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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3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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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年大将军总要好得多。』周少棠说∶『至少,性命之忧是不会有的。』

陈老板接口说道∶『就算没有性命之忧,活得也没意思了。』

『是啊!』杨书办深深点头∶『爬得高,跌得重,还是看开点好。』

就这样一直在谈胡雪岩,直到酒醉饭饱,相偕下山,周少棠方又提到唐子韶,『我答应过他,只算两万四千银子。』他说∶『你同马大老爷去说,要报就报这个数目好了。』

『好的。』杨书办说∶『不过,你应该同胡大先生去说说清楚,现在是照他的意思,看在唐子韶小老婆分上,特为少报。我们三个人是随公事。不然,他只以为我们从中弄了多少好处,岂不冤枉。』他又加了一句∶『这句话请你一定要说到。』

由于杨书办的态度很认真,周少棠决走到元宝街去一趟。胡雪岩已经不会客了,但对周少棠的情分不同,仍旧将他请了进去,动问来意。

『你说的那匹「瘦马」我见过了,亦就是见一见,没有别的花样。』周

少棠说∶『他亏空至少有八万银子,照你的意思,打了他一个三折,公事一报上去,当然要追。追出来抵还你的官款,也不无小补。』

一听这话,胡雪岩的眼圈发红,『少棠,』他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从出事到现在,再好的朋友,都是同我来算帐的,顶多说是打个折扣,少还一点,没有人说一句,我介绍来的那笔存款,不要紧,摆在那里再说,帮我去弄钱来的,可以说没有。其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古应春,帮我凑了二三十万银子,应付上海的风潮;再一个是你。古应春受过我的好处,大家原是有往来的,象你,该当凭你本事弄来的外款不要,移过来替我补亏空,虽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不过,我看来这两万四千银子,比什么都贵重。『

『大先生,你不要这样说。从前我也受过你的好处。』周少棠又说∶『今天中午,我们在城隍山吃油蓑饼,还提起你同王抚台的交情,只怕他听得你有这一场风波,在阴司里都不安心。』

提到玉有龄,枨触前尘,怀念故友,胡雪岩越发心里酸酸地想哭,『真正是一场大梦!』他说∶『梦终归是梦,到底是要醒的。』

『一个人能够象你做这样一场梦,古往今来,只怕也不过数得出来的几个人。』

这话使得胡雪岩颇受鼓舞,忽然想到他从未想过的身后之名,『不晓得将来说书的人,会不会说我?』他问∶『说我又是怎样子地说,是骂我自作孽,还是运气不好?』

『说是一定会说的,好比年大将军一样,哪个不晓得?』

这使得胡雪岩想起年大将军赠妾的故事,心中一动,便笑一笑说∶『我哪里比得上年大将军?不讲这些了。老弟兄聊聊家常。少棠,你今年贵庚?』

『我属老虎,今年五十四。』

『嫂夫人呢?』

『她属羊,』比我小五岁。『周少棠说∶』照道理,羊落虎口,我应该克她,哪晓得她的身子比我还健旺。『

『你也一点都不象五十几岁的人。』胡雪岩说∶『嫂夫人我还是年纪轻的时候见过。那时候,我看你就有点怕她。现在呢?』

『都一把年纪了,谈啥哪个怕哪个?而况┅┅』

『怎么不说下去?』胡雪岩问。

这是因为说到周少棠伤心之处了,不愿多谈,摇摇头说∶『没有啥。』

『一定有缘故。少棠,你有啥苦衷,何妨同我讲一讲。』

『不是有啥苦衷。』周少棠说∶『我们的独养儿子┅┅』

周少棠的独子,这年正好三十,在上海一家洋行中做事,颇得『大板』「的器重,当此海禁大开,洋务发达之时,可说前程如锦。哪知这年二月间,一场春瘟,竟尔不治。周太太哭得死去活来。

周少棠本来要说的一句话是∶『而况少年夫妻老来伴,独养儿子死掉了,我同她真正叫相依为命。』

原来是提到了这段伤心之事,所以说不下去。胡雪岩便问∶『你儿子娶亲了没有呢?』

『没有。』

『怎么三十岁还不成家?』

『那是因为他学洋派,说洋人都是这样的,三十岁才成家。他又想跟他们老板到外国去学点本事,成了家不方便,所以耽误下来的。如今是连孙子

都耽误了。『

『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胡雪岩说∶『嫂夫人倒没有劝你讨个小?』

『提过。我同她说┅┅』

周少棠突然顿住,因为他原来的话是∶『算了,算了,「若要家不和,讨个小老婆」。』话到嘴边,想起忌讳∶第一,螺蛳太太就是『小老婆』;第二,胡雪岩家『十二金钗』,『小老婆』太多,或许就是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的原因。总之,令人刺心的话,决不可说。

于是他改口说道∶『内人虽有这番好意,无奈一时没有合便宜的人,只好敬谢不敏了。』

『这倒是实话,要有合适的人,是顶要紧的一桩。「若要家不合,讨个小老婆」,大家总以为指大太太吃醋,其实不然!讨小讨得不好,看大太太老实好欺侮,自己恃宠而骄,要爬到大太太头上。那一来大太太再贤惠,还是要吵架。』

周少棠没有想到自己认为触犯忌讳的那句俗语,倒是胡雪岩自己说了出来。不过他的话也很有道理,螺蛳太太固然是个现成的例子;古应春纳妾的经过,他也知道。都可以为他的话作注脚。

『少棠,你我相交一场,我有力量帮你的时候,没有帮你什么┅┅』

『不,不!』周少棠插嘴拦住,『你不要说这话,你帮我的忙,够多了。』

『好!我现在还要帮你一个忙,替你好好儿物色一个人。』

『大先生!』周少棠笑道∶『你现在倒还有闲工夫来管这种闲事?』

『正事轮不到我管,有刘抚台、德藩台替我操心,我就只好管闲事了。』

满腹牢骚,出以自我调侃的语气,正见得他的万般无奈。周少棠不免兴起一种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再谈下去,说不定会掉眼泪,因而起身告辞。

胡雪岩握着他的手臂,仿佛有话要说,却两次欲言又止,终于松开了手说∶『再谈吧!』

半夜里叩中门,送进来一封信,说是藩台衙门的专差送来的。螺蛳太太将胡雪岩唤醒了,拿一盏水晶玻璃罩的『洋灯』,让他看信。

看不到几行,胡雪岩将信搁下,开口说道∶『我要起来。』

于是螺蛳太太叫起丫头,点起灯火,拨旺炭盆,服侍胡雪岩起身,他将德馨的信,置在桌上细看。一张八行笺以外,另有一个抄件,字迹较小,需要戴老花眼镜,才看得清楚。

抄件是一道上谕∶『谕内阁∶给事中郎承修奏请,责令贪吏罚捐巨款,以济要需一折,据称该给事中所开赃私最著者,如已故总督瑞麟、学政何廷谦、前任粤海关监督崇礼及俊启、学政吴宝恕、水师提督翟国彦、盐运使何兆瀛、肇难道方浚师、广州府知府冯端本、潮州府知府刘湘年、廉州府知府张丙炎、南海县知县杜凤治、顺德县知县林灼之、现任南海县知县卢乐戌,皆自宫广东后,得有巨资,若非民膏,即是国帑等语,着派彭玉麟将各该员在广东居官声名苦何,确切查明,据实具奏。』这跟胡雪岩无关。

另有一个附片,就大有关系了∶『另片奏∶闻阜康银号关闭,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文煜,所存该号银数至七十余万之多,请即查明确数,究所从来,据实参处等语,着顺天府确查具奏。』

接下来再看德馨的亲笔信,只有短短的两行∶『事已通天,恐尚有严旨,请速为之计。容面谈。』

『你看!』胡雪岩将信递了给螺蛳太太,『话没有说清楚,「容面谈」是他来,还是要我去?』

『等我来问问看。』螺蛳太太将递信进来的丫头、由镜槛阁调过来的巧珠唤了来,关照她到中门上传话,赶到门房去问,藩司衙门来的专差,是否还在?如果已经走了,留下什么话没有?

这得好一陈工夫才会有回话,胡雪岩有点沉不住气了,起身蹀躞,喃喃自语∶『严旨,严旨!是革职还是抄家?』

螺蛳太太一听吓坏了,但不敢现诸形色,只将一件大毛皮袍,一件贡缎马褂堆在椅子上,因为不管是德馨来,还是胡雪岩去,都要换衣服,所以早早预备在那里。

『 「速为之计」,怎么「计」法?』胡雪岩突然住足,『我看我应该到上海去一趟。

『为啥?』

『至少我要把转运局的公事,弄清楚了,作个交代,不要牵涉到左大人,我就太对不起人了。』

『光是为这件事,托七姐夫就可以了。』

『不!还有宓本常,我要当面同他碰个头,看看他把上海的帐目,清理得怎么样了。』

商议未定之际,只见巧珠急急来报,德馨已经微服来访。胡雪岩急忙换了衣服,未及下楼,已有四名丫头,持着宫灯,前引后拥地将德馨迎上楼来。

胡雪岩在楼梯口迎着,作了一个揖,口中不安地说∶『这样深夜,亲自劳步,真正叫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自己弟兄,不必谈这些。』德馨进了门,还未坐定,便即说道∶『文中堂怕顶不住了。』

『文中堂』便是文煜,现任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所以称之为『中堂』。

他是八旗中有名的殷实大户,发财是在福州将军任上。海内冲要重镇,都有驻防的将军,位尊而权不重,亦谈不到什么入息,只有福州将军例外,因为兼管闽海关,五口通商以后,福州亦是洋商贸易的要地,税收激增,所以成了肥缺,文煜因为是恭王的亲戚,靠山甚硬,在这个肥缺上盘踞了九年之久,及至内调进京,又几次派充崇文门监督,这也是一个日进斗金的阔差,数十年宦囊所积,不下千万之多。在阜康,他是第一个大存户,一方面是利害相共,休戚相关;一方面他跟胡雪岩的交情很厚,所以从阜康出事以后,他一直在暗中支持,现在为邓承修一纸『片奏』所参,纸包不住火,自顾不暇,当然不能再替胡雪岩去『顶』了。

『雪岩,』德馨又问∶『文中堂真的有那么多款子,存在你那里?』

『没有那么多。』胡雪岩答说∶『细数我不清楚,大概四五十万是有的。』

『这也不少了。』

『晓翁,』心乱如麻的胡雪岩,终于找到一句要紧话∶『你看,顺天府据实奏报以后,朝廷会怎么办?』

『照定制来说,朝廷就不会听片面之词,一定是要文中堂明白回奏。』

『文中堂怎么回奏呢?』

『那就不知道了。』德馨答说∶『总不会承认自己的钱,来路不明吧!』

『他历充优差,省吃俭用,利上滚利,积成这么一个数目;似乎也不算多。』

『好家伙,你真是「财神」的口吻,光是钱庄存款就有四五十万,还不算多吗?』

胡雪岩无词以对,只是在想∶文煜究竟会得到怎么一种处分?

『文中堂这回怕要倒楣。』德馨说道∶『现在清流的气焰正盛,朝廷为了尊重言路,只怕要拿文中堂来开刀。』

胡雪岩一惊,『怎么?』他急急问道∶『会治他的罪?』

『治罪是不会的。只怕要罚他。』

『怎么罚?罚款?』

『当然。现在正在用兵,军需孔急,作兴会罚他报效饷银。数目多寡就不知道了。』德馨语重心长地警告∶『雪岩,我所说的早为之计,第一步就是要把这笔款子预备好。』

『哪笔款子?』胡雪岩茫然地问。

『文中堂的罚款啊!只要上谕一下来,罚银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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