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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4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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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李鸿章的遗缺,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盛宣怀自北洋起家,固由于李鸿章的一手提拔,但轮船、电报、铁路,由北洋发端创办,亦一直受北洋的支配。萧规曹随,例不可废,而盛宣怀竟迄无表示,仿佛招商局、电报局、铁路总公司与北洋风马牛不相及似地。本以为自己接事未几,盛宣怀又在病中,一时还来不及通款曲,此刻一看,情形不妙。很显然地,他有这么硬的靠山,自然会趁此机会,脱离北洋,自立门户。果然所愿得遂,总督兼北洋大臣这个头衔,不过虚好看而已。

袁世凯向来谋起即动,不稍犹豫,他已经看清楚,要保持北洋的局面,有所展布,非得先制服盛宣怀不可。而制敌机先,此刻就应该动手。

于是,他找了新近罗致入幕的智囊杨士骧来,屏人密议,决定在荣禄以外,更结奥援,而从各种条件,各种迹象去看,瞿鸿矶的势力方兴未艾。不结奥援则已,要结,第一个就要在瞿鸿矶身上下工夫。

这就少不得要委屈自己了!若要亲近,最有效的办法是“拜门”。其实,细想起来也不算委屈,瞿鸿矶是同治十年的翰林,那时自己还只有十三岁,跟着叔叔在南京念书,论年岁、论学业,皆足以为师,至于论官位,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头衔,虽然煊赫,但毕竟这两三年才巴结到红顶子,而瞿鸿矶是早就放过学政的了,况且现任军机大臣,宰相之位,则总督又何以不可拜之为师?

不过,话虽如此,却也要两厢情愿才好。料想瞿鸿矶不至于会将当总督的门生,摒诸于门墙之外,就怕他受宠若惊,谦辞过甚,搞得成了僵局。因此,细细商量下来,仍然以先作试探为主。

“不妨先写封信,微露其意。”杨士骧说:“当然,意思要恳切。”

袁世凯点点头说:“如果碰了钉子呢?”

“钉子是不会碰的。也许瞿大军机不肯受门生之称,约为昆季,那也一样。”

实际上是不一样的。拜门虽说关系较为亲近,到底矮了一截,若能换一份兰谱,结为兄弟,说起来把兄是大军机,尽够唬人的了。

这是袁世凯心里的盘算,不便说破。只请司笔札的幕友写了一封四六信,先盛赞瞿鸿矶道德文章,次道久已仰慕之意,最后表示,想执贽请益,但怕冒昧,意思是只要瞿鸿矶答应一声,门生帖子立刻就会送上。

收到这封信,是在两宫自正定启跸的前夕,袁世凯正在指挥办差,忙得不可开交的当儿,戈什哈送来一封信,是军机章京写的,说瞿鸿矶希望跟他见一面,如果得空,请即命驾。

自己不写回信,而由军机章京出面,事情就有眉目了。在袁世凯想,这是瞿鸿矶已经允诺,而又不便遽以师弟相称,信中的称谓很为难,所以托军机章京代约。当时便将早已备好的一份一千两银子的贽敬,带在身上,到瞿鸿矶的公馆去拜会。

一会了面,只见瞿鸿矶双手高捧着他的那封信,连连打拱:“慰翁,慰翁,你真会开玩笑!”他说:“足下疆臣领袖,怎么说要拜我的门?我又何德何能,敢如此狂妄?慰翁,我连信都没法子复,只有当面请你来,一则道谢,再则道歉。大札请收了回去吧!”

这是实实足足的一个钉子,碰得袁世凯好久说不出话来,只道得一声:“世凯一片诚心……。”便让瞿鸿矶把话打断了。

“慰翁,请你不必再说。万万不敢当,万万无此理!”

碰了钉子回来,袁世凯心里自然很难过,平生没有做过这样窝囊的事!不过,他善于作假,有喜怒不形于颜色的本事,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此行所遭遇的难堪。

※   ※※

十一月二十四慈禧太后与皇帝由正定府乘火车抵达保定,传旨驻跸四天,定二十八回京。这个日子由钦天监慎重选定,是宜于回宫的黄道吉日。

就在这一天下午,庆王由北京到了保定。火车刚一进站,只听洋鼓洋号,喧阗盈耳,庆王从玻璃窗中望出去,只见一队身材高矮胖瘦一律的新建陆军,高擎洋枪,肃立正视,领队的军官,出刀斜指,再前面就是全副戎装的袁世凯,率领红顶辉煌的好些文武官员在迎接。等火车徐徐停下,车门刚好接着月台上所铺的红地毯,袁世凯却从地毯旁边,疾趋上车,进门立正,行的是军礼。

这使得庆王大感意外,不等他开口,便即问道:“慰庭,你今天怎么换了军服?”

总督是一品服色,就算带队来迎接,亦不妨换穿战袍马褂的行装,如今袁世凯头上虽仍是红顶花翎的暖帽,身上却着的是黄呢子、束皮带的新式军服,在庆王看,他不免自贬身分了。

而袁世凯另有解释,“回王爷的话,”他说:“世凯不敢故违定制,只是负弩前驱之意。”

这层意思是庆王所不曾想到的,等弄明白了,却深为感动。负弩前驱是汉朝地方官迎接天子之礼,袁世凯师法其意,固不仅在于对亲贵的尊礼,而是他自己表明,在庆王面前他不过如亭长之流的末秩小吏而已。以疆臣领袖的直隶总督,肯如此屈节相尊,在庆王是极安慰、极得意之事,因此,即时就另眼相看了。

“慰庭,你言重了!真不敢当。”庆王携着他的手说:“咱们一起下车。”

车门狭了一点,难容两人并行,袁世凯便侧着身子将庆王扶下踏级,步上地毯。而擎枪致敬的队伍,却又变了队形,沿着地毯成为纵队,队官一声口令,尽皆跪倒。地毯的另一面是以周馥为首文武官员,垂手折腰,站班迎接。庆王经过许多迎来送住的场面,都不甚措意,唯独这一次,觉得十分过瘾。不由得笑容满面,连连摆手,显得很谦抑似地。

到得行邸,布置得十分讲究,亲王照例得用金黄色,所以桌围椅帔一律用金黄缎子,彩绣五福捧寿的花样,益觉富丽堂皇,华贵非凡。庆王心里在想,难为他如此费心,大概虽不及两宫,总赛得过李莲英。

这时,袁世凯已换了衣服,全套总督的服饰,率领属下参见,行了两跪六叩的大礼,方始有一番照例的寒暄。

“世凯本想亲自进京去接的,只为消息来得晚了。”

这话就说错了。两宫入境,总督扈跸,何能擅自进京去接亲王?不过,袁世凯的神情异常恳切,所以庆王不以为他在撒谎,只是任封疆不久,不懂这些礼节而已。

于是,他说:“这样,已经深感盛情了,那里还敢劳驾?”

他又问:“两宫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两点钟。”袁世凯答说:“皇太后曾提起王爷,说是本不忍再累王爷跋涉一趟,不过京里的情形,非问问王爷不可。”

“皇太后无非担心洋人,怕他们有无礼的要求,其实是杞忧。”

“有王爷在京主持一切,当然可以放心。不过,听皇太后的口气,似乎对宫里很关心。”

“喔!”庆王很注意地,“说些什么?”

因为有其他官员在座,袁世凯有所顾忌,答非所问地说:“王爷一定累了!请先更衣休息,世凯马上过来伺候。”

“好!好!”庆王会意,“咱们回头再谈。”

等袁世凯告退,时将入暮,随即有一桌燕菜席送到行邸。庆王吩咐侍卫,请荣禄、王文韶、袁世凯一起来坐席,但随即又改了主意,只请了袁世凯一个人。

这为的是说话方便,庆王要问的是慈禧太后缘何关心宫禁?于是袁世凯将得自传说的一件新闻,悄悄说了给庆王听。

据说,慈禧太后从开封启驾之后,经常夜卧不安,有几次梦魇惊醒,彻夜不能合眼。起先,宫中对此事颇为忌讳,没人敢提一个字,这几天才渐渐有人泄露,说是慈禧太后常常梦见珍妃。

梦见珍妃而致惊魇,当然是因为梦中的珍妃,形象可怖之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由于禁城日近,记忆日深,所以慈禧太后才会梦见珍妃,而一梦再梦,无非咎歉甚深,内心极其不安之故。庆王在想,消除不安,唯有补过,拳祸中被难的大臣,已尽皆昭雪,开复原官,然则何尝不可特予珍妃恤典?安慰死者,不正就是生者的自慰之道吗?

想停当了,便即说道:“如果太后问起,我自有话回奏。

慰庭,你还听说了什么没有?“

“还有,听说太后当初只带了瑾妃,没有带别的妃嫔,不无歉然。这趟回宫,很怕有人说闲话。王爷似乎也该有几句上慰慈衷的话。”袁世凯紧接着说:“宫闱之事,本不该外臣妄议,而况又是在王爷面前。只是爱戴心切,所以顾不得忌讳了!”

“慰庭,你不必分辩,你的厚爱,我很明白。提到只带瑾妃……。”

庆王奕劻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他本想告诉袁世凯,慈禧太后带瑾妃随行,并非有爱于瑾妃,相反地,是存着猜忌之意,才必须置之于肘腋之下。就如他的两个女儿,慈禧太后带在身边,是当人质,若以为格外眷顾,岂非大错特错?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眼前来说,帘眷复隆,则又何苦再提令人不怡的往事。这就是他话到口边,复又咽住的缘故。

见此光景,袁世凯自然不会再多说。他要说的话还多,此刻先提一件很要紧的事,“王爷,”他说,“从恭王下世,亲贵中全靠王爷在老太后面前说得动话,无形中不知道让国家、百姓受多少益处。此番回銮,督办政务,有许多新政开办,王爷忙上加忙,世凯可有些替王爷发愁呢!”

前面那段话很中听,最后一句却使庆王不解。“喔,”他率直地问:“慰庭,你替我愁些什么?”

“事多人多应酬多。不说别的,只说太后、皇上三天两头有赏赐,这笔开销颁赏太监的花费就不小。”

这一说,说中了庆王的痛痒之处,不由得大大地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很起劲地说:“这话你不提,我也不便说。既然你明白我的难处,我就索性跟你多谈一点苦衷。我管这几年总署,可真是把老本儿都贴完了!外头都说总理衙门如何如何阔,这话不错,不过阔的不是我,是李少荃、张樵野,不是他们人都过去了,我还揭他们的旧帐,实在是有些情形,为局外人所想象不到。总理衙门的好处,不外乎借洋债、买军火器械之类有回扣,可是有李少荃、张樵野挡在前面,你想有好处还轮得到我吗?”

以亲王之尊,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正人君子,必然腹诽目笑,而袁世凯却是欣喜安慰。因为这不但表示庆王已拿他当“自己人”,所以言无顾忌,而且庆王的贪婪之性,自暴无遗,只略施手段,怕不把他降服得俯首帖耳,唯命是听。

可是在表面上,他却是微皱着眉,替庆王抑郁委屈的神情,“怪不得从前恭王不能不提门包充府中之用!”他说:“不过,恭王的法子,实在不能算高明,局外人不说恭王无奈,只说他剥削下人。如今王爷的处境与恭王当年很相象,等世凯来替王爷好好筹划出一条路子来。”

“那可是承情不尽了。”

话虽如此,袁世凯却不接下文,这是有意让庆王在心里把这件事多绕几遍,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体认到,这件事对他是如何重要?

果然,庆王每想一遍,心便热一次,恨不得开口动问,他打算怎么样替自己筹划?袁世凯看看是时候了,始将筹思早熟的办法说了出来。

“北洋的经费,比起李文忠公手里,自然天差地远,但也不能说就没有腾挪的余地。如今北洋的局面,好比式微的世家,诚不免外强中干,不过江南有句俗语‘穷虽穷,家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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