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预道。
这次“纯洁运动”,从分区到分队,总共抓起来八十多个人,有的的确有问题,譬如腐化堕落搞女人。有个排长擅自带部队打了个土豪分浮财隐匿不报;有个副中队长从伙房里偷了一只羊腿托人捎给斜河街的老相好,有个班长把缴获的两支三八大盖埋到高粱地里,后来又以三十块大洋的价钱卖给了江店集的一个地主,等等。
当然,多数还是无线上纲,抓的最多的,还是那些被江古碑和李文彬等人认为是“宗派主义”的人,譬如有两个战士在一起闲聊天,战士甲说:咱们是共产党的队伍,可是谁是共产党呢,一面也没见过。战士乙说:怎么没见过?杨司令就是共产党——就这一句话,两个战士都被抓起来了。共产党是什么?共产党是个组织,是由“员”组成的,是伟大的组织,杨庭辉怎么能代表共产党呢?当然要抓起来。还有一个独立营的连长,说过一句话:“杨司令要是真的离开凹凸山,往后的仗就难打了。”——此人更得抓起来。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连这点革命觉悟都没有,还算什么革命者?
运动的方式是层层发动,互相揭发,你说过什么,他做过什么,甚至某某想过什么,都在揭发之列。运动是革命的运动,革命的运动依靠的是群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到了最后,被抓起来的也都还是群众,连凹凸山革命根据地的老群众、分区副参谋长姜家湖也被抓起来了。姜家湖是当初跟随杨庭辉到凹凸山创建根据地的三个人当中惟一没有牺牲的人,对于杨庭辉忠心耿耿,在凹凸山对敌斗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为人处事谨慎,老实巴交的。把这样的人也抓起来了,就不能不让人心寒齿冷了。
七
梁大牙被抓之后,负责运动的几个运动领导人曾经很严肃地坐在一起商量怎样处置他,窦玉泉当时没有明确表态。
散会之后,李文彬跟在窦玉泉的屁股后面,一直跟到他的住处。窦玉泉现在是代理司令员,兵权在握,在梁大牙的问题上他不表态,李文彬的心里就很虚。
李文彬向窦玉泉提出质疑,抗议其态度暧昧。窦玉泉沉重地叹气说,我也有难处啊。至于有什么难处,窦玉泉又不肯说出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对峙了一个多钟头,争论得很厉害,等江古碑找上门时,李文彬竟是脸色惨白,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李文彬和窦玉泉究竟吵了些什么,江古碑不得而知。
窦玉泉对江古碑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梁大牙如果是汉奸,当然该杀,可是除了说梁大牙给汉奸拜过寿,别的好像找不出多少通敌的嫌疑。而拜寿那件事,王兰田同志调查了,梁大牙并没有跟敌伪有联系。梁大牙如果不是汉奸,把他收拾成这样,他不是汉奸也是汉奸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积怨甚深,怎么得了啊,怎么得了啊。”
江古碑说:“你怎么这个态度?抓梁大牙你也是同意的啊。怎么处理,你还得拿意见。”
窦玉泉说:“你是特委代理书记,也是这次运动的主要负责人,要我拿什么意见?我支持你。”
然后,就不说话了,起身从饭桌上取出一本书,悠忽悠哉地翻了一阵子,说:“好了,这件事情你们自己拿主意吧……昨晚我读书,有一个字,是眼面前的,就是想不起来该读什么音了,老江你来帮我看看。”
江古碑凑过去一看,不以为然地说:“串下一个心,患嘛。怎么连这个字都记不住了?”
窦玉泉笑笑,说:“是了,患难的患。”
江古碑愣了半晌,还是不得要领,死缠着要窦玉泉拿意见,窦玉泉不耐烦了,说:“分区政治工作是老张负责,你不妨听听他的想法。”去找张普景的路上,江古碑颇费了一番思量。这一次斗争是白热化了,关于梁大牙的问题确实是个棘手问题,当真不能掉以轻心。他突然想起了刚才他在窦玉泉翻开的那本书里看“患”字的时候,那两句话好像是关于虎呀蛇的,他一路想下去,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
那两句话是“放虎归山终为患,打蛇不死随棍上”。
就这两句话,让江古碑毛骨悚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想当初,在梁大牙提拔就任陈埠县县大队长的问题上,自己提出来,如果不提,就干脆杀了,不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吗?你不杀他,要是让他得势,他就要杀你,革命就是这样严峻。但另一方面的问题是,那时候梁大牙草莽一个,杀了就杀了,而现在梁大牙羽翼已丰,杀了梁大牙,还有牛大牙马大牙,搞得不好就要出乱子。况且,梁大牙是分区的人,窦玉泉意思有了,但明确的话没有,要杀梁大牙,没有代理政委张普景发话还是不行。可是,张普景那个死脑筋,他会发话吗?
江古碑停住步子,原地愣了半晌,后来决定还是先同李文彬通好气了再说。
当江古碑找到李文彬的时候,李文彬还在他的临时住处发呆,脸色依旧苍白,说:“老江,情况十分复杂,老窦这个人太让人难以琢磨了。”
江古碑问老窦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李文彬却又阴着脸不说了,只说:“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弄来弄去,把梁大牙抓起来了,他倒成了局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反过来说给我们帮忙出主意,你说这叫什么事?难道运动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
江古碑说:“革命就是你死我活,不能瞻前顾后。前汉亡了有后汉,他们不干咱们干。还是要坚决斗争。”
李文彬长叹一声:“老江我跟你讲,我有预感,这次运动,弄得不好你我要吃大亏。”
当天晚上,江、李二人去找张普景,再次提出来要杀梁大牙,张普景的态度倒是很明朗,说:“‘纯洁运动’很重要,早就该搞了。我同意你们把梁大牙的牙打掉,但我不同意把他杀掉。梁大牙的问题没搞清楚,你们说梁大牙和朱预道同汉奸有联系,老王证明那是他的策反工作,统战工作是绝密的,单线指挥,我们大家都无权调查。能够在桌面上说的,就是给汉奸维持会长拜个寿,就那二百块大洋的问题。但说他是汉奸通敌查无实据,所以罪不当诛。可以严加审讯,把问题弄清。我提醒你们,你们把那几个搞腐化的和卖枪开小差的杀了可以,但梁大牙要是死了,我是要调查的。”
如果不是张普景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梁大牙的那缕冤魂现在恐怕早就游荡在阴曹地府里,已经开始考虑投胎转世了。
八
由于江古碑等人封锁消息,直到梁大牙被逮后第四天,东方闻音才知道这回事,顿时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但她不知道梁大牙究竟被关在哪里,最后还是代理政委张普景发了话,她才终于被允许去见梁大牙一面,但张普景同时要求她“开展说服教育工作,争取梁大牙悔过自新,交代问题”。
东方闻音赶到“改造院”的时候,梁大牙已经被囚禁十二天了。乍一见沦为阶下囚的梁大牙,东方闻音只觉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一条膀大腰圆的汉子,眨眼之间就被捋小了一号。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因为眼窝陷凹而更加突出,阔脸拉长了许多,下巴颏尤其向前,吊着松林般茂盛的胡茬。原先紫红色的脸膛加重了颜色,红变成紫,紫变成黑,同腮上和下巴颏上的黑胡茬浑然一体。左脸上方还有一块淤血的乌青。
那当口,梁大牙正在昏睡,听见动静,便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起先睁得浑浊,浑浊了片刻,便骤然放光,随即就一轱辘坐了起来,叫道:“咦——你怎么来了?”
东方闻音说:“我来看你……”话还没说完,鼻子一酸,就噗噗嗒嗒地掉了泪。
梁大牙差点儿扑了过来,但只在瞬间,就站稳了,重新一屁股坐在稻草铺上,问道:“你相信他们的鬼话吗?你相信我梁大牙是汉奸吗?”
东方闻音欲言又止,一眼瞥见窗外闪过一双眼睛,心里明白,张普景和江古碑压根儿就不相信她,之所以允许她来看梁大牙,其实另有所图,是想通过她套出梁大牙的话。东方闻音没有说话,做了个暗示动作,然后靠近梁大牙坐下,从包里取出两个白面馍馍递过去。
梁大牙接过馍馍,狠狠地横了东方闻音一眼,埋下脑袋就是一顿大嚼大咽,不多时两只鞋底大小的馍馍就消失了。吃完了,又捧起铺边的瓦罐,举到空中,轰轰烈烈一阵牛饮,再放下瓦罐,擦擦嘴,一口长气吸进肚子里,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东方闻音仍然无语,悄悄地又递过来一个烟荷包,这是临来之前特意向马西平要的。
梁大牙说:“多谢了东方同志,我对不起你啊,我这个大队长没有当好,连累你这个政委也受委屈,心里真不是味道哇。”
东方闻音的心里又是一阵潮湿,压低声音说:“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这个政委算是什么政委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连什么忙也帮不上。从前也是,仗都是你们打的,罪却又让你们来受。我都糊涂了。”
梁大牙喘着粗气说:“话不能这么说。你东方姑娘是为陈埠县县大队起了重要作用的。你恐怕还不晓得,有一次杨司令要把你调回分区,被我挡住了。我什么也不要你干,只要你人在陈埠县,一成的劲我能使出十成,要是没有你,我十成的劲也当一成使。你往这里一站,本大队长就能沉住气了,心里什么主意都有。我跟杨司令说,我宁肯拿一个中队去换东方闻音。拍着心口想一想,我们在陈埠县干得差吗?查查分区的功劳簿,那上面有多少战果是咱们的?不差啊。咱们合作得多好啊……可是恐怕再也不能在一起战斗了……没有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
东方闻音的心里忽然涌上来一阵巨大的感动,她没有想到在梁大牙的眼睛里她会那么重要,会起到那么重要的作用。可是事情已经形成这种局面,她又能说什么呢?
梁大牙从一个角落里摸出一张书本纸,再撮出一撮烟叶子倒在纸上,卷起来,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舔,沾了点唾沫,手一哆嗦,烟卷没有沾上便散了,金黄色的烟叶子从手指缝里流了出去,撒了一地。再掏出纸,撮出烟叶子。这回将烟卷成了,划了一根洋火,手一抖,火又灭了。东方闻音轻轻地嘘了口气,走过去接过洋火,帮他把烟点着了。
门外又闪过一个影子。
东方闻音定了定神,把握住情绪,换了一副声调,提高音量说:“梁大牙,你要相信组织,认真地反省你的问题。”
梁大牙会意,转过脸,大咳一声,朗声说道:“我的那些问题我过去说过多遍了,现在再说一遍,并请你代我向组织汇报。第一,说我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纯属胡扯。我祖上是当过商人,但是商人不等于就是剥削阶级。我本人过去也有几块洋钱,那是我给人家当伙计挣的。第二,说我投机革命,这是故意栽赃。我从前有过投国民党的想法,我认账,但是我不承认那是投机,因为那时候我不了解八路军。杨司令说过,无知者无罪。自从参加了八路军,我梁大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抗日,这个事实但凡长了眼珠子,都是能够看得见的。第三,说我生活作风恶劣,从前在蓝桥埠搞腐化,这是无中生有。我离开蓝桥埠才十九岁,那时候百事不懂,我不懂什么叫搞女人,也不懂得搞女人是不是就是破坏抗日。第四,说我假借抗日的名义到斜河街逛窑子,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