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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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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爸看?”大叔叉着腰问,“你爸搞音乐的?”

“不是,”夏明若说,“我爸修收音机的。”

大叔指着夏明若,转头向胡子:“啊?”

胡子笑着说:“朋友,道在民间啊。知道那架战国编钟吗?”

大叔问:“湖北那个?叫什么曾……曾侯乙墓吧?”

“没错,”胡子说,“其实十年前也挖出过一架,年代比曾侯乙墓里的还要早,当然规模小,损毁重,部件完全散落,而且中途运输出了差错,其中四只钟叫人偷了,等发现时已经运到了外蒙古。”

当时正在闹“文革”,事情太不光彩,当权派便要捂着,这件国宝便被藏在了某大学历史系的仓库里。1969年,历史系的教师基本上都被打倒了,死的死,残的残,入狱的入狱,进牛棚的进牛棚。钱胡子由于凶悍爱打架,谁也奈何不了他,于是因祸得福,光荣地踏上了扫厕所淘粪池的岗位。

有一天开完了批斗会,两革命小将聊天说漏了嘴,钱大胡子便揣着一把柴刀夜闯历史系。结果看大门的正好是李长生老头儿,师徒俩一拍即合,狼狈为奸,白天各干各的,晚上偷偷摸摸修补文物。

但编钟毕竟是一件乐器,修补易,恢复铜钟原有排列难啊,并且这古代乐器还特殊,按敲击部位不同,一只钟能发出两个音。可这两人别说听音了,可能连简谱都不识,正烦恼间,遇见了闲人夏修白,当时还叫夏东彪。

半夜里他们把仓库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夏东彪将铜钟蒙进棉被,贴着耳朵拿小锤挨个儿轻敲了几百遍,宫商角徵羽,总算定了顺序,可惜中间少了四只啊。

“你爸不简单。”钱大胡子说。

夏明若说:“那是那是,也讹了你们不少钱吧?”

钱胡子拍大腿:“不说我都忘了!不但骗了我们三十斤粮票,还想骗我的姑娘去当儿媳妇!我告诉你夏明若,”胡子义愤填膺,“我姑娘可不能给你!”

夏明若拱手说:“多谢师尊,你家姑娘酷似李逵,力能扛鼎,人称代战公主。夏明若从小体弱多病,恐怕不是对手,家父自不量力,高攀了。”

大胡子点头:“知道就好。”

他说:“我1955年上北京读书,老师关心少数民族学生,带我们去看戏,我第一次看见你爸,那时他才十四五岁吧?你家老老爷子在台上演什么……”

“鲁肃。”夏明若说。

“对,鲁肃,”钱大胡子说,“你爸就背着个手,站在幕布侧帘后面看。我哪里听得懂什么昆戏京戏,光顾着看他了,心想哎呀,这个人长得怎么这么精神啊……就是后来落魄了吧?”

夏明若说:“岂止是落魄,差点儿抹脖子。幸好有一位工人阶级的女儿出现了,我们院儿里上年纪的都说是傻姑救佳人。”

这些事夏修白可从来不对人提,夏明若印象中他爹也就哭过一次,那是1965年夏天,得知明若的爷爷没了。其实老爷子进了牛棚后没熬多久就去了,而始作俑者竟然瞒了家属整整七年。

骨灰找回来后,夏修白大哭一场,哭完了满世界找酒喝,用筷子敲碗唱“秋江一望泪潸潸”,唱到后来哽咽不能言。夏明若感慨说:“幸好有我娘在啊,我爱我娘,我娘撑起一片天。”

楚海洋正好进帐,笑着说:“这话说得好,以后你妈生气可不许上我家躲着,你爸也不许来。”

夏明若说:“啐!敢欺负我爹,小心我娘削你。”

钱大胡子问:“海洋,都准备好了吧?”

楚海洋点了点头,又摇头:“骆驼状况不太好,老师你过来看看。”

众人便跟着他出去,还没接近驼队便觉得动物们十分反常,躁动得很。楚海洋走向一头驮冰块的骆驼,它的铁掌昨天掉了,脚底被坚硬而锋利的盐碱块割得鲜血淋漓,十分可怜。

“作孽哟。”大胡子心疼了。

楚海洋说:“从玉门关算起今天是第十三天,骆驼还没有喝过水,一路上也找不到草料,只喂了少量豆饼……”

胡子埋着头不说话,大叔狠咳一声,拍拍骆驼:“听我的,这头身上的行李卸下一半来给另外几头分摊,时间不能耽搁,赶快收拾动身。”

胡子苦着脸叹气。

大叔说:“别给我磨蹭!楼兰古城东边有座烽火台,烽火台再向东六十步有水脉,有水脉,就有牧草,懂了吗?”

夏明若问:“你怎么知道?”

大叔斜着眼睛:“哼哼!”

夏明若打个响指:“听舅舅的准没错,老师,快走。”

这时,听到远处几个科考队员呼呼喝喝,胡子心里烦,猛踢一脚沙子,转身便骂:“又怎么了?!”

那边喊:“钱老师,你快看天上!!”

胡子抬头一看:“哎呀!这太阳怎么……”

……红糊糊的。

就像一只巨大的红气球,高高挂在头顶上。

众人看得傻了,好长时间谁都没说话,就在那静默的十几分钟里,红光暴涨,沙漠竟被映射得如一片无垠血海。

夏明若扯扯大叔,大叔摇头:“我也不知道……”

胡子连连后退:“不对劲,不对劲……”

“是不对劲,”楚海洋把温度表给他看,“这简直是夏天。”

而牲口们开始真正地狂躁,无论谁都拉不住辔头。它们坐立不安地踢蹬,打转儿,最后极有默契地围成一圈,匍匐着,呦呦哀鸣着,再也不愿起来。

夏明若甩掉面纱,在自己胸口重重捶了两下,见别人看他,便解释:“我喘不过气来。”

楚海洋也把领口解开,皱眉说:“奇怪,我就像胸口正压着块石头。”

夏明若顺便把军大衣扒下来:“这是怎么了?”

大叔茫然四顾,突然看见一早儿就出去寻路的两个向导翻过沙丘,跌跌爬爬,没命地向营地奔来。他怔住了,转身一把擒住夏明若的手腕。

夏明若瞪大眼睛,发现他竟满头冷汗。

“穿回去!不能脱!”大叔低吼。

夏明若说:“啊?”

大叔放开嗓子吼起来:“弟兄们!黑风暴——!黑风暴要来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立刻有人喊起来:“不可能!这是冬天!四五月份才是风季!”

大胡子跳起来:“放你个屁的不可能!风都来了还不可能!”他急促说道,“罗布人有个传说说冬天有一种风叫‘寒鬼风’,说是五十年刮一次,刮一次地上五十年不长生灵,他妈的原来不是哄娃娃!不会就让我们碰上了吧?”

他将骆驼身上的重要物资卸下来往帐篷里堆,又冲着傻愣愣的队员们嚷:“快呀!”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立刻分散跑去加固帐篷,一时间营地里鸡飞狗跳,你撞我我踩你,鞋都跑掉了,喧闹声不绝。

夏明若钻进帐篷又钻出来,楚海洋吼道:“少爷!这关头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我们几个可都得去筑防风堤呢!”

夏明若惊慌地说:“谁添乱了?我的猫不见了!”

他急忙忙冲出帐篷,四下里喊:“老黄!老黄啊!”

正巧乱军之中大叔也在喊:“豹子!豹子!……别信,你看见我徒弟没?”

“没看见!”夏明若急得汗都出来了,“还有我的猫呀!我的猫哪?”

他原地找了两圈,扣上皮帽就跑,大叔也跟着。夏明若跑太急,不小心栽了个大跟头,吃了满嘴的沙。大叔拉他起来,见其唾得正起劲便有些幸灾乐祸,关切地问:“好吃吗?”

“呸呸呸呸!呸!”夏明若抹嘴,“香,好一股骆驼骚味。”

大叔大笑,说:“走,咱俩加快速度,起风之前还能回来。”

夏明若倒站住了:“咱们去哪儿?”

“四处转转,东西丢了还能傻坐着?”大叔说,“没事,据我经验,现在离真正的黑风暴还有一阵子。”他指着最近的沙丘说:“到顶上去,昨天我告诉豹子说是个古墓,你知道的嘛,豹子向来连睁眼瞎话都信。”

“不谋而合啊,”夏明若裹紧了军大衣紧跟他,“我也觉得老黄就在这个方向,好歹养了十年的猫了,行为模式我一清二楚。”

※※※

其实行为模式这种东西很难说,比如此时的营地中,老黄正从炊事员古力姆的挎包里往外钻。

古力姆拎着老黄的后脖子,憋足了力气在它脑袋上练弹指功:“阿……阿囊死给!猫(第二声)的么找死!我佛(说)两根胡萝卜子(这)么重?!原来都四(是)你的缘故!”

老黄波澜不惊地忍受着,因为它是一只做大事的猫。

至于豹子,更是哪儿也没去,只不过和睡袋一起被沙子埋了。十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团结回楚海洋周围,后者才惊觉大叔与夏明若已经不知去向。

※※※

相比古荒大漠,这样的沙丘小得可怜,高度也不值得一提,可真要凭着人的脚力往上爬,又是要命般艰难。尤其是大风呼啸黄沙流动,两人几乎是一步一跌,大叔干脆解下腰间的麻绳,把两人系在一起。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坡顶,张望着近在咫尺的雅丹群。

大叔指着百米外的峡口喊:“昨天晚上本来想在那儿扎营,但向导们坚决不同意!因为两面沙崖太陡,而且也不是必经之路!别信你是没来过沙漠,其实风沙比什么汽车坦克都要厉害,真是压死人不含糊,你看咱们脚下,刚踩的沙坑,小半米深,可眨眼就被抹平了!”

夏明若仍然在唾沙子:“呸!……哎哟,嗓子都痛……好歹出发前我还花了半个晚上把《土壤学》和《沙漠研究》看了!”

“啥?纸上谈兵!罗布沙漠啊,那冬天就是和塔克拉玛干不一样,和内蒙那边的也不同,风特别大,”大叔摆摆手,喊道,“行了,回去吧,看样子扑空了!”

夏明若弯腰不停咳嗽,怀里的手电掉了。

话说这人全身上下也就这只手电值钱,光束集中,且照程极远。原本属于学校里的俄文老师,往上可以追溯到抗战胜利后苏联红军控制东北时期。他捡起手电来无意间拧亮,峡口附近便有东西一闪而过——也就是那么零点几秒,却叫两个人都看见了。

“反光?”夏明若不确定地问大叔。

“拿来。”大叔接过手电,再细细一瞧,又什么都没有。

两人各自愣了一阵,随后不约而同地往峡口方向冲,大叔边跑还边有意见:“想不到你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夏明若冤枉死了:“舅!我拴在你身上呢!”

“哦!哦!”大叔赶忙停下,夏明若一时刹不住撞在他后背上,两人稀里哗啦一口气滚到了沙丘底。再爬起来,夏明若磕到了,灌了满鼻腔的血,他使劲儿地捂着,鲜血便沿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黄沙上,结成一个个暗色团块。

大叔托着他的下巴让他仰头:“年纪轻轻,倒病恹恹的!你他妈豆腐做的吧?”

夏明若最不爱听这话,瓮声瓮气地反驳,大叔用脏得结了板的衣袖替他擦血,左右开弓动作颇为粗鲁:“我说乖乖,舅舅可比不得你爹娘,忍着些。”

夏明若被他擦得满脸生痛,嗷嗷叫着说:“行了行了,心领了。”

大叔便空出手来解绳子:“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夏明若含糊地拒绝,表示沙漠广袤,掩藏有大量的古代人类活动遗迹,散落文物之多,相当惊人,碰见不捡,那叫瓜娃子。

大叔说:“我还真没骂错你。”

夏明若催促他快走,一会儿又问:“这血怎么止不了啊?”

大叔指指鼻子说:“因为里面有沙,被沙子磨着哪有不出血的道理。”

夏明若咕哝:“偏巧我就是鼻黏膜最脆弱,算了,不想它就得了呗,舅舅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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