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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探访时,偶尔能打听到顾惜朝的消息,只是他的形象,在人们的口中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孱弱。每当听到这样的消息,戚少商更恨,为什么自己,总来迟一步,与那个人擦肩而过,其实他不知道,顾惜朝是故意这般,既告之于他自己还活着,却又不让他寻到。
秋至时,戚少商已寻遍了京城边关、江南江北,他终于相信了一点:只要顾惜朝要躲,他就决不可能找出他,因为那个人总能准确探听到他的消息、摸索出他的想法,然后在他到来前离开。
相差,总是一步。
深冬的时候,戚少商回到了扬州。这一次,他住进了顾惜朝的小屋,不再走了。
那人不要他寻,他便等,等过每日,等过每夜,等到那个人回来,再和他畅饮,履他们的一年之约。
还剩三天时,戚少商枯坐桌前,喜忧参半。
还有两天时,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到了最后一天,他已是一片混乱,分不清胸口里突突直跳的心,到底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每一时的等待都成了煎熬,他既盼着时间流逝,又怕那一刻到来。
然而月终于升至高天。
戚少商推开门,望着一片银装素裹的竹林,僵立无言。
这一夜的雪,湮没了整个扬州的奢华,足以覆盖心的沧海桑田。
寒侵肌骨的夜里,城民闭户不出,没有人看到,在某个远离城镇的荒坡上,玄衣的男子对着空无人烟的山月,痴痴站了一夜,任雪打满他肩头,把他染成一片惨白。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晨光透下时,戚少商抬起僵硬了一夜的脖颈。远方的景物,在眩晕中化作一团朦胧的雾。白色的雪,和绿色的竹,晃动着糅合到一起,再分不出。
而他竟看得一抹青,辨不出是远山戴绿,还是冬树抽枝,恍惚中似乎是那青衣之人飘摇而来。
忽如一夜春风暖,筱竹绽翠,山含青岚。
他闭眼,再睁开,终望不尽那容颜,却只是这么一眼,水气便氤氲了上来……
●30。尾声
微微惬意的摇曳中,顾惜朝仰身半躺,半阖了眼,享受着身后那人温暖的体温,和温暖的拥抱。
戚少商的手紧环在身上那人的腰间,才不过一年,那人竟然瘦了那么多,连抱在怀里,都觉得骨头硌人,这一年来,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昨天的清晨,他于一片绝望中抬头,看满目苍白的雪和青竹相融,没有界限。然而在这片荒凉中,那迎风而来的是谁,他不知道,双眼早被模糊。
他分不清时下是冬,还是春,分不清那片青色是草木的嫩芽,还是自己的幻念,水雾弥漫的双眼已捕不清任何景物。
辫不得,看不明,他也不再看,只张开了双臂,相迎……
那个人慢慢步向他时,他只觉得不真实,然而当他倚靠在他肩膀时,他终于醒来。再也没有谁有这样幽冷却足以燃起他所有烈火的身躯,再也没有谁拥有这般沁如冰雪却刻骨难忘的气息。再也没有!再也没有!惟有你,惜朝!
他狠狠收紧了双臂,拥着他,就像拥着一个世界,什么江湖什么风雨,都忘却了罢,任是再多也换不得一个他。怀中的身体依旧微凉,却烙得他心口滚烫,连雪花扑簌满身亦是不察。
顾惜朝被他弄得生疼,然他没有挣扎,只轻轻回抱住他,雪滑落进两人的肩颈,却留下两行温热的痕迹。
没有人在意风雪,没有人在意寒冷,再冷的风,能吹得息此时的心跳么?
顾惜朝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进屋的,不记得怎样沐浴怎样更衣,不记得那人将他抱入床榻间时,低低说着的是什么,但是火热的温度,驱逐尽一整年寒意的手,历历在心。
他却不知道自己后来竟睡了一天一夜,一年来的毒发,一年来研制解药的疲惫,一年来运功御毒的耗损,让他的睡意涌上便褪之不去,这一刻,终于能塌实入眠。
醒来时,居然已不在小屋里,戚少商似乎爱上了把睡梦中的他搬运来去的感觉。
“我想你放开那里,就像我也放开京城,放开‘平乱诀’一般,以后,就我们两个人,随遇而安。”
两个人,解剑放舟青波上。
执起榻边的酒,饮入口,趁那人不备,扳过脸来,度入他微微噘起的口中。
“戚少商!!”那人呛了一下,恼羞成怒。
他却不慌不忙地摇指:“是你说的,回来后,再同室畅饮,一偿此前之撼。约是你定,怎么偿自然由我。今日,可要饮个一醉方休!”
看着那人吃憋语塞,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戚少商只觉得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小小的扁舟踏波江上,愈行愈远,船内酒香蒸腾,春意旖旎。
低矮的小榻上,戚少商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问:“你都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的毒,究竟是怎么解的?”
那一年的日子,你又是怎么过的?
“……开始的几月里,离草数夜发作一次,每每发作行动亦是不能,我虽尝试配药无数次,却无一奏效。”
“到了两、三月后,几是夜夜发作,我本已习惯,却不想突然有一夜,发作不甚激烈,不仅如此,更吐出不少墨绿血块来,此后一夜无事。”
感到身后戚少商的手一紧,顾惜朝却道得愈加淡然:“而是夜,恰是我体内魔功毒血逆流之时。连续几月,皆是如此,凡遇魔功发作,则必呕沥出毒血来,之后毒发,亦不再如开始时严重。”
“我想,也许九幽魔功与离草皆是天下至阴之毒,阴气互冲,不能相容,若以魔功逼毒,或可解毒。于是我夜夜于毒发时以内力催逼体内被封魔功,与离草相冲,以期能在毒发前祛除毒性。只不过铁手的内功委实厉害,我日日以内力相迫,亦不能完全解去混元一气的禁锢,只能慢慢来,一日释出一点魔功,渐渐减弱毒性。”
“终于三日前,于逼毒时吐出了红血。我知是毒素已除,便彻夜赶了回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些,让你那么傻傻地站了一夜。”
那人笑他傻,戚少商却不反驳,只追问:“夜夜逼功,夜夜祛毒,你毒素已清,那……魔功呢?”
顾惜朝笑道:“拜此所赐,也清了。”
戚少商却还不信,焦念道:“怎的清了,你的身上还这样冷?”
“魔功虽清,祸根却种下了,虽然以后再不会犯病,只委屈你,要和个‘冰人’一块儿了。”
戚少商一恸,环紧了他,把整个温暖的胸膛,附上他冰凉的背:“你都回来了,我别无所求,还委屈什么?”
顾惜朝心里颤动,却笑道:“你就不怕冷?”
戚少商握紧了他手,把它们困在自己掌中,把那人一身冰冷,都纳向了自己:“怕什么,你冷,我就暖你一辈子……”
舱外,春寒料峭,却隐约有暖阳,洒落下来,融尽了这千山冷光……
尘世飘零谁与驻,
萧萧黄叶路。
情天不老,雷霆易逝,
雨过云舒。
芳草天涯忍相别,
携手更如初。
夜夜霜冷,岁岁寒雪,
百年同沐。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