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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在里头等你。』
说着螺蛳太太亲自揭开门帘,周少棠是头一回到这里,探头一望,目迷五色,东也是灯,西也是灯,东也是胡雪岩,西也是胡雪岩。灯可以有多少
盏,胡雪岩不可能分身,周少棠警告自己,这里在镜子很多,不要象刘姥姥进了怕红院那样闹笑话。因此,进门先站住脚,看清楚了再说。
『少棠!』胡雪岩在喊∶『这面坐。』
循声觅人,只见胡雪岩坐在一张红丝绒的安乐椅上,上身穿的小对襟棉袄,下身围着一条花格子的毛毡,额头上扎一条寸许宽的缎带,大概是头痛的缘故。
『坐这里!』胡雪岩拍一拍他身旁的绣墩,指着头上笑道∶『你看我这副样子,象不象产妇做月子?』
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话,周少棠心怀一宽,看样子他的境况,不如想象中那么坏。
于是闲闲谈起查封公济典的事,原原本本、巨细靡遗,最后谈到从唐子韶那里追出中饱的款子以后,如何分派的办法。
『算了,算了。』胡雪岩说∶『不必认真。』
此言一出,周少棠愣住了,好半天才说了句∶『看起来,倒是我多事了,』
『少棠,你这样子一说,我变成半吊子了。事到如今,我同你说老实话,我不是心甘情愿做洋盘瘟生,不分好歹,不识是非,我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为了哪一个?』周少棠当然要追问。
『唐子韶的姨太太。』
『喔,喔!』周少棠恍然大悟,他亦久知胡雪岩有此一段艳闻,此刻正好求证∶『我听说,唐子韶设美人局,你上了他的当?』
『也不算上当,是我一时糊涂。这话也不必去说它了。』胡雪岩紧接着说∶『昨天我同我的几个妾说∶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愿意走的自己房间里东西都带走16ks。一路在线看书,我另外送五千银子。想想月如总同我好过。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我想放他一马。不过,这是马逢时的公事,又是你出了大力,我只好说一声∶多谢你!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也不敢多干预。』
『原来你是这么一种心思,倒是我错怪你了。』同少棠又说∶『原来是我想替你尽点心,你不忘记者相好,想这样子办,我当然照你的意思。至于论多论少,我要看情形办,而且我要告诉人家。』
『不必,不必!不必说破。』胡雪岩忽然神秘地一笑,『少棠,你记不记得石塔儿头的「豆腐西施」阿香?』
周少棠愣了一下,从尘封的记忆中,找出阿香的影子来——石塔儿头是地名,有家豆腐店的女儿,就是阿香,艳声四播。先是周少棠做了入幕之宾,后来胡雪岩做了他的所谓『同靴弟兄』,周少棠就绝迹不去了。少年春梦,如今回想起来,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奇怪胡雪岩何以忽然提了起来?
『当初那件事,我心里一直难过,「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不该割你的靴腰子。现在顶好一报还一报。』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月如是匹扬州人所说的「瘦马,,你倒骑她一骑看。』
听此一说,周少棠有点动心,不过口头上却是一叠连声地道∶『笑话,笑话!』
胡雪岩不作声,笑容慢慢地收敛,双眼却不断眨动,显然有个念头在转。
『那么,少棠,我说一句决不是笑话的话,你要不要听?』
『要的。』
『年大将军的故事,你总晓得罗?』
『年大将军』是指年羹尧。这位被杭州人神乎其词他说他『一夜工夫连
降十八级『的年大将军,在杭州大概有半年的辰光,他是先由一等公降为杭州将军,然后又降为』闲散章京『,满洲话叫做』拜他喇布勒哈番『,汉名叫做』骑都尉『,正四品,被派为西湖边上涌金门的城守尉,杭州关于他的故事极多,所以周少棠问说∶』你是问哪一个?『
『是年大将军赠妾的故事。』
这是众多年羹尧的故事中,最富传奇性的一个。据说,年羹尧每天坐在涌金门口,进出乡人,震于他的威名,或者避道而行,或者俯首疾趋,惟有一个穷书生,早晚进出,必定恭恭敬敬地作一个揖。这样过了几个月,逮捕年羹尧入京的上谕到了杭州,于是第二夭一早,年羹尧等那穷书生经过时,喊住他说∶『我看你人很忠厚,我这番入京,大概性命不保,有个小妾想送给你,请你照料,千万不要推辞。』
那个穷书生哪敢作此非分之想,一再推辞,年羹尧则一再相劝。最后,穷书生说了老实话,家徒四壁,添一口人实在养不起。
『原来是为这一层,你无庸担心,明天我派人送她去。你住哪里?』
问了半天,穷书生才说了他家的住址。下一天黄昏,一乘小轿到门,随携少数『嫁妆』。那轿中走出来一个风信年华的丽人,便是年羹尧的爱妾。
穷书生无端得此一段艳福,自然喜心翻倒,但却不知往后何以度日。那丽人一言不发,只将带来的一张双抽屉的桌子,开锁打开抽屉,里面装满了珠宝,足供一生。
『我现在跟年大将军差不多。』胡雪岩说∶『我的几个妾,昨天走了一半,有几个说一定要跟我,有一个想走不走,主意还没有定,看她的意思是怕终身无靠。我这个妾人很老实,我要替她好好找个靠得住的人。少棠,你把她领了回去。』
『你说笑话了!』周少棠毫不思索地说,『没有这个道理!』
『怎么会没有这个道理。你没有听「说大书」的讲过,这种赠妾、赠马的事,古人常常有的。现在是我送给你,可不是你来夺爱,怕啥?』
周少棠不作声,他倒是想推辞,但找不出理由,最后只好这样说∶『我要同我老婆去商量看。』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棠还在床上,杨书办便来敲门了。起床迎接,周少棠先为前一日晚上失迎致歉,接着动问来意。
『唐子韶!』杨书办说∶『昨天早晚就来看我,要我陪了他来看你。看起来此人倒蛮听话,我昨天叫他晚上来看你,他真的来了。』
『此刻呢?人在哪里?』
『我说我约好了你,再招呼他来见面,叫他先回去。你看,在哪里碰头?』
『要稍为隐蔽一点的地方。』
『那么,在我家里好了。』杨书办说∶『我去约他,你洗了脸、吃了点心就来。』
周少棠点点头,送杨书办出门以后,一面漱洗,一面盘算,想到胡雪岩昨天的话,不免怦然心动,想看看月如倒是怎么样的一匹『瘦马』?
到得杨家,唐子韶早就到了,一见周少棠,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反客为主,代替杨书办招待后到之客,十分殷勤。
『少棠兄,』杨书办站起来说∶『 你们谈谈,我料理了一桩小事,马上过来。中午在我这里便饭。』
这是让他们得以密谈,声明备饭,更是暗示不妨详谈、长谈。
但实际上无须花多少辰光,因为唐子韶成竹在胸,不必抵赖,当周少棠出示由杨书办抄来的清单,算出他一共侵吞了八万三千多银子时,他双膝一跪,口中说道∶『周先生,请你救救我。』
『言重,言重!』周少棠赶紧将他拉了起来,『唐朝奉,你说要我救你,不管我办得到、办不到,你总要拿出一个办法来,我才好斟酌。』
『周先生,我先说实话,陆陆续续挪用了胡大先生的架本,也是叫没奈何!这几年运气不好,做生意亏本,我那个小妾又好赌,输掉不少。胡大先生现在落难,我如果有办法,早就应该把这笔款子补上了。』
『照此说来,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不是,不是。』唐子韶说,一我手里还有点古董、玉器。我知道周先生你是大行家,什么时候到我那里看看,能值多少?『唐子韶略停一下又说∶』现款是没有多少,我再尽量凑。『
『你能凑多少?』
『一时还算不出。总要先看了那些东西,估个价,看缺多少,再想办法。』
原来这是唐子韶投其所好,编出来的一套话。周少棠玩玉器,在『茶会』
上颇有名声,听了唐子韶的话信以为真,欣然答说∶『好!你看什么时候,我去看看。』
『就是今天晚上好不好,』唐子韶说∶『小妾做的菜,很不坏。我叫她显显手段,请周先生来赏鉴赏鉴。』
一听这话,周少棠色心与食指皆动,不过不能不顾到杨书办与马逢时,因而说道∶『你不该请我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马大老爷我不便请他,我再请杨书办。』
杨书办是故意躲开的,根本没有什么事要料理,所以发觉唐子韶与周少棠的谈话已告一段落,随即赶了出来留客。
『便饭已经快预备好了,吃了再走。』
『谢谢!谢谢!』唐子韶连连拱手,『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打搅。顺便提一声∶今天晚上我请周少棠到舍下便饭,请你老兄作陪。』
说成『顺便提一声』,可知根本没有邀客的诚意,而且杨书办也知道他们晚上还有未完的话要谈,亦根本不想夹在中间。当即亦以晚上有事作推托,回绝了邀约。
送走唐子韶,留下周少棠,把杯密谈,周少棠将前一天去看胡雪岩的情形,说了给杨书办听。不过,他没有提到胡雪岩劝他去骑月如那匹瘦马的话。
这倒并非是他故障隐瞒,而是他根本还没有作任何决定,即使见了动心,跃跃欲试,也要看看情形再说。
『胡大先生倒真是够气概!』杨书办说∶『今日之下,他还顾念着老交情!照他这样厚道来看,将来只怕还有翻身的日子。』
『 难!他的靠山已经不中用,他本人呢,锐气也倒了,哪里还有翻身的日子?』周少棠略停一下说∶『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你看要唐子韶吐多少出来?』
『请你作主。』
周少棠由于对月如存着企图,便留了个可以伸缩的余地,『多则一半,少则两三万。』他说,『我们三一三十一。』
唐子韶家很容易找,只要到公济典后面一条巷子问一声『唐朝奉住哪里?』自会有人指点给他看。
是唐子韶亲自应的门,一见面便说∶『今天很冷,请楼上坐。』
楼上升了火盆,板壁缝隙上新糊了白纸条,外面虽然风大,里头却是温暖如春,周少棠的狐皮袍子穿不住了,依主人的建议脱了下来,只穿一件直贡呢夹袄就很舒服了。
『周先生,要不要「香一筒,?』唐子韶指着烟盘说。
『你自己来。』周少棠说∶『我没有瘾,不过喜欢躺烟盘。』
『那就来靠一靠。』
唐子韶令丫头点了烟灯,然后去捧出一只大锦盒来,放在烟盘下方说道∶『周先生,你先看几样玉器。』
两人相对躺了下来,唐子韶抽大烟,周少棠便打开锦盒,鉴赏玉器,那锦盒是做了隔板的,每一层上面三块汉玉,每一块的尺寸大致相仿,一寸多长,六七分宽,上面刻的篆字,周少棠只认得最后四个字。
『这是「刚卯」。』周少棠指着最后四个字说∶『一定有这四个字∶』莫我敢当「。『
『喔,』唐子韶故意问说∶『刚卯作啥用场?』
『辟邪的。』
『刚卯的刚好懂,既然辟邪,当然要刚强。』唐子韶说∶『卯就不懂了。』
『卯是「卯金刀」,汉朝是姓刘的天下。还有一个说法,要在正月里选一个,所以叫刚卯。』
『周先生真正内行。』
『玩儿汉玉,这些门道总要懂的。』说着周少棠又取第二方,就着烟灯细看。
『你看这三块刚卯,怎么样?』
『都还不错。不过┅┅』
唐于韶见他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