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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他还是崩溃了,这几乎是原政预想中的事。尽管这一年来总是听到不错的消息,原政也能隐隐约约觉出背後隐藏的不祥。没有人能够挽留那颗太过脆弱的心,那颗心就象轻风一样飘忽不定,早晚要消失在茫茫的人世间……
“我希望……你能否抽空回来一次,越快越好,回来见见嘉毓?”
“教授,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回去。”他很干脆的一口回绝。
“原政,我知道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要求,但是除了玉雅之外,你是唯一跟他接触比较多的人,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回来一趟!”
“教授,我不是不想帮嘉毓,实在是我回去也没有什麽用处,他对我……也不会有什麽印象。如果他连您和师母都不认识的话,我想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原政有些无奈,教授真的是伤心过度了,就算病急乱投医,怎麽会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他对你有印象!原政,你听我说,嘉毓现在唯一还能记得的人就是你!”
原政十分惊讶,握著话筒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麽回事?
“我们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是他现在的确常常叫著你的名字,这几乎就是他唯一说过的话了!请你无论如何回来一趟,如果你太忙,我和师母可以送嘉毓过去……”
原政沈默了片刻,“您放心,我订明天的机票回去。”
“原政,谢谢你!”教授几乎哽咽了,“你是一个好孩子,好孩子!心地好,人品好,有你这样一个学生是我最大的骄傲!”
“谢谢您,教授。”放下电话,原政在心里默默说,“只要我在您和师母心目中一直是那个理想的原政,就可以了。”
“玉雅真是一个很好的人,从来也没有人象她那样爱过嘉毓。他们结婚後是那麽幸福……但是,倘若我们知道玉雅去世会让嘉毓变成那样,绝对不会答应让他们结婚……” 说著说著,师母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风尘仆仆的赶到教授家,原政才知道容嘉毓早就住进了疗养院,所谓情况没有太糟糕,已经在教授家住下,都只不过是两位老人编造出的善意谎言。
“嘉毓他明明知道玉雅得了子宫癌,为什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结婚,他那种脆弱的性格,怎麽能够接受爱人去世的打击?!”耿直的教授不仅是心碎,更加是无可奈何的悲哀。
“教授,您说嘉毓现在只记得我,这究竟是怎麽回事?”原政小心翼翼的问,这是一直缠绕在他心上的疑惑。
“这个……”提到这件事,两位老人出乎意料的都有些尴尬,好像难以启齿,“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看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到教授和师母吞吞吐吐的表情,原政猜到容嘉毓也许在无意中透露了两个人的关系,一切终究还是无法隐瞒。
位於郊区群山间的疗养院环境十分幽静,各种设施和服务在国内来说都是一流的,可想而知价钱也肯定不菲,原政知道,林教授除了有笔还算丰厚的退休金,唯一的额外收入就是学术著作和出版书籍的稿费,他和师母本来应该是能够安享晚年,可是为了照料容嘉毓,想必积蓄早已十去八九。他没有细问,不想伤了两位老人敏感的自尊。
抱著一只柔软的布熊,原政悄无声息的走进半开的门。这间单人病房是疗养院中最好的病房,很洁净很宽敞,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直洒进来,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来,吃一口,乖……嘉毓,听话,吃一口……”
怎麽说也是一个已经三十二岁的成年男子了,但是出现在原政眼中的容嘉毓却还是象20几岁的人一般年轻,好像新陈代谢都在他身上停止了一样。或者,也许他的生命运动真的已经停止了──
他坐在轮椅上,清瘦的好像早就跟食物断绝了接触,除了细瘦的手腕和脚踝裸露在外面,好像藏在蓝白条纹病服下的身体其他部分都是空荡荡的,让人不忍卒看。
原政一看到容嘉毓几乎风一般飘忽的身体就明白了,这就是教授为什麽不得不在凌晨两点打电话,让自己尽快回来的原因,先不说精神状况,他的健康状况就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
无论护士怎麽诱劝,手中的羹匙也无法把营养品送入容嘉毓紧闭的唇中,如果用力稍大,撬开那虚弱的嘴唇塞了进去,他就马上象被喂了毒药一样吐出来,双手颤抖的紧紧抓著轮椅扶手,好像在遭受迫害一样的痛苦。
“目前只能继续靠注射营养液维持他的生命,这样下去,迟早有结束的一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陪同的医生很客观的轻声说。
看著护士一遍遍喂他,一遍遍又无奈的擦去他身上的汤渍,原政慢慢的走过去。
因为温暖的阳光被挡住,容嘉毓注意到了眼前多了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身上有一种和医生不一样的苦涩烟草味道。他抬起头,仰望著这个凝视著自己的男人,神情很困惑,好像在努力回忆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麽我看到他、闻到这种气息就感觉不舒服?
他果然不认得我了。原政苦笑了一下,教授怎麽会以为他还记得我?
看看手中的布熊,本来想递给他,转念一想,还是交给了护士。这只布熊是来之前临时起意买的,也不知道怎麽就觉得他会喜欢,也许因为记得他喜欢柔软的东西吧。
慢慢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布熊,容嘉毓好像也要认出它是谁一样的,死死的盯了半天,突然就歇斯底里的叫起来: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原政……”他好像发狂般的用微薄的力气撕打著那个布熊,如同跟它有什麽刻骨铭心的仇恨。
原政感到一阵眩晕,他终於明白了什麽叫做心碎。他也明白了为什麽教授和师母留在门外,没有跟他一起进来──他们是怕他难堪。原来,这就是容嘉毓一直记得自己的表现!自己曾经带给他的那些伤害和恐惧,让他即使已经思维崩溃,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潜意识中也留下了恶魔影子般的模糊印记──原政这两个字。教授和师母虽然不清楚原因,却因为听到他还会叫自己的名字,就把这当作了最後一根稻草,千里迢迢请求自己回来。
室内只听的见容嘉毓虚弱却激动的叫喊声和啪啪的拍打声,面无表情的原政没有说话,已经知道原政身份的医生也很知趣的一言不发。
根本就没有什麽体力的容嘉毓只打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不甘心的垂下了手臂,那只根本毫发无伤的布熊随即掉落在地上。
原政把那个布熊慢慢捡起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狠狠一拳打在它柔软的肚子上:
“打!打这个原政!打这个坏家夥!打死他!”
医生和护士都十分吃惊的看著赫赫有名的原博士一边叫著自己的名字,一边恶狠狠的打著那个布熊,医生总算还能够控制情绪,女护士却几乎捂著嘴偷笑起来。
“讨厌我吗?讨厌我也可以,只要你还记得我,哪怕只记得我的名字。”一拳拳又快又狠的打著那只可怜的布熊,原政心中默念。最後,他索性把它扔到了地上,狠狠用脚去踩。
已经十分虚弱的容嘉毓也惊奇的看著原政的举动,慢慢,那几乎透明的清秀脸上现出了一丝冰破般的笑。他纯真的黑色眼睛第一次没有躲避原政,而是很好奇认真的望著他。原政认出,那个眼神和十几年前一个少年建立了对自己的最初信赖时一模一样。但是,自己当时不仅没有珍惜,还把它狠狠的践踏在脚下……
在原政远比容嘉毓有力的“攻击”下,那只被当作替罪羊的布熊很快就变的面目全非、破旧不堪。
“我饿极了,没有力气再打了。”装作再也打不动的样子,原政一下子坐到轮椅旁,“吃了饭,我们再打它,好吗?”
他温和的询问容嘉毓,并冲一旁只顾惊奇看著这一幕的护士使了个眼色,她也立刻醒悟过来,重新拿起羹匙。
尽管因为长期的拒绝进食产生了吞咽困难,容嘉毓总算肯张开嘴让护士喂他了。听到医生传达的好消息,教授和师母也急忙进来,看著眼前的一切,两位老人喜不自禁的落下热泪。浅浅一碗营养品吃完花了整整一个小时,但是大家都静静的站在那里看著,谁也没觉得厌烦,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原政说服了一直过意不去的教授和师母,同意他在疗养院留下住几天,等容嘉毓情况稳定後再走。送走两位老人,原政叫护士去放热水,给身上沾了不少汤渍的容嘉毓洗一洗换换衣服。
脱去十分听话的容嘉毓身上的脏衣服,抱起那轻的象羽毛一样的身体放进浴缸,原政看了一眼惊讶的合不拢嘴巴的女护士,“有什麽奇怪吗?我们都是男人,用不著害羞吧?”
沾著清香浴液的手慢慢抚摸著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即使是Se情狂,也不会在这样的身体上产生任何欲念。
“要把你养胖一些。”他看著因为怕痒,好像小孩子一样躲躲闪闪不愿意擦浴液的容嘉毓说,用手指点点那可怜的肋骨。在一旁打下手的护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麽说好像要养胖了吃掉一样。”
原政也笑了起来,是吗?你也是个聪明的姑娘……
把因为太虚弱疲劳,在浴缸里就开始昏昏欲睡的容嘉毓抱上病床,给他盖上被单。原政又把随身带著的手提电脑从行李中拿出来,接上病房里的网线,准备跟实验室的同事联络一下。
“原博士真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护士微笑著送来一杯咖啡,脸上带著羡慕的神色。
十分温柔的人,我吗?原政笑而不语,看了一眼沈入梦乡的容嘉毓,被洁白的枕头埋藏起一半的那张脸还带著几分湿润的水汽,显得格外清瘦虚弱,真是纯真的惹人怜爱啊!温柔,是只有他才配的上的词语。
容嘉毓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尽管医生说他的神智也许永远都无法恢复了。是啊,谁又有能力找回那已经飘远的心呢?它好像轻风一样,自由自在的飞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这一天清早,堆积著棉絮般层云的天空飘落下今年冬季的第一片雪花,然後就洋洋洒洒的开始下个不停。在郊区的雪远比城市的顽皮许多,雪花後来大的简直就好像在变魔术。原政看著从清早醒来就好像小狗一样扒著窗户、一直向外张望的容嘉毓,叹了口气,把电脑关上:
“护士小姐,我带他出去看看。”
“小心感冒,您也知道他身体还很虚弱。”护士早已了解原政对容嘉毓的溺爱,知道阻止也没有用,微笑著给那个瘦弱的人穿上厚厚的棉衣。
“博士,等等!给他戴上手套!”
推著容嘉毓刚刚出门,护士又追了上来,递给原政一副手套。原政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双灰色兔毛手套,磨损的已经很厉害,十个关节处的毛都已经秃了。
慢慢把它戴在那瘦的好像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手上,原政才感觉到有水滴从脸上毫无征召的滑落。
容嘉毓好奇的看著他,好像懂得应该安慰他一样伸手去摸摸他的脸。
“记起我来,”原政轻声对他说,“你也不想做一个没有意识的玩具吧?”
推著兴奋不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