折,已领了这些侍卫来到一间小小经堂—那里的东西倒还留着,神龛中挂着一张积尘覆盖的画轴,早已看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
沈青蔷走上前去,取下画轴,毫不吝惜地用自己阔大的织锦宫袖去轻轻擦拭画上的灰土,那画中人的面目便渐渐显露了出来:却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宫装女子,明眸皓齿,奇艳绝俗,娉婷秀雅,婀娜翩跹—只淡扫的娥眉间微微蹙着,似怀中满蕴忧愁之事。
沈青蔷含笑望着画中女子,目光恬静如水,望了许久许久。
十名侍卫满腹狐疑,可青蔷毕竟是“贵人”,这又是“喜事”,实在不好问询,更不好打搅。却见沈娘娘擦完了画,复挂回原位,又从香案上取来香炉,将案上厚积的浮灰尽数扫在炉内,尽力压实。最后,从头上取下三只极细的金簪,插在香炉中,替代供奉的檀香。
—沈才人收敛神色,整顿仪容,伏跪于积尘秽土之中,虔诚叩首。复起身,垂首闭目,嘴唇不住翕动,众侍卫虽站得近,却没人能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终于,沈青蔷站起身来,对十名侍卫道:“各位大人请门外稍待,半刻之后进来便是。”
众人早已看清这经堂四四方方,狭小昏暗,窗子又从外扣起封住,严严实实,确是无处可躲无处可逃的,便道:“臣等遵命,便在外恭送娘娘升天。”
青蔷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经堂的门缓缓合上。一声闷响,灰尘四飞。
大约一刻之后,众侍卫侧耳倾听,不见内里有任何响动,便小心翼翼打开门。
室内依旧昏暗,四壁依旧萧然,甚至那三支金簪也依旧立在香炉之内—只墙上挂着的美人儿,似乎在笑。
—只是沈青蔷,仿佛在风里融化一般,消失了。
谁能将命运握在手里?谁来斩断这不能自主的悲剧之线?谁将给这一切画上一个真正的句点?
“白仙娘娘……不,白妃娘娘……许多年前我来到这里向您叩拜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祈求些什么……不过,现在不会了……此时此刻,我真心祝祷,求您的在天之灵庇佑青蔷,庇佑闭锁在这深宫之中垂死挣扎着向天空祈祷的女人们吧……”
侍卫穆谦的一张脸冷如寒铁,手下侍立的十名侍卫各个面如土色。穆谦气急败坏地喝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十个大男人看不住一个娘们儿?”心中又惊又惧,更将沈青蔷骂了不下千万遍。那女人实在精明,非同一般,原来她早有计较,却摆出一副顾全大局、甘心赴死的样子,将自己赚入局中,甘心替她铺路搭桥。这下倒好,害得自己有口难辩,有口难言。这场大祸,可要怎样收场才好?
他正寻思,那些侍卫却哆嗦道:“不是的,穆大哥,沈娘娘不是跑了,而是真的‘没了’!门窗紧锁,我们就候在外头呢,只片刻工夫,人就没了!”
穆谦恨声道:“叫你们用心伺候的,怎能让她离了你们的眼睛?”
众侍卫都面有不服之色,却不敢再说什么,捅下这么大的娄子,还是快想方设法先收拾了,保住这条命再说吧。
穆谦心中也明白,“闭门自裁”本是常理,这件事情就是换了是自己,也绝不会起疑的,实在不能怪这些兄弟看护不周。[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若不是他对来龙去脉心知肚明,若不是沈才人亲口对他说过“那是我的最后一个愿望,请大人帮我”云云,也许连他也不会怀疑,说不定连他也会相信,那女人是真的“成仙”去了。
忽有人带着哭音道:“穆大哥,快去回禀太子,讨个示下,看看该当怎么办才是。”
穆谦猛然醒悟,当务之急的确是先做通太子那一关。否则殿下若以为自己和那沈才人东通设计西谋私纵,岂不是冤枉?
于是,穆谦连忙叮咛众侍卫统一口径,无论是谁问起,都要严密封锁消息,全照方才那样说,以避大祸。而自己则连忙向殿中去,去唤醒董天启。
毕竟纸里包不住火,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二刻光阴,便有人来传报:“惠妃娘娘驾到。”
杨舜华竟然换了一身极素净的衣裳,脱簪去环,随意绾着头发。属下宫女太监们均着素,各捧定装裹、首饰,施施然而来了。
未及殿门,已见杨惠妃哀哀哭了起来,身后跟着的七八个人见主子垂泪,更是唯恐哭得不畅快尽情。一时间,平澜殿前愁云惨雾,倒像是到了灵堂里一般。
早有侍卫满面尴尬地拦上去,谁料杨惠妃竟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帕子抹抹眼泪,哽咽道:“这位大人,本宫与沈才人情同姐妹,今日遇到这样的事,本宫实在是心如刀割……只求大人们高抬贵手,叫本宫进去,送沈妹妹一程。”
众侍卫越发尴尬起来,忙七嘴八舌道:“皇上有敕令,此地由太子殿下调度,太子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娘娘还是请回吧。”
杨惠妃不依不饶,道:“这位大人,皇上是吩咐了由太子应对一切,可并没有叫太子殿下不近人情吧?何况沈妹妹并非获罪,而是代替皇上去泉下慰问先皇后的,凭什么不许本宫进去?”
那侍卫理屈词穷,但此事却关乎着项上人头,只有咬牙支持,硬是拦在惠妃娘娘身前。
杨舜华但见此情此景,知道自己的布局业已得手,现在太子的人肯定是发现沈才人丢了,却还没有拿出对策,只是一味封锁消息。如此大好机会,不趁势闹开、闹大,闹到人尽皆知闹到叫太子有口莫辩,岂不是白费了她一番筹划布置?
心下计议已定,便毫不退让,软硬兼施。一个拦着不让进,另一个却非进去不可,十数名侍卫与杨惠妃带来的一群太监宫女,两方竟成对峙之势。
正在这紧要关头,忽听平澜殿内一声呵斥,董天启缓缓步出殿门,勉强笑道:“原来是惠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太子殿下仿佛气色不佳,脸白如纸,额上挂着密密的汗珠。他身后站着御前侍卫穆谦,眼如刀光,扫视着杨惠妃带来的一干人等。
惠妃娘娘立时换上了一副凄然决然的神色,说道:“太子殿下,求您开恩,让本宫替沈妹妹送行。”
董天启咳嗽一声,说道:“惠妃娘娘,我有圣旨在身,行事轻忽不得,还请娘娘原恕。再者,这虽是‘喜事’,毕竟颇有关碍处,娘娘当自珍自重才是……”
杨惠妃越是见他不许自己入内,心中的把握就越多了几分,也越是不肯退让半步,语气更强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却转瞬笑道:“太子殿下,您和沈才人一向交好,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吧?”
董天启果然脸色一变,却也哑声笑道:“惠妃娘娘,您对我要是有什么‘见解’,大可直接禀告父皇,咱们御前裁夺,如何?”(小说下载网|。。)
杨惠妃的脸上顿时转过一层嗔怒,她久已失宠,位分虽高,可想见一次靖裕帝,却实在是不容易的。心里有这个刺儿在,便以为董天启是有意借机讽刺,越发不能咽下这口气了。
杨惠妃便道:“太子殿下,您若不肯放我进去,那也容易。我便带着我的人,候在这平澜殿外,总之您领的圣旨是到今天日落之前的,而现在已近未时—我等就是。”
董天启的脸上顿时显出无限痛恨之意,却只有咬牙道,“好,既然如此,惠妃娘娘,您请吧!”
杨惠妃已料定太子殿下定然不会让自己进去,便打定主意守在外面,密遣手下诸人严加勘察,叫他定然做不得假充不了数。这样,傍晚一到,还怕太子不触上靖裕帝的逆鳞,打落牙齿和血吞吗?谁承想他竟然答应了!难道……难道……断然不会,自己的谋划万无一失,断然不会的!沈青蔷此时应已在自己人手中,在那里等着自己“雪中送炭”呢。
—是了,定然是这样,这个太子殿下,断乎是在摆那“空城计”了—真可惜,我杨舜华可不是司马懿!
如此想来,立时有了分晓,便道:“好,那多谢太子了。本宫这就进去,去替沈才人送行。”
平澜殿内却没有点灯,四处帘幕低垂,光线颇暗,显得阴森森的。董天启当先,后面跟着杨惠妃和她的贴身宫女凌波,侍卫穆谦断后。一行人步入了殿门,径直步入内堂。
—但见内堂角落里一张雕花床,床上幔帐低垂,帐内依稀可见躺着一人,半副裙摆拖出帐子,却是沈青蔷惯常穿的那件天青色半旧宫装。太子、杨惠妃、一名侍卫和一个宫女四人入内,帐中人却一动不动。
杨惠妃也从未见过真正的死人,只觉胸中怦怦乱跳。从脚跟到头顶,一股寒气直蹿上来。就连满口贝齿都不听使唤,在那里咯咯作响。
董天启凄然道:“沈才人方才服了鸩酒,此时已殡天了,我正要去向父皇回禀—娘娘,您要不要验看验看?”
杨惠妃心下不甘,向身边的凌波道:“你去看看!”
凌波“啊”了一声,浑身抖成一团,几乎便要哭了。
杨惠妃厉声道:“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去看不成?”
凌波拼命点头,一点一点凑近床前,拉开帐子,一边不断哆嗦,一边把头慢慢伸过去—慢慢张开紧闭的眼。
—忽然,凌波爆发出一声又细又微弱的尖叫,仿佛白日见鬼,摇摇晃晃地退了出来,险些撞在杨惠妃身上。
“怎么样?”杨惠妃问她,声音也有些颤抖。
“是……是……是……沈才人……好像,七窍流血,脸都……脸都……”凌波结结巴巴好容易讲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发抖。
侍卫穆谦道:“人刚去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