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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树林间已是一团昏暗。
“咱们走吧,冯干事。”
“走吧。”冯子恩应道。他心中陡然升起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越过汉江,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不知道是因为夜幕的降临给自己增添了信心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特别渴望能活着回去。
他拽着古建禄的胳膊,忍着伤口的剧痛站立起来,在古建禄的扶持下,跌跌撞撞地迈开了步子。
他们走到树林边,又沿着灌木丛向山坡下走。一脚深一脚浅,不时被荆棘刺着手和脸。下到山坡中段以后,地势较为平缓了,灌丛也矮了些,这使他们的步子迈得顺当些了。冯子恩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棍,用手拄着,同时不要古建禄再架着他。
“我自己走吧。”
“能行?”
“试试看,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
冯子恩走了几步,腿一软便栽倒了。古建禄赶上去扶起他。他甩开古建禄,咬牙挺着继续走。两人相隔一段距离,慢慢奔向江岸。
冯子恩走得太艰难了,左腿一着地就一阵剧痛,因此,他几乎是一条腿在蹦棗两手拄着树棍,一拄一蹦。快到了,再走一段就出了灌木丛了,前方就是江岸。他看了看右侧前方古建禄的身影,又注意向江岸一带观察,只有从西边一带夜空中偶尔亮起一束探照灯光,转瞬又熄灭。还好,没有什么异常。
“嗥儿棗嗥儿棗”远山里传来野兽的哀号。什么家伙?大概是狼吧,冯子恩想,是狼饿急了,还是数十天激战的炮火赶得它们东游西荡无处安身所致?对于狼的哀号,他并木感到丝毫恐惧。
咦,不对,好象有狗叫!冯子恩朝西边江岸望去,正值敌人的探照灯束扫过江面,只见江面黑青一片。探照灯熄灭后,狗咬声听得更清楚了,但是看不见别的动静。
古建禄也听到了狗咬,只见他迅速卧倒了,卧倒前还迅疾地向冯子恩打了一个手势,一定是他发现什么了,他在前边。冯子恩也迅速爬到地上隐蔽。
狗咬声越来越响。冯子恩听出来了,这种狗不象是朝鲜者乡养的普遍狗,而是叫声与狼嗥相似,比狼的叫声短促些,俱却更是凶猛。他断定这是敌人的军犬,是那种极残忍凶狠的大狼狗。是过他一时还搞不清它为什么叫,是听到了远处的狼嗥声才叫的?还是因为……冯子恩痛苦地意识到:一是这狼狗的叫声冲他俩来的,那他们就难以脱身了……
冯子恩摸了摸后腰上别的那颗手榴弹棗弹体冰冷而结实;他又卸下弹夹,数了数子弹的数目,还有十几发,可以抵挡一会儿。
“嗷儿汪!嗷儿汪!”刺耳的狗咬声越来越近。冯子恩支起上身。爬到一块山岩后,向两边山脚了望:啊呀棗溜人影直奔他们而来,已经离得不远了棗如果是在白天会感觉到近在跟前!一个更小的黑影子一蹿一蹿地跑在前边棗毫无疑问,是那条吼叫的狼狗,他娘的,看来先得准瞄它,最好一枪把它撂倒。
“喂棗小古!”冯子思压低声音向古建禄卧倒的方向喊,“你跑吧,往东边去,我掩护你!快跑呀!”
呜棗呼啸的凤飞旋而过。没有古建禄的回答,也不见他的动静。没听见?真急死人,情况明摆着,他怎么还趴在哪儿?
“喂,你跑吧棗我掩护棗”冯子恩又朝古建禄藏身的地方喊了一声。
嗬,这小子,真行!冯子恩忽然看见一团暗影蠕动着向山坡下爬着,动作十分迅速,犹如坡上蹿下去一只獾子,灌丛荆棘全无阻挡!
好了,他一定能逃脱!再过一会儿,敌人上来,他先瞄准那条狼狗,然后再……哎,怎么搞的?!他突然看见古建禄从远处灌丛里忽地跃身而起,顺山奔下,跑了一会儿,又折向东去。
哎呀!这个冒失的古建禄!
“哒哒哒……”枪声响了,是古建回身向敌人射击,射出一梭子弹后,他又向江岸东边猛跑。几乎同时,敌人的枪声也响了。冯子冯看见,那一溜敌人折转方向,直奔古建禄追去!
冯子恩狠狠朝自己太阳穴打了一拳,骂着自己:你真浑啊,居然没看出来,古建禄是有意暴露自己,把敌人引开,就为的是你负伤无法奔跑,无法躲过那狼狗的尖牙利齿……快些吧,你还等什么?他端起冲锋枪就朝坡下的敌人射击一梭子。
这帮愚蠢的家伙,在混乱的射击中,只顾盯着古建禄奔跑的方向……眠看着古建禄转到山坡那边去了,同时带走了狼狗的嗥叫和敌人的奔跑的脚步岸……
冯子思想爬起来去迫,慌乱中却摸不到那根当拐杖的树棍了。他扎挣着撑起身,总算颤巍巍地站起来了,可一迈步就感到左腿股骨处伤口一阵剧痛,腿抖了一阵,便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那块岩石旁,右腮撞到石棱角上,顿时他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四
直到后半夜冯子恩苏醒了,那时寒风刮得更紧了。他感到身体将要冻僵。右眼似乎难以睁开,伸手一摸,原来整个右腮被石头擦破,肿起很高。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昏迷中冻死过去。他活动了半天手脚,试着用双臂撑起上身,向荒坡四周寻望,只见灌丛的暗影在疾风中索索拌动,不见一丝人迹。敌人早已不见了;那么古建禄呢?他怎么样了?
他挣扎着用双臂支撑身体往上起,手臂一划,正巧触到他使用过的那根树棍,他连忙握紧那根树棍,一点点直起身……他成功了。当他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后,不禁为自己感到了骄做:一个负了重伤快要冻僵的人居然靠着一根树棍用一条腿站了起来!
他开始拄着树棍往坡下走。他的伤腿不能着力,只是空吊着,只好双臂撑着树棍,用右腿向前挪动,走一步,挎在右肩的冲锋枪就沉要甸甸地晃动一下……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下了山坡,又折向东边,一步一步,丈量着汉江南岸的土地。迎面而来的寒风嘶叫着,卷起沙粒扑打着他的脸,弄得他两眼直淌泪水,难以睁开。要找到他,找到他……冯子恩自言自语着,竭尽全力和狂风搏斗,不让自己倒下。他呛着风,一公尺一公尺地顽强前进着……狂风不停不歇,一次又次从江北疾驰而来,扑向他孱弱的躯体,他一次又一次拼死顶住狂风的袭击。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呵……他双目淌泪,哺哺自语道:别刮啦,别刮啦,容我再走一程,等我找到他……呼隆隆,又一阵狂风卷着沙石和雪片劈头盖脸压过来,他连忙侧转身,以减少风的阻力,同时双手拄紧树棍,右脚牢牢踏死地面。哎呀!他太不幸了棗咔嚓一声,那根赖以支撑身体的树棍终于断折了,他跌倒在地,后腰上的手榴弹狠狠地硌了他一下,痛得他紧皱眉头,嘴角抽搐不停。狂风依旧如乱马奔驰,从他身上掠过。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有如被焊在了江岸的大地。
狂风的间歇中,他微微抬起头来,忽见距他十几公尺外地面上有一团暗影,好似一个倒伏的人,他一怔,便挪动着向前爬……
真的是古建禄!他扑上去抱住他的歪置的头颅,双手感到了他脸部肌肉的僵硬种冰凉!他走收,这样匆匆忙忙,甚至没来得及与战友说一声再见……冯子恩凝望着他的遗容,这个不久前还活生生的年轻人,现在却这样倒卧在寒冷的江岸。他脸上血肉模糊,青紫一片。棉帽也不知哪里去了,头发被血浸过,凝成了一块一块的,两手紧握,胳膊向两侧摊弄。棉衣被撕开了,露出一团团凝着血迹的棉絮,胸口被近距离射击的子弹打得象烂蜂窝。靠近他的膝盖处,地上散落着几发冲锋枪弹,但是他的冲锋枪却不见了,手榴弹也不见了棗大概是被敌人拿走了。
在古建禄遗体几步以外的地方还有一滩血迹,冯子恩断定那是狗血,因为他发现在那滩血迹旁边有狗蹄子蹬喘打滚的痕迹,而且血迹上还沾着一团团肮脏的狗毛。多样的古建禄,他打死了那条狼狗。冯子思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有在昏迷后被敌人俘获棗唉,古建禄,我的好战友哇!你临死前还想到不能奔跑的我,怕狼狗再找到我藏身的地方,替我除掉了它,而你却……唉,我的好兄弟,我得力你报仇!不过咱们得先耐心等一下,等我先把你的遗体安顿好,我不能让你这样暴尸荒野……
冯子恩向四周望了一下,之后爬到一处土质稍显松软的地段,用手抠挖剑面,却有如摸到一块满是锈砂的生铁。他发愁了。但是必须尽快办好这件事呵,……他回转头眺望茫茫的汉江,汉江灰蒙蒙的,岸边蒿草在寒风中刷刷抖动着干枯的茎叶。要是把战友的遗体沉到江里倒不错,等于是水葬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呵!
他估算了一下到江边的距离,直线大约二百多米。就这么办!他下了决心,就一点一点地把古建禄的遗体向江边推,象滚一段木头一样;好在通向江边的地势是倾斜的下坡,不多能推得动。
他爬到古建禄遗体旁,忍着伤痛跪起,将两手伸到死者身下用力向上翻。尸体死沉死沉,犹如冻结在地表。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翻了一个过儿棗原来是死者身上的血把衣服和地面冻结到一起了。接下来好翻一些了,因为尸体冻硬,象一段圆木,一翻一滚,向斜坡下滑动。
糟糕的是夭色不可逆转地渐渐亮了,附近地面的石块土块上已经发出白亮的微光。凛冽的北风猛烈摇撼着近旁几株云杉,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好在已经临近江面了,再加一把劲,一定要赶在天亮前把这件事办完;一旦在敌人巡逻队出现时还没到达江面,那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天蒙蒙亮的时候,冯子恩终于将古建禄运到了封冻的汉江冰面上。他趴在冰上喘息了一阵,之后从右肩取下冲锋枪,检查了一下准星和击发处,还行。好啦,这一回成功在枪!先安葬战友,再为他复仇!
他望了望江岸开阔地,那条灰白的道路以及那条路后面向坡上缓缓升起的稀疏的灌木丛,此刻显得静悄悄的。风减弱了,灰暗的晨雾在四处弥漫。奇怪,那些兔嵬子们都缩到哪儿去了?他愤愤地想。好吧,现在先不管他们,一会他们会来的,一定会叫他们来!
冯子思歇了一会儿,又向江心推着古建禄的遗体,遗体在冰面上滑动着,推起来省力些。看看差不多了,他停了下来,借着晨光久久注视着战友的遗容,之后脱下自己的棉帽,为古建禄戴好,并且放下帽耳,护住他的脸庞。接下来,他又为死者把军衣抻抻展,看看他的鞋带儿开了,也去为他系好……一切收拾停当后,他从后腰上取下那颗手榴弹,小心翼翼地拧开弹柄后的盖帽……几秒钟后,手榴弹咝咝冒着青烟划一个弧形落到不远处的江面上。
他趴伏在冰面上,眼睁睁地望着那颗手榴弹在面冰上滴溜溜地划动,随即便轰然一响,碎冰块和弹片一阵雨似地哗哗落下来。
爆炸过后,前方冰面上出现一个窟窿,好象有缕缕水气向天空升浮着。冯子恩盯着那袅袅飘升的水气,一点点把战友的遗体推到冰窟前。水很沽净,呈钢蓝色,汩汩地从冰层下流过。他伸手向冰窟里撩了些江水,擦试着死者脸上的血迹,同时感到冰凉的江水渐渐浸透了自己的衣服。然后他将古逮禄遗体头朝下,一点点送往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