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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
出了房门,他绕到后面厨房。玉芝正在洗碗,他跟玉芝招呼道:“嫂子,叫你受累了。我走了。”玉芝甩着湿手,回头说:“中午早点回来吃饭。”家廉说:“嫂子的饭我快吃不成了。”玉芝被他说得语无伦次。“吃,吃,有得吃……”看着家廉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忍不住落了泪。
没过中午,凶信就送到家来。家廉在学校用事先准备好的刮胡子刀割断颈动脉自杀。他的年轻的血喷溅出来,将半面墙壁都染红了。所有的爱和规劝都留不住他,事情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和理解。他认定自己无罪,不能在高墙之内成为囚徒。家慧最后一次来家,他实际已经下了决心,他流泪,就是在和姐姐诀别。他似乎在用死向人证明:“我走了,我带着干净的灵魂离开,我让你们的污秽再也无法泼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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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一章(52)
来送消息的是学校一个副校长。玉芝一听,吓得浑身瑟瑟乱抖,跑到社里见了家礼,话哽在嗓子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眼泪却哗哗地往外直淌。
家礼急得大吼一声:“有啥事儿你快说呀。”玉芝指着门外,只说得出两个字:“屋里……屋里……”家礼看她的神情,知道不是小事,也不等她说完,抬腿就往家跑。玉芝跟在后面,煞白着脸,两腿像没有四两重,轻飘飘地左右打晃。路上有熟人打招呼,她直瞪着两眼往前走,跟没听见一样。
繁丽那天在学校一直心神不定,握着笔在纸上无意识地乱写,写完了才发现竟都是家廉的名字。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几乎是小跑着往家赶。因为惦记家廉衣服上还缺粒扣子,半道儿还拐去商店一趟。远远看见益生堂大门外聚着好几个人,立时就慌得浑身发软。到了近前,那些人自动闪避在一边儿,给她让出一条道。
一个陌生人在堂屋坐着,家礼、家慧也都在。那人见她进来,也不站起来,开口说了句:“你就是汪家廉的爱人吧,我等你半天了。汪家廉今天在学校畏罪自杀了。”
家礼、家慧和玉芝在一旁又悲又怕,却不敢阻拦。
繁丽一声惊呼哽在嗓子里,眼睛先是大睁,盯视着来人,慢慢地眼光散漫,黯淡,整个人如同一片羽毛无声地瘫在地上。等家慧、玉芝扑过去扶她,她已没了知觉。玉芝喊道:“快掐人中,快掐人中。”家慧抱住她的头,把大拇指尖硬的指甲狠命掐进她的肉里。繁丽哼了一声,从胸腔里叹出口长气。家礼叫玉芝:“快去冲杯红糖水来。”
来送信的校长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混乱,有点紧张,说道:“不行还是送医院吧。”家礼恼他不该那么莽撞地把凶信说出来,对他的话装没听见,给了个不理睬。
玉芝端着红糖水一路小跑着过来。家慧用汤匙连着给繁丽喂了两口。繁丽又哼了一声,睁开眼,先看见家慧,愣了片刻,又把目光挪到一边儿,就看到了那位校长。没等周围人反应,忽一下从家慧怀里站起来,披散着头发就往门外扑。家慧手里的汤匙被她碰在地上摔成两半,玉芝幸亏让得快,不然一碗糖水也全洒了。
繁丽嘶喊着:“他在哪儿?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家礼抢前一步把她拽住,家慧和玉芝也都赶过来帮忙。三个人和她挣扎着,好说歹说才算把她拖进厢房。
家廉的遗体没有拉回来,学校出钱买了一副棺材收殓。家礼亲自去挑了单的、夹的、棉的三套寿衣。家廉脖子上那道伤痕没有缝合,血已经凝结,红红的像一道胭脂。好在寿衣是中式褂子,立领很高,穿上后,伤口给遮挡看不见了。
家礼见他头发上还沾着凝结了的血块,悄悄用手一点点抠下来,在心里哭道:“三弟呀,你才二十七岁,一辈子还没好好活过,咋就这么去了?到了那边儿,见了爹娘,他们问起你,你可咋跟他们说呢?兄弟三个,你是最小的……”
家廉静静地躺着,像是被他的话催眠了一样。
家义最晚一个得到消息。送凶信的人找到他时,一帮接受“消毒”的老师正在吃午饭。七八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儿蹲在地上,一人一碗玉米糊糊,中间孤零零一钵子腌菜。
吃着吃着,家义鼻子里突然往外淌血。旁边人惊叫:“汪老师,你流鼻血了。”他用手一抹,抹得半边脸都是红的。大家说:“赶快,赶快用凉水拍后颈窝。”又有人说:“拍额头,拍额头也管用。”正在手忙脚乱时,送信的人到了。
家义手上一碗饭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黄澄澄的玉米糊糊四溅开去,在泥地上散开,像一朵朵黄色的野菊花。他跌坐在地上,嘴巴张着,眼神茫然,像虚脱了一样,浑身绵软无力。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没起来。边上的老师过来搀了他一只胳膊,他才摇摇晃晃站起身。站起来了,还是愣着,大睁着两眼,不知该朝哪儿迈步。
大家看着他,都不说话,像默片电影一样。洗鼻血的水淋淋漓漓地洒在身上,像人的眼泪。一位老师卷了个纸团儿帮他塞在鼻子里防止再次出血。
送信的人在旁边催:“汪老师快走哇!”他却依旧愣在当地儿,像在等什么东西。有两个明白人赶紧跑去把管事儿的找来,如此这般一说,管事儿的这回没有含糊,连声催他:“快回去,快回去。”家义这才抬腿开始跑,鼻子里还塞着止血的纸团儿。
等他赶到时,家廉已经装殓完毕。棺盖揭开,他挨近看了一眼,几乎晕厥过去。家礼过来站在他边上,也不说话。他浑身颤抖着靠在棺木上,看着家廉毫无血色的遗容,在心里哀叹:“三弟,你咋这么傻呀?你咋这么傻呀?”
有人过来把他拉开,重新盖上棺盖。墙角摆了两条板凳,他就缩在板凳角上,双手捂着脸,无声地饮泣,眼泪顺着指缝一滴滴落在地上。家廉的死,把他的心又撕裂一块,令他痛不欲生。
家礼走过来,眼里噙着泪说:“你能不能跟学校商量,多放两天?”家义捂着脸问:“他留下啥话没?”家礼哑声说:“没有,屋里都翻遍了,连半个字都没找见。”家义抽泣道:“平常说他,他总是无所谓,好像天大的事儿他都能顶着。”家礼叹道:“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人已经没了。”
益生堂 第一章(53)
家义把手放下来,泪痕狼藉地问道:“你刚才叫我商量啥?”家礼说:“学校说明天就要上山,我想再多放两天。”家义摇摇头,重新把脸捂上。家礼便什么都明白了。
家义问:“在哪儿出的事?”家礼说:“就在那边的教室,我来的时候,他还摆在那儿没挪过来。”家义站起身问:“哪间教室?”家礼伸手拦他:“你别去看,墙上全是血。”家义却像没听见,拖着两腿,摸到家廉自杀的教室去了。
屋里空荡荡的,所有的桌椅都已经搬走。两个临时工正拿着小铲刀往下刮墙皮——白粉墙上的血迹无法用水冲洗。他们用冷漠的眼光看着家义,问他:“你找谁?”家义怔怔地盯着墙。那两人又问一遍:“你找谁?”家义看那两人脸上忽然现出惊恐之色,其中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眼睛瞪得溜圆。家义抬手一抹,看见手背上一道血印子。他慌乱地搪塞一句:“走错门了。”转身赶紧走开。墙上还没有退色的血迹,触目惊心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跑到门外,鼻子里还在出血。他从来没有流过鼻血。他觉得这些血不是他的,是家廉借用他的身体流出来。他大概是想借这种方式说点什么。可是他想说什么呢?家义看着滴落在地上的殷红的鲜血,觉得像在看一个省略号,后面是绵绵无尽的痛苦和困惑。
到下半夜,家慧、家瑛和玉芝几个挽着繁丽悄悄来到学校,让她和家廉见最后一面。棺盖揭开,繁丽张着两手就朝里扑,嘴里干嚎着,像一头疯狂的母兽。家瑛催促说:“见上面就行了,赶紧弄她回去吧。”家慧和玉芝拖着她往外走,她却拗着怎么也不挪步。家慧轻声细语劝她:“回吧,你这样闹,家廉知道了也不好受。”繁丽看看家慧,又看看玉芝,央求道:“我们夫妻一场,这是最后一晚了,你们就让我陪他再坐会儿。”家瑛拽着她一只手,说:“不坐了,不坐了,赶紧走吧。”家礼和家义也都过来劝。家慧最明白她的心思,心软地说:“还是随她吧。”家瑛本不想同意,可是看家慧的眼色,也只好作罢。几个人稍稍退后,在一边儿坐着。
繁丽将身子靠着黑黢黢的棺材,摸索着从兜里掏出那粒扣子和一绺头发悄悄放进去,心里默念道:“家廉,我不知道你非走这条路。你刮了胡子,换了衣服,就差我这颗扣子了。我给你放在这儿,还有我的头发,你一起带着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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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廉苍白着脸,像个蜡人儿,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清亮活泼像黑玛瑙似的瞳仁被眼睑遮蔽了,唯有两道剑眉依然如平常一样浓黑动人。
繁丽用两根手指轻轻在他唇上触了一下,感觉像摸在石头上一样冰冷。她不能相信,就是这张嘴,今天早上还热烈地吻过她。她在心里说:“我舍不得你离开,没有你,我孤单单一个人,这日子太长太苦了。你在那边儿,没有我,不也是孤单单一个?天冷了,谁给你暖被窝?衣服脏了,谁替你洗洗涮涮?受了委屈,谁能听你絮叨?我知道你铁心要走,总有走的道理。走了也好,免得在牢里受苦。到了那边儿,万事你先忍着,等我回四川老家看看母亲和大哥,随后就来找你。这一辈子,生生死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家礼、家慧几个看她痴痴站了半天,心下不免疑惑,相互递个眼色,都围过来劝她。繁丽看着玉芝,问道:“我拿来的提兜呢?”
进门时大家一阵忙乱,谁也没见她拿着提兜。玉芝说:“有,有。”却也弄不清东西到底去了哪儿。还是家慧眼尖,四顾一望,看见门口地上果然掉着一只提兜,拣过来递给繁丽。打开来,竟然是五个糖坨坨,五个羊肉火烧。
家礼接过来,默默摆在家廉的棺前。繁丽长吁一口气,安静地摸摸棺材,在心里说道:“两样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以后我会常买给你吃。”她把流着泪的脸凑过去,留恋地看着家廉,继续在心里跟他说道:“明天我不能来送你了,他们说,我还年轻,还要再嫁。再嫁的人,是不能送亡人上路的。我回益生堂了。你要太孤单,晚上就回来跟我说说话,我等你。你要像昨晚上那样,我也应你。”
家慧扶住她一只胳膊,说:“好了,回去吧。你对他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家廉这样走,对不住你。”
繁丽嘴上不吱声,心里却说:“不,他没有对不住我,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走到门口,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了,她又回头指着棺材底的油灯,哀哀地望着家礼说:“大哥,晚上别让这盏灯灭了,好歹给家廉做个伴儿。这屋里空荡荡的,太冷清,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这句话把所有人的眼泪都引了出来。家礼红着眼睛直点头,说道:“你放心,我跟二哥晚上都在这儿。”繁丽最后看了一眼棺材,被家慧和玉芝一左一右架着出了门。帮忙的人赶紧上来封棺。
第二天,天才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