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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寞亦舒-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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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为我动气,规劝过几句,是无可救药,也就算数。 
           
        “叫他呀。”编姐说,“他可以听得见。”    
        “他人不在。”    
        “也许只是不开灯,”她讽嘲地说,“在黑暗中思念你的倩影。”    
        “算了,明天你上班,说我问候他,我们走吧。”    
        “怎么,欲与姚晶比寂寞?”她推开车门,忽然扬声叫道:“杨寿林出来玩!杨寿林,出来玩!”    
        我大吃一惊。    
        她索性下车去按门铃。    
        这一带多么幽静,被她一闹,屋里顿时骚动起来,我看到杨伯伯、伯母在露台探出头来,又听得杨伯母问丈夫,“什么地方来的小阿飞?”    
        又有一把声音说:“爹,我都那么老了,还有什么小阿飞朋友?”    
        “是我们。”编姐叫出来。    
        “哎呀。”杨氏三口失声。    
        寿林来开门给我们,一迎面就喝问我道,“喝醉了是不是?”    
        我不出声,傻笑。    
        编姐同寿林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朋友好好地来看你,你老是没好声好气,人倒不是坏人,吃相难看,怪不得佐子要生气。”    
        寿林不响,他穿着家常便服。    
        在街灯下,我问:“没有出去?”    
        寿林瞪我一眼,“出去你还看得到我?”    
        编姐在一旁指点,“寿林,别像赌气的孩子。”    
        我说:“我们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编姐又发言:“你专程来找他,何故又怕难为情?两人都口不对心。”    
        有人做旁白,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起来。    
        我由衷感激编姐,有谁肯充当这种默片角色?只有吾友梁编辑。    
        “进来坐。”寿林说。    
        “我也跟进来,免得一句话说僵了,两人又宣布再见珍重。”    
        寿林与我对望着,不知什么滋味。    
        在书房坐下,寿林又忍不住发话:“公事完毕了?‘姚晶的一生’可以脱稿了?”    
        编姐问:“你为什么老不饶她?”    
        “没有呀,我只不过问候她而已。”    
        编姐安慰我,“不要紧,他口气这么讽刺,表示仍然在乎,要是真对你客气,那就是陌路人了。”    
        我点点头。    
        幸好寿林并没有赶编姐走。    
        我问:“你有女朋友了?”我们像在上演滑稽楼台会。    
        “你来盘问我?不,我没有女朋友。”    
        “怎么,”编姐问,“那日人家在餐厅吃饭看见的是谁?”    
        “那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自纽约来——喂,我有什么必要向你们解释?”    
        我忽然觉得事情尚有三分希望。    
        “佐子,”寿林恼怒,“你不能对我呼之来,挥之去,我有没有其他女人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可以把我当一个闲人,专陪你徐小姐在无聊时消遣。”    
        “她也应有自己的事业。寿林,你该体谅她,多年来她一直陪你进进出出,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追一段有价值的新闻,你就勃然大怒。寿林,也许你认为微不足道的事物,对她来说却是非常重要,你难道不能用她的目光来衡量这件事?” 
           
        我一直点着头,我巴不得可以向她叩头。    
        “算了吧,难道还要佐子重新追求你不行?况且当年追人的明明是你,《新文报》百多双眼睛都是目击证人。”    
        寿林像是被掴了一巴掌,做不得声。    
        “男人不要小气,将来她要为你十月怀胎生孩子的,多么辛苦。”    
        寿林仍是喜欢我的,从他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否则生一打孩子都没用,人头落地也没有分数。    
        寿林鼓着气,不发一言。    
        “怎么,打算对坐到天明?”编姐瞪着我。    
        我只得说:“我的气也太大了一点——”    
        寿林不接受这种道歉。    
        我只得再进一步说下去:“不是不后悔——”    
        他仿佛在听了。    
        “——姚晶这样美这样出名,然而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又不爱,一点用也没有,”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下去,“寿林,至少我与你是一同发光发热,我们不要错过这一段感情。” 
           
        编姐怪叫起来,“你饶了我吧,我浑身起(又鸟)皮疙瘩,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这种不是人讲的话,你说来作啥?”    
        我尴尬地笑,但不知恁地,鼻子一酸,眼泪缓缓流下来,气氛对白环境完全像上演苦情戏。    
        寿林双目亦发红,他说:“我们都太刚强,现代人以强为荣,宁死不屈,佐子,我很高兴你说出心中的话,我明白了。”    
        我哽咽地说:“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寿林忽然握紧我的手。    
        不知是爱他还是内心恐惧发作,我之泪水如江河决堤。    
        在这之前,不要说是寿林,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可以游戏人间一辈子。哭?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最真情流露的一次。    
        露得多会死的。    
        寿林与我拥抱。    
        过很久很久,我俩抬头,看到梁编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仿佛不相信有如此缠绵、肉麻的此情此景。    
        我解嘲地说:“我不打算做现代人了,连生孩子都不能叫痛。我希望能够坐月子,吃桂圆汤。我不要面子,任你们怎么看我,认为我老土,我要做一个新潮女性眼中庸俗平凡的女人。”至紧要是实惠,背着虚名,苦也苦煞脱。 
           
        编姐笑说:“但凡在事业上不得意的女人,因为该路不通,都嚷着要返朴归真。这同女明星没戏拍时去读书是一模一样的情意结。”    
        也许她说得是对的。    
        那夜由编姐送我回家。    
        她说:“同你这么熟才不怕你厌恶,没有爱情虽然也可以白头偕老,但我看你忍功没有那么到家。到底你爱不爱寿林,抑或看见姚晶的例子,害怕到呕,所以才匆匆去抱住他的大腿?” 
           
        我不能回答。    
        除了像瞿马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把最后的两章书留给编姐写。    
        她问:“有没有两人合著的小说?排名是否照笔划?”    
        我觉得没有事比联名著书更可笑的了,做艺术,志向要高,名作家单独出书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作品送去与人共着一条裤。    
        于是我说:“用你的名字吧。”    
        “什么,你为这本书差点丢掉一头好婚事……”    
        “是‘差点’。你别再客气了,你的功劳最大,用你的名字是很应该的,你可以在扉页提我一下。”    
        “那我也不客气了。”    
        很好,不虚伪就是好。    
        她开始上班,百忙中还筹备书的封面等。这本书对她来说,比对我重要得多。    
        我与寿林则在考虑结婚。    
        父母一听得我要成家,立刻赶来。    
        见到寿林,他们很满意,在杨伯伯面前把寿林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大大糟蹋我一番,把我形容得似吃人之生番,还盼杨家多多管教之类。    
        我第一次发觉父母这样滑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招又得手。    
        编姐在一角听完这一场对白,很是感慨。    
        她说:“越是古老的手段越有用。你一用女人原始本钱的软功,寿林就服帖了。”    
        编姐说:“此刻徐伯母一顶顶高帽子丢过去,杨伯母便马上迷失方向。你说,靠真本事有什么用?做死了老板也不知道。”    
        我笑说:“别眼红,赶明儿我教你这套功夫。”    
        “你妈妈送什么给你陪嫁?”编姐问。    
        “我希望是首饰。”我说。    
        “现钞好。”    
        “宝石也保值。”    
        “兵荒马乱时卖给谁?”    
        “戴着漂亮,逃难也值得。我可不要她们老派的,镶得凸出来那种,我要蒲昔拉蒂。哗,穿白衬衫配件牛仔裤,梳条马尾巴,但是戴一副蒲氏的大蓝宝镶钻白金耳环,你想,多么够格。” 
           
        编姐微笑道:“姚晶有伴了。”    
        我寂然,“我要到姚晶处去扫墓。”    
        “与马利约着去吧。”    
        “马利?你应当知道,她同她生母没有感情,勉强她反而不美。”    
        声音或许略高,母亲听见了,便说:“佐子,我们这次来,在飞机上还碰见张煦呢,就坐我们前一排。”    
        “母亲,你可认识他?”    
        “在华人团契见过面,我们晓得他,他大约只觉我们面熟,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张公子。”    
        “他一个人?”    
        “一个人。”    
        “张老太太不陪着?女朋友?”    
        “只一个人。”    
        我马上想他为什么回来。    
        只听得父亲问我:“佐子,姚晶到底同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见过她两次。”    
        “报章上娱乐版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没有看过。”    
        “你自己的事,怎么不知道?”爸爸问。    
        自己的事,才不容易下论断,是人家的事,肯定是黑的错的脏的,想也不用想。    
        “寿林看到没有?寿林介不介意?”妈妈又去讨好未来女婿。    
        我说:“寿林不看中文。”    
        “胡说,寿林是《新文报》总经理。”    
        “寿林不看娱乐版,亦不看副刊,更不理电视节目,寿林是个高贵的人。”    
        寿林笑说:“我即时宣布放弃我的贵族身份。”    
        “看过也忘了,谁会记得隔夜报上的一段新闻?姚晶事件早已沉寂,没有人记得。”我转头问编姐,“最新之新闻是什么?”    
        “有人替有人偿还百多万赌债。”    
        “谁那么嗜赌?”杨伯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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