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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要他大大出一番力。”奕劻说道:“你告诉他,这几个月的利息,不要了,送他作为酬劳。事情办妥了,我以后自然照应他。”
载振应着匆匆而去,心里想到年前的一个“过节”,怕王竹轩乘机报复,有意刁难,那便怎么处?
为此,载振去找王竹轩以前,先去请教那桐。他是所谓“庆记公司”的主要人物,休戚相关,自然要象办自己的事那样尽心。定神想了一会,他毅然决然地:“不要紧,大不了多花几吊银子。你把他约到我这里来,我来跟他说。”
那桐亦是汇丰银行的大客户,由他出面,王竹轩必可就范,所以载振兴冲冲地亲自登门去访王竹轩。
“回振贝子的话,”门上请个安说,“敝上昨天礼拜六,上天津看朋友去了。”
“上天津了?”载振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没有准儿了。”门上赔着笑说:“后天是‘外国清明’,银行封关,敝上又请了一天假,大概总得后天晚上才会到家。”
“那可不行!”等说出来,载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才发觉话不应该这么说,便把焦急的神色收一收问道:“你家主人,天津住在那儿?”
“本来有一处小公馆,去年年底收了。大概是住在朋友家。”
“叫什么?”
“不是盐院吴老爷家,就是紫竹林杨家。”
“你把两家的地址都写下来。”
“是!”门上如言照办。
载振更不怠慢,一面派得力家人到天津按址去找王竹轩,一面发电报给袁世凯,略言其事,特别叮嘱,务必将王竹轩找到,连夜用专车送回京来。
到得晚饭以后,袁世凯就来了复电,说吴、杨两家均未见王竹轩的踪迹,目前已派出多人分头寻访,一有消息立即电知。
于是载振告知奕劻,父子两人,绕室徬徨,派专人守在电报局等信。午夜时分,袁世凯来了第二个电报,说王竹轩的行踪已经访查到了。
电报上说,本来王竹轩是到天津去访友的,只为在火车上遇见两个来自上海的外国朋友坚邀同游北戴河,所以在天津一下车,便转往北戴河。刻已派人追了下去,尽快接送进京。
算一算路程,再快也得第二天下午才能见着面。奕劻父子俩将那桐请了来,出示电报,提出一条缀兵之计。
“琴轩,”奕劻说道:“只争一天!想法子能让清秋圃、鹿滋轩晚天去查,事情就不要紧!”
“就是这一天不容易!”那桐答说:“王爷请想,奉旨查办事件,闻命即行,去了,人家礼拜关门,及至礼拜一开了门,却又不去,简直就是孔子拜阳货,不透着邪吗?再说,清秋圃、鹿滋轩也不是有担当的人,倘或驳了回来,王爷的面子往那搁?”
话是有理,但奕劻却不肯死心。“照你这么说,就让他们给全抖了出来?”他问。
“那倒也不尽然,照我看,他们去怕也不会有结果,洋人的规矩,公家不能干预私事,未见得肯把帐拿出来。”
“果真如此,倒也无所谓了。”
“多半会如此!”那桐又放低声音说:“王爷别自己乱了步骤,一动不如一静。听说蒋某人跟王竹轩走得很近,说不定就是姓王的口不紧,无意中泄漏了底细,才给王爷惹的麻烦。如今只有等姓王的回来再说。至于清、鹿二人那里,等他们去了再说,反正就查明白了,也不会马上复奏,还有法子好想。就怕自己沉不住气,一着走错,把局面弄拧了,可难挽回。”
“说得也是!”奕劻深深点头,“果然是姓王的闯的祸,他更得想法子,把这个漏子补起来。”
九四
果然,鹿传霖跟清锐早就约好了,而且当面告知蒋式瑆,第二天一早在都察院会面,等他见了两官一下来,立即到汇丰银行查案。
依旧是两轿一车,前后护拥,到了东交民巷。少不得还要投帖,坐在轿子里的鹿传霖,在等着汇丰银行的洋人出迎,结果出来一个中年人,走到轿前随随便便问道:“两位大人,要见我们的洋管事希礼尔先生?”
“对了!我跟清大人是奉旨来查案的。”
“喔,请吧!”那中年人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买办,姓杨。”
于是两位一品大员在银行门前下了轿,被引入客室,已有一个洋人在等着,走上来伸手相握,然后摆一摆手,表示让坐。
杨买办亦老实不客气,坐在宾主中间,介绍了双方的姓名,希礼尔问:“他们来做什么?”
等杨买办将话翻译过去,鹿传霖答说:“我们奉到上谕,彻查庆亲王奕劻的存款。请你们把存户名册拿出来看看。”
恰如那桐所料,希礼尔一口拒绝:“存户的名册,照定章不准公开的。”
“不看名册亦不要紧。”鹿传霖很快的让步,“只告诉我们,庆亲王在你们这里有多少存款?”
“什么人在本行存款,照定章亦是不能宣布的。”
这一下,鹿传霖有些生气了,但不敢发作,“那么,”他问:“你们跟庆亲王有没有往来?”
这一次希礼尔的回答很清楚:“根本没有见过这位亲王。”话说不下去了,鹿传霖问清锐:“秋翁,你有话问没有?”
“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那么,蒋都老爷你呢?”
“我奉旨跟两位大人一起来,上谕上并没有准我发问。”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话说?”
“是!”
“好!那就走吧。”
此一行也,比前一天扑个空还要没趣,只好回到都察院,商量复奏。
“只有据实陈奏。”清锐答说:“洋人不讲理,上头也知道,不会怪咱们查得欠精细。”
“据实陈奏!不错,据实陈奏。”鹿传霖说:“就请老兄这样主稿吧!”
于是清锐找人拟了一个奏稿:“本月初二承准军机大臣交到谕旨,御史蒋式瑆奏,官立银行请饬亲贵大臣入股,以资表率一折,据称汇丰银行庆亲王奕劻有存放私款等语,着派清锐、鹿传霖带同该御史,即日前往该银行确查具奏,钦此。遵即到署,传知御史蒋式瑆,一同前往汇丰银行,适值是日礼拜,该行无人。复于初三日再往,会晤该行管事洋人希礼尔及买办杨绍渥,先借考查银行章程为词,徐询汇兑、存款各事,迨问至中国官场有无向该行存款生息?彼答以银行向规,何人存款,不准告人。复以与庆亲王有无往来,彼答以庆亲王则未见过。询其帐目,则谓华洋字各一份,从不准以示人。诘之该御史所陈何据?则称得之传闻,言官例准风闻言事,是以不揣冒昧上陈。谨将确查情形,据实缮折复奏。”
名为“确查”,其实皆为片面之词,但“答以庆亲王则未见过”这句话,很有力量,暗含着人尚未见过,何来存款之意在内。折子上呈,折底早有巴结奕劻的人,抄送到府。奕劻一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只待王竹轩一到,便好提款,改存别家银行。
蒋式瑆当然也知道了复奏的内容。冷笑着说:“这叫什么确查?完全是为庆王开脱。将来不出事则已,一出事看这两位大员,吃不了兜着走!”
“何为出事?”有人问说。
“将来查出来庆王确有汇丰存款,那该怎么说?如果此刻复奏上‘谨将确查情形’这一句,改为‘谨将未能确查各缘由,据实复奏。’庶几近之。照现在说法,将来查有存款实据,清、鹿两公不是欺罔,就是包庇,其罪不轻。”
这些话传入奕劻耳中,暗暗心惊,因此等王竹轩一到,奕劻命载振告诉他,要做到两件事,一是提款,二是销帐,务必不露任何痕迹。
王竹轩满口答应着去了,第二天回复:“洋人的意思,提款即不能销帐,销帐即不能提款。两者择一,特来请示。”
“提款不销帐,这话说得通,销帐不提款,怎么行?帐都销了,存款在那里?”
“喔,这是我没有说清楚。”王竹轩歉意地笑一笑,“洋人的意思,尊款改个户名,仍旧存在汇丰,至少存三个月。至于‘庆记’的户名,保险销得一无痕迹。”
“那行!你看改个什么户名呢?”
“悉听尊意。”
载振想了一下说:“用‘安记’好了。”
“是!这手续我去办。”王竹轩说:“请振贝子把庆记的存折跟图章给我。”
到得第二天,王竹轩送来一本“安记”的新存折,是二个月的定息存款,另外两枚图章,一枚“庆记”,一枚是他代刻的“安记”。
一场风波,轻易渡过,存款分文无损,更觉痛快的是,批复清锐、鹿传霖复奏的上谕,斥责了蒋式瑆一顿,说“言官奏参事件,自应据实直陈,何得以毫无根据之词,率臆陈奏,况情事重大,名节攸关,岂容任意污蔑?该御史着回原衙门行走,姑示薄惩。”
蒋式瑆是由翰林院编修“开访”,考选而得的御史。“回原衙门行走”,即是仍回翰林院去当编修,实际上等于降调。在奕劻父子看,实在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因而很见王竹轩的情。
王竹轩却是逊谢不遑,跟载振走得更近。这样过了两个月,忽然到庆王府辞行,说是调回上海了。谆谆相约,如果载振因公南下,务必到上海稍作盘桓,容他好好做个东道。处得好好地,忽然热辣辣地要分手,载振心里倒难过了两三天。
及至存款三月期满,奕劻一天想到了,觉得还是提出来,放在手头为妙。于是派了一名亲信侍卫名叫哈石山的,持了存折图章去提款,结果空手而回,满脸沮丧。
“怎么回事?”
“款子叫人提走了。”
奕劻大惊亦大惑,“怎么会呢?”他说:“你别是走错了地方了吧?”
“没错儿!不就挨着德国使馆的那家银行吗?”
“嗯!他们怎么说?”
“说存折已经挂失了,另外发了新折子。这个折子不作数。”
“不作数?”载振大为困惑,那么图章呢?”
“图章换过了。这个,也不管用了。”
“谁换的?”
“那,那,没有问。”
“不用问,大爷!”有个很懂银行规矩的帐房插嘴说道:
“是受了骗了,是王竹轩干的好事。”
照此帐房的推论,王竹轩要动手脚毫不费事,关键是将“庆记”的存折与图章交了给人,也就等于将六十万两银子双手奉上,伏请笑纳。至于“安记”的存折与印鉴,最初是真的,但王竹轩既然存心不良,可以预先钤印在两份空白书表上,一份用来挂失,申请发给新折,一份申请更改印鉴。这一来,存在王府的存折及“安记”那枚印鉴,便成了废物了。
怪不得王竹轩会调到上海,原是早就筹划好的步骤。怪来怪去只怪当初,一顿脾气发掉了六十万银子,只好认吃哑巴亏。
但奕劻却没有他儿子看得开,又因为是哑巴亏,一口气闷在心里发泄不得,更觉难受。整天拉长了脸,什么高兴有趣的事,亦不能使他破颜一笑。
心境与奕劻相反的是蒋式瑆,从王竹轩那里分到二十万银子,虽较原定各半之约,少了三分之一,亦已心满意足,半夜里从梦中都会笑醒。当然,有了钱不妨敞开来花,反正他发过妻财,排场远胜过“借京债”度日的,所以阔一点,也不容易看得出来。
这是蒋式瑆自己的想法,别人看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新盖一座住宅,光是那一带水磨砖砌的围墙,气派即不下于王府。在京里当翰林,又是放了广东的考官,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