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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吕颐浩任相以来虽一直主张对金及伪齐用兵,但用人喜用亲友旧部,有意培植党羽,而且肚量较狭,坚决不起用人望很高的李纲,颇失民心,遭人诟病,赵构亦越来越对其不满。绍兴三年九月,侍御史辛炳上疏弹劾吕颐浩不恭不忠,败坏法度。吕颐浩一气之下称病辞官,而殿中侍御史常同接着对其穷追猛打,列出“循蔡京、王黼故辙,重立茶盐法,专为谋利”,“不于荆、淮立进取规模,惟务偷安”,“所引用非贪鄙俗士即其亲旧”等十项罪状,赵构便顺势将吕颐浩罢为镇南军节度、开府仪同三司、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吕颐浩一倒,朱胜非孤掌难鸣。绍兴四年秋江南霪雨连绵,赵构诏求直言,侍御史魏矼趁机向赵构劾奏,说朱胜非“蒙蔽主聪,致干天谴”,朱胜非遂自请去职。绍兴四年九月赵构将朱胜非免官。随后赵构重用政绩卓著的参知政事赵鼎,先任其为知枢密院事、都督川、陕、荆、襄诸军事,不久后又进为左通议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
张浚被召回临安后一度被免职,谪福州居住。赵鼎较为赏识张浚才能,任相后奏请赵构复用张浚。赵构准奏,召张浚为资政殿学士。张浚奉旨入朝,赵构与其议谈当前国策战事,张浚许多见解颇合赵构心意,于是赵构立即手诏为张浚辩诬,复命其知枢密院事,视师江上。绍兴五年二月,赵构再命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鼎守左仆射,知枢密院事张浚守右仆射,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由此赵鼎与张浚二相并立,共同主政。
绍兴五年,金天会十三年二月九日,金太宗完颜晟病逝于上京明德宫,皇储谙班勃极烈完颜亶即皇帝位于灵柩前。
完颜亶并非完颜晟的子孙。当时金国的皇位继承制为兄终弟及,故而太祖完颜旻(阿骨打)死后是由其四弟完颜晟继位,即金太宗。完颜晟登基后立其同母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但完颜杲于天会八年薨。完颜晟有子,在皇弟薨后有立自己儿子为储之意,无奈左副元帅宗翰(粘没喝)、右副元帅宗辅和左监军完颜希尹极力劝阻,称在没有兄弟可继位的情况下,应立长兄的嫡子或嫡孙才符合兄终弟及的惯例。完颜晟最后只得放弃立自己儿子的念头,于天会十年诏命太祖嫡孙完颜亶为谙班勃极烈。
金国皇位更替之事亦引发了南朝大臣们对储君的关注。张浚率先奏请赵构早定主意,确立正式储君。赵构不明确回复,只隐约其辞地说:“朕已收养艺祖后代二人,年长者今年九岁,朕即将为其择良师命其就学。”随后命赵鼎在宫中新建一所书院,命名为“资善堂”,以供赵瑗读书之用,并亲自选定了两名经学深醇、名德老成的著名学士,宗正少卿范冲和起居郎朱震负责教导赵瑗。绍兴五年五月,赵构封赵瑗为建国公。此举赢得朝臣盛赞,赵鼎等人借机进言委婉劝说赵构立赵瑗为储,但赵构始终未表态。
绍兴六年春某日,柔福入宫见驾,赵构带她去书斋看赵瑗的习作,柔福见九岁的赵瑗已能写一手好字,且论及诗书文章已有自己的见解,不免欣喜,当下多加褒奖。赵构闻之也颇愉快,含笑道:“瑗不仅勤勉好学,德行也极佳。平日恭敬持重,处事谨慎,豁达大度,又不像璩那样终日调皮游戏,年纪虽小,还真有些国公气度。”
“这建国公九哥自然封得对。”柔福对赵构微笑说:“九哥为宗庙社稷大虑,进封瑗为建国公,上承天意,下应民心,实是空前盛德之举。”
得她赞扬,赵构很是舒心,又道:“我如今年已二十九,可惜无亲生子。沿袭仁宗皇帝养子旧例,让瑗建节封国公,也符我本意。这事做起来其实容易,但以往历代皇帝却多以为难,现在我做了,倒无端赢得你们这许多褒奖。”
柔福顺势说下去:“将养子视同亲生子一般看待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自古帝王均以此类事为难,而九哥行之却很容易,足以说明九哥心襟胸怀之宽广远胜那些君主。立储之事关系重大,而九哥却能看透,不存私心,瑗瑗十分佩服,并为大宋深感幸运。”
赵构听她提及立储,适才的愉悦瞬间消失,知她一反常态地恭维自己意在劝自己立赵瑗为太子,当即隐去了笑容,淡然道:“怎么?九哥很老了么?已到了必须立储的时候?”
“哪里。”柔福见他不快,亦知巧笑温言化解:“瑗瑗只是觉得,九哥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之时,而能为宗庙社稷作如此长远考虑,由是可知九哥必将为神灵扶持,子孙千亿。”
“你的话听上去跟赵鼎、张浚说的很像呢。”赵构合上赵瑗的习作,看着柔福说:“艺祖皇帝开创大宋大业,竭尽勤苦,殊为不易。我选取其子孙养于宫中,想来可以仰慰艺祖在天之灵。至于别的,暂时不必考虑。”
柔福凝眉欲再劝,赵构却先展颜笑道:“瑗瑗,九哥很久没听你调筝了,现在为九哥奏一曲可好?”
柔福明白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避而不谈立储之事,也知道他的脾气,亦不敢再多说,答应了一声,命人将筝取来,然后坐下开始弹奏。
乐音依然悠扬婉转,但赵构听得漫不经心,一页页翻阅赵瑗写的字,却未必在看,神色悒郁。
少顷,有内侍进来呈上自金国探来的急报,打开一看,是金国皇帝新近任命一批官员的名单,为首之人是新任东京留守,名字一看便知是金国宗室中人,只是略显陌生,赵构目光便停留在那名字上,一边思索一边不禁轻念出声:“完颜宗隽……”
一声短促的紊乱乐音划破了原本从容的筝曲乐章,像是错误的指法挑动了不相干的弦,那一声响得尖锐而突兀,听上去有如金戈之音。
赵构讶异地看过去,见柔福抬首朝他淡淡一笑,随即又似专心致志地继续弹奏,然而她目透的神思与她所奏的曲调此后都变得有些恍惚。
“瑗瑗,你在金国的时候听说过完颜宗隽这人么?”曲终之后,他像是不经意地问她。
“没有。”她答,迅速而坚决。
他亦不再追问。
待她离去后,他立即查找到了关于此人的详细记录:完颜宗隽,本名讹鲁观。金太祖第八子,钦宪皇后所出,为完颜宗望(斡离不)同母弟……
注:刚开始写的时候考虑不周,提及的金人名字用了《宋史》中的本名,但宗隽的本名讹鲁观太难听,我是坚决要用“宗隽”的,所以以后的内容中金人的名字我均改用他们的汉化名,前面部分为统一计以后修改时也要改过来。
第四章:陈王宗隽·雪来香异 第二节 张浚
张浚长于军事,获赵构重新起用后再次掌握军权,为相以来先致力于剿灭流寇、镇压国内农民起义,到绍兴六年初,国内形势基本稳定,不再有足以威胁朝廷的武装力量,于是张浚上奏赵构,认为安内目的已达到,以后可转而攘外,对金大举出兵,收复失地。
赵构同意张浚意见,张浚遂按计划调兵遣将,绍兴六年一月,命韩世忠出淮东进攻京东东路,岳飞出襄阳直取中原。二月,韩世忠进围淮阳军,金军与伪齐军联手对抗,韩世忠军队被迫撤回,但七八月间岳飞领兵挥师北上直捣伊洛,逼近重镇西京洛阳,形势大好。消息传来朝野振奋,君臣同庆,张浚顺势请赵构于秋冬季移跸建康,抚慰三军鼓舞士气,以求取得更大胜利,上疏道:“东南形势,莫重建康,实为中兴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则北望中原,常怀愤惕,不敢自暇自逸。而临安僻居一隅,内则易生安肆,外则不足以召远近,系中原之心。”
赵构此时颇信任张浚,有意接纳他的建议,但随后得牒报称刘豫有南窥入侵之意,左相赵鼎力求稳健,主张圣驾暂不宜移往建康,进幸平江较为妥当。赵构再与群臣共议后决定进幸平江。
赵构此番巡幸仍欲按以前惯例,留宫眷于临安,身边只带婴茀同行,而柔福得知后立即入宫,请求他带自己同去。赵构摇头道:“进幸平江并非游幸,两军交战,形势难料,要有何变故,平江绝非安全之地,你还是留在临安为好。”
柔福却始终坚持:“正因为这样我才要跟在九哥身边。张浚那话说得对,‘临安僻居一隅,易生安肆’,我久居其中,自感渐趋懈怠,安于现状,终日在府中赏花调香,几乎忘了国耻家恨,偶尔照照镜子,都觉得这偷安的面目甚是可憎。而今九哥英明睿智,用人得当,前方捷报频传,九哥又不顾自身安危,决定进幸平江鼓舞士气,如此胆识气魄,令瑗瑗自惭不已,故而斗胆,请九哥带我同去。能日日伴于九哥身侧,看九哥从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来日亲征北伐一雪国耻,是瑗瑗平生夙愿,请九哥务必成全。若真遇上什么危险,那也只当是命有此劫,瑗瑗虽死无憾。”说罢,又挨近赵构,神态依依地轻拉他衣袖,低声说:“何况,九哥身居险地,就不怕我在临安牵肠挂肚、终日担心得茶饭不思么?”
赵构听她前面之言虽明说她自己,却隐有讥讽之意,多少有些不快,但听到后来,知她很欣赏对金用兵之举,确是想留在他身边看他与金对抗。那最后一句,他不敢相信她是发自肺腑,但听在耳中仍颇为受用。又见她秋水盈盈,满含期待地脉脉看自己,终于一笑,答应了她的请求。
九月,赵构带着婴茀与柔福乘御舟进幸平江。启程那日柔福久久立于船头旌旗之下,看御舟乘风破浪,笑得纯净而明朗。赵构见水上风大,怕她着凉,便劝她早些进舱,她却摇头,喜悦地握住赵构的手,说:“九哥,我们一定会赢的。”
她的手冰凉彻骨,然而双颐却嫣红如霞。
赵构到平江一月后刘豫即调动三十万大军分三路进攻淮西,赵鼎见伪齐军来势汹汹,担心宋军无力抵挡,便请赵构回跸临安,并劝他手诏张浚,命其放弃淮西之地以保长江。而张浚得知此次伪齐南侵并无金军后援,对抗下去未必会得势,便力劝赵构留于平江,不可轻易回跸以动摇军心。
接到张浚上疏后,赵构坐于平江行宫中沉吟不决。柔福每日相伴于侧,赵构虽从不主动与她谈政事,但这许多变故她也都默默看在眼里,见赵构在是否回跸的问题上颇感犹豫,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九哥,我们来平江才多久?如果现在就回去,所谓的抚三军以鼓士气不就成了天下人一大笑柄?大敌当前,皇帝一味向后退,必大失军心,甚至将士借口效仿,以惜命为由退而不守,事态便越发不可收拾了。”
她说得十分直接,赵构却也并无怒意,只淡然道:“能曲能伸,会省时度势以进退才是合适的处世之道。瑗瑗你个性极强,像一枝缺乏韧性的翠竹,遇风易折,若是男子,早死千百回了。”
柔福略一浅笑,说:“玉碎与瓦全,我舍瓦全而取玉碎。”
赵构亦朝她笑了:“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激烈,虽然那并不是我欣赏的特质。”
随即重新展开张浚的上疏,提笔以批:“准卿奏,留平江。”
其后形势果如张浚所料,刘豫的出兵并未得到金军支援,在张浚指挥调遣下,其攻势最终被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的藕塘之捷与岳飞的驰援化解。伪齐军班师北撤,倒引来金主遣使问刘豫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