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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生命深处不可言传的隐痛,像我读着秦少游的词或是范成大的诗一样,那种感觉是烟雨的黄昏中,让一个漂泊在外的人不断想起童年的故乡,不断在声声鹧鸪里有了回归家园的念头,不管那家园是心理上的还是地理上的。对江南最初的认识在唐诗宋词中,在陈逸飞吴冠中应天齐的画中,他们的画与诗总是那样深刻地呈现了江南村落的封闭与凋零,在里面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乡愁,那是一种思乡的病,读着他们,这种思乡的便传染给我了。
暮晚时,我跟随朋去他们村里一座古庙,沿青石板在雨中踏步而行,那庙里只有三个尼姑。我们刚到寺门的时候,寺院的钟声响了起来,惊起了树林里几只鸟儿,留下一串长鸣,烟雨的薄暮,古寺的钟声,连同一两声清脆的鸟鸣,还有两三个看透红尘的尼姑,这时烘托的是一个宏大的乡愁场景,唤起我对故乡四川的眷恋,望断天涯,望得那烟雨迷蒙。一直喜欢中国古典的诗歌,但是中国的诗歌是一种乡愁的文化,它是中国诗歌最为亮丽的风景,是中国文化的根。中国文人们常常把自己的灵魂浸泡在乡愁的烟雨中,成为中国文化一道无法医治的病,这病又一代一代地传染着中国的文化人,他们在自己的诗中一次又一次低吟着。李白、张继是这样,姜白石、温庭筠是这样,马致远、李商隐还是这样,白先勇、余光中更是这样。
当我在江西一见到那些烟雨中的燕子瓦房时,我便想起故乡老屋的屋顶。那些燕子瓦房是中国任何一个文人想象中的家园,不管你是不是江南人,也不管你居住的地方有没有这样的燕子瓦房。但是在烟雨中你见到它们,你都会有一种家的感觉……你会想起那些乡居的日子,那乡土的气息,比如五月的菖蒲与艾叶,三月的车前草与上坟时的灯笼,九月的桂花与茱萸,或者是那线装书与老花镜,青瓷釉质与黑陶木碗,骑牛的牧童与庭院的栀子花。它们如同那屋檐的燕子瓦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你记忆中的乡愁里,那些斜斜的雨不断地敲打着。它们现覆盖了每一个中国人心里想象的故乡。
我跟在朋友的背后走着,雨还是那样无声地笼罩着村庄,那些浸在雨中的燕子瓦房无言站在我的面前,在它上面有几株青草径自绿着,在烟雨中艰难地生长着,一点点浸入我生命中,成为我无法遗忘的一部分
甘世佳,网名乱世佳人,1982年12月生于上海,早产,体重仅4斤9两。射手座。第三届新概念大赛一等奖,2001届高考历史单科状元文科探花,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系毕业。已出版作品《十七岁开始苍老》《苏莹》《道明寺》。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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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掌心中的岁月
掌心中的岁月
小时候是很乖的孩子。记得很小的时候看作文选,里面有一篇引述了朱自清《匆匆》中的话来证明要珍惜时光。还记得有一句,似乎是〃时光流逝,当你想要遮掩的时候,它便从遮掩的手边流过去。〃
现在想来,拿成年人对时光的感触来教育小学生珍惜时间,似乎是没有作用的。人的许多情绪和行为,如同是宿命的注定。年少时挥霍的时间,还有犯下的错,便为成长之后的怀念留下了资本。似乎只有这样,怀念才是甜蜜而伤感的,才有怀念的味道。
初中时是个自闭的孩子。回忆中出现最多的是在放学后的江苏路上迎着夕阳走。记得那时候很喜欢一个女孩子,藏在心里而不会说出来。那时候听的许多歌都已经忘记,偶尔记得的片断,想起时也可以是那么温暖。
那时候很喜欢的事情是在很大的一片棚户区里寻找弯弯曲曲的相通的小弄堂。一路上可以看见提着马桶的老太太在狭窄的弄堂里互相抱怨自己的媳妇,看见穿着蓝色校服的孩子骑着很大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学骑车,看见穿着睡衣的妇人蹲在自家门口生着呛人的煤球炉。还有卖羊肉串的小摊,那些味道是回忆中不可磨灭的美好。
高一时曾经疯狂地谈着恋爱。在灯下写几万字的情书,直到现在回忆起,依然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自己的文章能写得那么长那么好。曾经拿着一枝玫瑰站在人家的弄堂口,还有那一通通的电话,一次次的心跳回忆。直到后来发现到头来一场空时,也没有留下什么后悔的印记。
直到过了十七岁,在别人眼中依旧的青春,蓦然回首时却已刻上深深的岁月痕迹。高晓松在《青春无悔》中说,〃成长是憧憬和怀念的天平。当它已倾斜得颓然倒下时,那些失去了目光的夜晚该用怎样的声音去抚慰?〃那些一去不回的时光,那些也许永远不会再走过的长街,那些曾经开放或者依然开放的花儿,似乎只是从手心中轻轻地流走,连一声告别也没有,留下便成了记忆长河中的永恒。
岁月是一条河,不断地冲刷走我们身上的生命。有时候想起,感觉寒冷;有时候挂念,却又温暖。昨天有个女孩问我八十年后张信哲是不是依然会流行。那时我正在听Beatles 的《Yesterday》,于是笑笑而没有回答。其实流行又能代表什么呢?只是许多曾经的东西,在岁月的风尘中沉淀,等到青春散场再去怀念,像一场午夜的电影。
老狼在《恋恋风尘》里唱:〃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感觉像我这样喜欢听老歌的孩子容易苍老。但是岁月,无论你是谁,总在掌心中悄然流逝。
记得有一首校园民谣,名称叫《岁月》。记得有这么一段很美很伤感的歌词:
开始时我们相遇,后来是我们分离,天空都一样美丽。那许多简单情节,那许多复杂表情,慢慢都成为记忆。再翻开旧书信,再唱起老歌曲,字字句句仍熟悉,留存在我们心里,流传在他乡梦里,都终将成为过去。
以前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却加倍怀念。然而音带已无处寻觅。很多事情错过了就错过了,后悔只是徒留感伤罢了。因为当我们摊开掌心,里面永远是空洞的,只有手纹在那里无情地嘲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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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她是一条河(1)
她是一条河
当我发现我的每一篇文字中都闪现着弄堂里跳橡皮筋的小女孩时,我终于明白我是被愚园路抚养成长的。
愚园路。有时候我想她是一条河。我打开窗就可以看见她蜿蜒流淌,夹杂着提着菜篮从股市回来的主妇们永远的唠叨声音,不断地冲刷走附着在路边灰色洋房上爬山虎叶子深处的那叫做岁月的东西。
眼睛疼痛的时候我会一个人从路的这头走到那头。是秋天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金黄盛开在梧桐树叶上,有几片骄傲地落下,去亲吻它的影子。
在老人们的嘴里,愚园路上每一条弄堂都是有一个唯美的名字的。我住的弄堂叫采芝邨,旁边那条充满红色砖房的弄堂叫桃源坊,还有一条两旁开着大朵大朵有着诡异清香的野花的弄堂,叫做红叶花园。
后来老人们渐渐离开了。年轻的孩子们再也不会提起这些美丽的名字,每一条弄堂在他们口中都是一串枯燥的数字。
我不知道会否有人将这些名字记录下来。我的弄堂里那些和愚园路同样年纪的参天的老槐树,在〃还绿于民〃的借口下被砍去了。我同样不知道这些充满岁月风尘的老树在被做成一次性筷子的时候会不会哭泣。
在一些沧桑的小弄口有一些小店,好像什么都卖。有戴着袖套穿着普蓝色中山装胸口还别支钢笔的老伯伯在里面打着算盘。这些开店的老人大多就住在弄堂里面,整条弄堂的人都认识,谁有什么要的就上那儿买点,赊账也不要紧,他会张开满口漏风的嘴说:〃一条弄堂的嘛!〃
我的童年中有太多的回忆是属于这些小店里三分钱一粒的话梅、两角钱一大版的香烟牌子和一块钱的变形金刚的。我并不是有太多零用钱的孩子,当我穿着膝盖上打补丁的灯芯绒裤子歪戴着脏兮兮的红领巾盯着店中用木夹子夹着在风中摇曳的粘纸时,那个老伯伯会颤悠悠地把它拿下,说你拿去吧,不要付钱了。年复一年,他常常地这样做,对别的孩子,对弄里的邻居。我不知道他的店会否亏本,不过他一年年地生活了下去,只是头发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有些戴红袖章的男人跑来拆违章建筑。那些小店一家家被夷平。一年里,那些老人一个个地死去。不知是贫穷,还是孤独。
我当时读的是愚园路二小。它在长宁区少年宫的后面,隐藏得很深的样子,有破落的秋千和只剩篮板的篮球架。教学楼是灰色的,进去是一块黑板。我做大队宣传委员的时候它是我的圣地,有欢笑和果实,争吵与甜蜜。教室里有黄色的木制课桌椅,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从窗外看出去是满街的梧桐和梧桐丛中区少年宫楼房尖顶的〃星星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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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少年宫过去是汪精卫的公馆,她的影子壮丽而豪华。在一间间曾经簇拥着一些显赫人物的房间里都有参加各种兴趣小组的孩子,巨大的豪华花园被改造成儿童乐园,一些退休的阿婆微笑着负责管理,收取孩子们手里四分钱一张的活动券。
我是个贪玩的孩子,总是一放学就往少年宫跑。日子长了那些阿婆都认识了,那个负责开动小火车的似乎永远在织同一件毛衣的阿姨在我每次坐上小火车时都会向我点头微笑。
等我长大了也就不去了。后来小学校被装修一新,白色的马赛克覆盖了灰色的尘土,遗憾的是秋千被废弃在一个角落里。当年坐过它的梳羊角辫的女孩也许有的在高级写字楼里和千千万万人同时面对着跳跃的电脑屏幕,有些在用美金堆砌的豪华外销房中一个人用烟草和酒精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夜晚。
少年宫还是有的。梧桐树丛里开出了证券公司。四分钱的活动券变成了五块。阿婆都老了,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管理的都是些下岗工人,靠这些维持生计的,眼里有些凄凉。织绒线的阿姨不再开小火车,倒是经常看见她的身影出没在证券市场,时而快乐时而悲哀。
愚园路上的房子往往是花园洋房和新式里弄交杂着出现。花园洋房大多是二三十年代造的,那些房子的主人往往曾经显赫一时。四五十年代造的新式里弄,三层楼的,弄堂里总是有坐在藤椅上摇蒲扇的老人和跳房子的孩童。后来这些显赫的和世俗的房子在一场变革中纷纷褪去过往的衣服。一幢花园洋房里往往住下了八九十来户人家,慢慢地生出十来个灶头,十来个抽水马桶,十来扇门,它们充斥在走道和楼梯上,慢慢地割裂一个时代,粘合出一个新的时代。
老房子里的人是热情的。他们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邻里之间总是三三两两在一起东拉西扯……往往手里拎着菜篮或腰间系着围兜。谁家的孩子考进了大学,整条弄堂都为之骄傲;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