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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问题的不是我,而是“自由”。好像看电视,有那么多台,遥控器一个一个转
过去,总觉得好看的节目在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的下一个,一个晚上就这样
荒废过去。也许问题就在于自由。
可是他已经32岁。他已经这样一个台一个台地转了15年。他越转越快,越转越心慌。
整个世界好像都变成了一个遥控器。人们劈劈啪啪地转、转、转,那么恐惧片刻的停顿。
而时间是一个最大的遥控器,马上就要把他转出去。
我在这里做什么?这个陌生的女人这里?不过是给这个失控的遥控器再充一次电而已
。
“Sometimes I don’t understand myself。”Adam的手还在她的侧面游动着。
“Sometimes we just don’t。”她握住他的手,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微光,这怜悯的
光,渐渐地,融化在Norah Jones的声音里。
10.“亲爱的K”(3)
陈朗走在路上,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把菠菜。她脑子里,又开始写
那些从来不曾真正写出、更不会寄出的信。
“亲爱的K。。。
“热。今天特别热。我今天走在路上,买菠菜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伍尔夫。
“你有没有读过伍尔夫的《到灯塔去》?我掏钱买菜的时候,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到
灯塔去》。确切地说,是《到灯塔去》的第二部分。那个部分全然没有人物,没有故事,
没有情节。写的是一个房子怎么衰老下去,象一个女人那样衰老下去。它的颜色,它的气
味、它里面曾经喧哗的声音,被时间一点一点蛀空、咀嚼、消化,直到一切繁华衰败到苍
凉为止。
“然后是第三章,生命又出现了。顽固地,一点一点,又将寂静、黑暗、荒芜、空白
填满。
“洗劫、填满、再洗劫、再填满。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对你的爱情里,和这无声
的挣扎有一点关系。
“我还想起了荷马的那句诗:世代如落叶。世代都如落叶,那我们呢。
“昨天我和一个朋友莫名其妙争论了一番。我们争论的问题是:爱情是一种宿命,还
是一个决定?
“真的有宿命一样的爱情吗――象宿命一样在劫难逃的爱情?还是,有一天,你感到
厌倦,感到累,于是决定停下来,说:就这样吧,就是这个人吧,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吧。
小的时候,我想象的爱情,不是这样的。我想象爱上一个人,就像出门的时候被闪电袭击
一样,虽然概率很小,但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它就这么发生了,你就这么被点着了,
然后也就这么变成了一堆灰烬。
“我愿意想象你对于我,就像一个宿命。但是这样想好像带着一种傲慢――就是给生
命添加意义的傲慢。人的生命真的有意义吗?我昨天弄死了一只甲壳虫。看着它,不知怎
的,我就想到了我自己。还有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战场上的某具尸体。这些卑微的、可以忽
略不计的生命、这徒劳的氨基酸。水。脂肪。而我竟敢相信上帝是要颁发给我一个宿命的
--我,这历史的小数点后面遥不可及一个数而已。
“怎么又会想起给你呢?为什么我想起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时就会想起你呢?现在是
2003年的7月。离我第一次给你写信已经有五年了。这些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快
乐的,悲伤的,更多的是浑浑噩噩的,好像你已经变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小牧师。一个无神
论者心底里的牧师。不时的,我就要回来看看你,让现实沉下去,让寂寞照亮你。相信黑
暗中的你,小牧师,能带我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
“陈朗。”
11.怎么会这么爱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
“烦死了!烦死了!”陈朗大喊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周禾正靠在床头发呆:“要不然我来帮你弄吧。”
“不用不用。我就不信了。”
周禾给陈朗买了一个IPOD。在公元2003年的时候,IPOD还是比较牛的。陈朗兴高采烈
地下载了一大堆音乐,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把她下载到Kazaa上的音乐搬到Juke Musicbox当
中去。
她劈劈啪啪地乱按一气,却一点头绪都没有。陈朗是个标准的电脑盲,属于那种对付
所有的电脑问题只会使用重启动来解决的人。但是,她,陈朗,发愤图强地要自己下载音
乐,从网上到计算机,从计算机到IPOD。
我就不信了。她想。
但是她又完全没有头绪。她把Juke Musicbox和Kazaa Media的File打开,在里面探头
探脑,点View,然后是Edit,反正她是一个一个看过来了。瞎点了一气,还是没有头绪。
“周禾……”陈朗恼怒地说,“你看看这个破电脑,我都搞不清为什么这么复杂!你
倒是来帮我看看呀!”
“你刚才不是不让我看吗?”
“你倒是过不过来啊?”
“好好好。”周禾走过来。
“我,这个音乐,怎么搬?”
“什么怎么搬?”
“从这个,反正我以前存在这个软件里的,现在我只有从另一个软件里才能下载到IPOD,
因为这是规定的,不是规定的,因为这个软件是IPOD公司附带的,反正,我以前的是Kaza
a,它有一个图书馆,现在这个,也有一个图书馆,我要从把音乐一个图书馆挪到另一个
图书馆……”陈朗开始语无伦次。
“慢点慢点――”
“啊――!”陈朗大叫一声,一头栽到键盘上。
“你把计算机给我,我来看看。”
“我不给你!你给我说怎么办就行了。”
“你不给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不给!我就不信我弄不好!我不能让它得逞!”
“它是谁?”
“它啊!”陈朗啪地推了她的Sony电脑:“它就知道欺负我,老骂我土包子!”
你就是个土包子嘛。周禾窃笑着想。
“哼,迟早要甩了它。”
“甩了甩了。”
“花那么钱娶来的,说甩就甩啊,你说得倒轻巧。”
“哎?不是你说要甩嘛?”
“要不我就再买一个,娶个姨太太,气死它。”她看着她的SONY;咬牙切齿地说。
“你给我看看。”
“你都不知道我说的问题是什么,怎么看?”
“那你就再说一下。”
“就是我要把音乐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但是我不知道原来那个地方是哪个地
方!啊!――”她又尖叫了一声。
“你给我。”
“不给!不给!”陈朗抱着她的电脑,一副要跟电脑同归于尽的样子。
“那好,咱们一起看。”
陈朗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是她也没有办法了。
“都怪你,谁让你送我这个破玩意的,本来都没有这么多麻烦!”陈朗大声说。
周禾叹一口气。
陈朗知道自己这样说不对,但是她忍不住。陈朗跟别人在一起,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但和周禾在一起,被宠得没有一点规矩。
“我要这个劳什子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懂电脑!”陈朗的声音更大了:“
我又不是十七岁,每天挂一个耳机转来转去干什么?!我都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了!都
怪你!”
周禾气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去看电脑。
“你看,你是不是要把音乐从这里搬到这里?”周禾低下头,站在陈朗身边,用鼠标
指给陈朗看,“任何文件,都是有一个路径的,文档是这样,音乐也是这样,对不对?…
…”周禾耐心地给陈朗讲。
他怎么这么好的耐心啊。他怎么不发火?他怎么不骂我?他怎么不把IPOD一把夺走,
砸到一边去?
“……你看,这不就过来了吗?”
果然,周禾三下两下,就把陈朗的音乐全搬到了Juke Musicbox里面。
“耶!”陈朗举起两个拳头,欢呼雀跃。
周禾轻轻拍了拍她脑袋:“你呀,脾气就是急。”
陈朗把周禾按到凳子上,然后张开腿,坐到他腿上,吻了周禾一下:“给你一个表现
的机会嘛!”
“那我是表现好了,万一表现不好呢,那我今天下午就死定了。”
“嗯,死定了。五马分尸。”陈朗又吻了他一下。
“哇,死得那么惨!”
“那我也没办法。谁让你落在我手里呢?”
周禾笑起来。嘴巴咧得大大的,象得了一张大奖状。他的手插进她头发里,梳过去,
微笑,叹息。
周禾的手机响了,是他一个朋友。陈朗也没从他腿上挪开,而是转身戴上桌上的耳机
,点了电脑上的一首歌。是齐豫翻唱的Cat Stevens的“悲伤的丽莎”。
“噢,还没呢,快了,我正在找房子,是啊,不好找,纽约的房子都太贵了――”周
禾在给电话里的人讲搬家的事。
“She walks alone; from wall to wall; lost in the hall; she cannot hear
me……”齐豫空旷飘逸的声音在陈朗耳朵里游荡。
“42% of registered voters say there is a good or very good chance they
will vote for Arnold Schwarzenegger……”电视没有关,在讲施瓦辛格竞选加州州长
的事。
于是陈朗的耳朵里有三种声音,周禾的琐碎;齐豫的悲伤;和ABC台的冰冷。三种声
音混合起来,竟混出了一种柔情,象一首摇篮曲,拍打着陈朗。她的头趴在在周禾的肩膀
上,乖乖的,像个孩子,一声不吭。心头的暴风雨渐渐平息下来,变成一望无垠的宁静。
怎么会这么爱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她抱着周禾的肩膀,想。她抱得很紧,生怕他变
成一股烟溜走似的。不知怎的,泪水突然满上了她的眼眶。
越过周禾的肩头,她看见窗外的暮色蹑手蹑脚地钻进她的房间,静静地坐在她对面,
也象一个疲倦的孩子。她对它笑了一下,竟有些困地,闭上了眼睛。
12.我本来是想打电话给你的。
如意终于逮着机会穿她这条黑色的吊带低胸裙了。平时在校园里穿总觉得太夸张了
,因为胸露到了极限,而如意的胸很丰满很诱人――据妒火攻心的陈朗小姐说,不利于安
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但是今天,今天她是到中央公园来看戏,可以穿得比较激进。
今天没有人来陪她看戏。她是故意一个人来的,至少她愿意这样相信。
但是,她是愉快的。有的时候,也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街上走的时候,她一个人,
其实满心欢喜。她喜欢这种一个人走在雨后的公园里的感觉。寂寞会削尖你的感官,让你
感受到青草的柔软,空气的透明。让那些藏在混沌里的小芬芳,都出来缴械投降。
如意很珍爱自己的这些感官。她觉得它们是她最忠实的朋友,给她带来最多的问候。
尤其是嗅觉,她能分辨一个一天没洗澡的男人和一个两天没洗澡的男人的气息有什么不同
。她还能辨认1路地铁和2路地铁的气息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