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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怕吵起来邻里笑话,也懒得和她计较。这会儿见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有滋有味,心里烦闷得不行,一拍桌子说:“你也别哭给我看了。明天我就找人到汪家提亲,把人嫁出去,大家都落个干净。”
他猜度,依自己和家礼的交情,思量家礼的为人,联想起那天家义和梅秀玉在后院的情景,隐隐约约悟出些其中的玄妙,觉得梅秀玉也未必就是单相思,事情并不是没有一点可能。他把梅秀琬的信拿给梅秀玉看,说道:“信早来了,被我收着,没拿给你看,是担心家里出了这宗事儿……”
梅秀玉从头至尾看完,又细细看了底下的日期,没说一句话。梅秀成说:“你不会怪我吧?”梅秀玉说:“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思。”梅秀成试探地问:“那你的意思呢?”梅秀玉垂着眼,低声说:“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不在了,自然要由兄嫂拿主意。”
梅秀成看她的神情,像是期待着自己能去汪家走一趟,也就不再多问。事儿到了这个份上,他再不能只顾及自己的脸面了。
媒人上门一说,家礼果然喜不自禁,说道:“我跟梅掌柜交情深厚,不分彼此。若能跟他结上亲戚,自然是件幸事。”媒人打着哈哈说:“梅家二姑娘论人品,论长相都是百里挑一的,多少人想高攀高攀不上。等我回去给梅掌柜回个话,再来讨你们老二的八字。只要两人八字合,这事儿就算铁板钉钉。”
玉芝送媒人出门,正遇上家廉从外面回来,进屋不经意地问家礼:“那是谁呀?抹得像个唱二簧的。”家礼掩饰不住高兴地说:“是来给你二哥说亲的。”家廉一听笑了,连问:“谁家?谁家?”家礼说:“养兴谦梅掌柜的二妹妹。你看你二哥会同意不?”家廉不假思索地答道:“会,会,肯定会!养兴谦的姑娘都是才貌双全,二哥怕是求之不得。”家礼胸有成竹地说:“我猜也差不多。”
晚上,家义一进门,家廉嬉笑着就嚷嚷开了。“二哥,恭喜!恭喜!”家义惊讶地问:“你咋知道的?”家廉说:“我一回来大哥就跟我说了。”家义愣怔着两眼,一头雾水。“大哥?大哥听谁说的?”家廉说:“啥听谁说的,都是大哥替你一手操办的。”家义瞪他一眼。“你又在胡扯,这事跟大哥根本不沾边。”家廉一拍腿。“哎,我咋就胡扯了?你说这话可没良心。”家礼一边儿看出两人像是说岔了话,插进来问家义:“你说的是啥事儿?”家义说:“今儿城关镇的青年干事找我谈话,说组织上要抽调我去县政府工作,跟文教科一起下去扫盲,可能不几天就要去那边报到。”没容家礼反应,家廉在一边儿拍手叫道:“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家义不解地问:“你咋呼半天,到底是啥事?”家礼笑着说:“赶巧了,今儿梅掌柜托人来给他妹妹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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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一章(11)
家义一时呆住,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家礼看他一眼,说:“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玉芝正在天井的檐下给士云洗头,笑着插话说:“梅家二姑娘是个贤慧人儿。她要进了门,我可算有个帮手了。”
家义坐在椅子上沉着脸不说话。家礼问他:“你是啥意见?”家义说:“大哥,这么大的事儿,你得容我好好想想。”家礼看他一脸愁容,不由得好笑。“这有啥愁的,只要你心里喜欢……”
家廉抢着说:“大哥,他是不好意思,其实心里早想好了。”家义横他一眼,气恼地说:“你知道啥?就会瞎起哄。”家礼笑着说:“老三,别逗你二哥了,给你起媒也就是眼面前的事儿。你要看上谁了,也赶紧说,免得叫人家占了先。”家廉嬉笑道:“那你快把二哥的婚事办了,才能轮上我。横竖总不能我抢了他的先。”家义哭笑不得地说:“你自己的媳妇还没出世,倒怪我挡了你的害( 碍了你的事 )。”家礼说:“不管谁先谁后,唯愿你们都能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伯临死前办过交代,要我帮着你们成家立业。你们各自有了着落,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吃过晚饭,家廉搁下筷子就出去了,家义也回到自己屋里坐着发呆。青年干事跟他谈话时特别交待:“你虽然家庭出身不好,但表现一直很积极,工作有能力,又有上进心。只是大家反映你生活小节上有些问题。你在土改队时,是不是时常爱吹个口琴啥的?”家义忙解释说:“那都是给他们演戏伴奏……”青年干事说:“群众的意见不会毫无道理。那么多人我们没要,唯独挑上你,你可不能辜负了组织上的希望。”家义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明白吹吹口琴又何至于会招来非议。青年干事像是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你别以为这是小事。你表现得跟群众不一样,群众就不会认可你。”
窗外夜色已浓。空气里弥漫着柴烟和煤烟混杂在一起的一种鲜活、温馨、真实、平常的市井味道。他平躺在床上,两眼盯着蚊帐顶,脑子里嗡嗡嘤嘤地响成一片。
一个声音说:“你不能娶她,组织上也不会允许你娶她。你现在已经是堂堂国家干部,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千万不要一时感情冲动,葬送前程。如果你坚持要娶,等待你的会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
不等他反应,另一个对立的声音立刻说:“你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白头偕老?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失去她,你将抱憾终身。”
第一个声音又出来提醒他:“别忘了我时常跟你提的阶级立场问题。”
第二个声音也毫不相让:“娶一个女人也要扯上立场吗?他愿意做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来横挑鼻子竖挑眼。”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唇枪舌剑,战了无数个回合依然难分高下,宛如磨盘上的两块碾石,把他挤在中间碾压着,压得他神经几乎要断裂。他坐起来,从抽屉里找出纸笔,想给梅秀玉写封信,可是开了几次头,信笺上依旧只有秀玉二字。想说的话不能说,能说的话不忍说。抽屉里有一张他自己的两寸黑白照片,他拿出来,想在背后写上字,送给梅秀玉做个纪念,却吃不准人家会不会接受,又会不会算是另一个生活小节问题。就这样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他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
桌上的煤油灯里,油已经快要耗干。他盯着拼命摇摆的火焰,觉得自己和梅秀玉的未来也是这样飘忽不定。梅秀玉姣好的容貌在他脑子里固执地盘桓着,挥之不去。这个女子已经像种子一样,植根在他的生命中,不可能一风吹个干净。
他悄悄踱出屋,一个人摸过天井,穿过厨房去了后院儿。天上满布着星星,但没有月亮。站在院墙边儿能听见花溪河潺潺流淌的声音。河风凉爽地吹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他坐在花坛的青砖上,听湿润的墙根底下藏着的蛐蛐儿高一声低一声地唱着。益生堂的后院比养兴谦的后花园狭小了许多,而且也少了紫薇树下的娇美女子。可是它们枕着同一条河流,对着同一片星空,相距不盈千尺。这一刻,那个婉约动人的女子在干什么呢?
他下意识地用手使劲儿掐着大腿,似乎想用肉体的疼痛来缓解精神上的痛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遇到两难的事儿,他就不由自主地掐自己腿上的肉,直掐到疼痛难忍才知住手。
家礼在药房盘账盘到很晚,睡前来厕所小解。出院门冷不丁看见花坛上黑黢黢地坐着个人,心里一惊,脱口问道:“是谁?”家义闷声答了句:“是我。”家礼松了口气,说道:“这么晚了坐这儿干啥?吓我一跳。”也不等家义答话,径自去了厕所。片刻后出来,家义已不在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家礼一边剥蒜头一边问家义:“想好了没?”家义苦着脸说:“你容我再想一天。”家礼瞅瞅他,看他眼睛里满是血丝,面色发灰,猜想八成是一宿没有睡好,便说:“又不是考秀才,要这么费劲。”家义说:“我还有好多正经事儿呢,哪能光想这一头。”家礼问:“你昨晚一个人在后院,不是想这个?”家义说:“哪儿呢。屋里闷,我在外头凉快凉快。”家礼无奈地说:“行,行,再容你想两天。要快哟,媒人可还等着回话。”他把剥好的蒜头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辣得赶紧喝下一大口稀饭。
益生堂 第一章(12)
上午一上班,青年干事急慌慌地过来说:“小汪,把手头的事儿放下,赶紧去文教科报到。”家义颇感突然,说:“咋这么急,不说还得几天吗?”青年干事说:“计划临时有变,他们明天就要下去。”说完,当即开了介绍信递给家义。家义揣着介绍信赶到文教科,正碰上开会。文教科的人说:“你来得正好,一起听会吧,免得事后再给你一个人传达。”会散了,科长特意把他一个人留下,语重心长地交代说:“小汪,你的情况街道上都给我们介绍了。这回抽你上来,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干。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家义感动得直点头,说道:“我一定努力工作,请领导看我的表现。”
扫尾工作做完,办妥交接,他回到家已是晚上。家礼听说他第二天要走,忙说:“走前梅家的事儿你得留个话呀。”家义说:“我还没想好,等回来再说吧。”家礼急了,说道:“媒人这两天就要来讨八字,哪等得及你回来。”家义皱着眉头,咬咬牙,硬起头皮说:“实在不行就回了吧。”家礼瞪大眼睛问道:“回了?为啥要回了?”玉芝摆好碗筷,过来喊吃饭。家礼说:“家廉还没回来,再等等。”玉芝说:“他走前说了,吃饭不等。”
桌上一盘小葱烧豆腐,一盘豇豆炒肉丝,一盘油煎茄子,一盘花生米。家义嘴里嚼着饭,却食不甘味。梅秀玉的事本想拖一天算一天,不敢接受的现实也不忍推拒。偏偏工作迫在眉睫,家礼又执拗地要他答复,逼得他无处躲藏。他举着筷子茫然地晃了半天,却不知到底该夹什么菜。
玉芝打趣说:“找啥呢?可没有燕窝鱼翅。”家礼吸吸溜溜喝了两口稀饭,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这时说叫我回,我咋好回。”家义心里烦闷,低声顶了一句:“既然你都答应了,又何必走过场来问我。”家礼惊愕地看着他,说道:“你这话说的,我咋叫走过场?就算走过场,我问个原因总还可以吧。”玉芝也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过分,脸上浮起一丝不快。
家义说:“原因不是明摆着,茅山城谁不知道他们老二的事儿。”家礼说:“这事儿跟梅家二姑娘有啥瓜葛?她一个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义不依不饶地说:“有没有瓜葛,可不是你说了算。那样一个是非窝子,你非叫我去当女婿,不是睁着两眼把兄弟往火坑里推。”
这话显然更加过分。家礼气得把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说道:“你说话咋像甩石头一样,句句打人!我一个做大哥的,能睁着眼睛把你往火坑里推。人家魏家都能跟他们结亲,你咋不能了?”玉芝见兄弟俩话不投机,在一边急得直皱眉头,又不好插嘴。
士云、士霞只顾了看大人吵架,饭都忘了吃。玉芝没好气地叱责道:“又在看死眼子!还不快吃了饭去做事儿。”两人便低了头,比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