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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仁望着这中年汉子,疑惑道:“你是哪个?”苏公眯了眯眼,盯着那厮,俄而,幽然一笑,道:“原来是你,怎的也有如此雅兴?”苏仁闻听,不觉一愣,瞥了苏公一眼,又诧异的望着那中年汉子。苏公凑过头来,低声道:“乃是颜爷。”苏仁听得,再细看那中年汉子,果真是府衙捕头颜未。颜未低声笑道:“我跟随二位甚久了。”苏公一愣,哑然失笑,道:“你尾随我等做甚?”颜未摆摆手,笑道:“且请二位去喝酒。”苏公会意,点头应了。
三人出了五湖茶馆,顺着来时的小巷,到了七步香酒肆前。颜未指着旗幌道:“便在这里吧。”苏公点头,三人入得酒肆,但见大堂人满,没有余座。颜未招手唤那店伙计:“可有空座?”那店伙计瞥了颜未一眼,没好气道:“烦劳客爷自寻空桌空椅。”颜未讨个没趣,引苏公二人上了阁楼,那阁楼之上也是人满。
颜未见临窗一桌只坐着一个人,正自斟自饮,兀自空余着三方的坐凳,便快步走了过去,大大咧咧坐下身来。那饮酒的人遮莫四十岁,乡绅装束,正把酒畅饮,桌上摊着一卷书。他猛然间见得颜未,很是不悦,脸色难看,愠道:“我尚未喝完,你且另寻他桌。”颜未瞥了这乡绅一眼,瓮声道:“你且饮你的便是,我等又不碍你。”这乡绅面有怒色,声色俱厉道:“你这厮恁的不长眼,却不见我坐在这桌?”
颜未白了这乡绅一眼,道:“这桌子四方,你自坐你那方,这三方我等坐着,又不碍你。”这乡绅怒道:“你这厮好不讲理,若再不起身离座,休怪我不客气了。”颜未一愣,苦笑一声,有些怯意道:“你要怎的?”这乡绅冷笑道:“我乃公门中人,惹得老子性起,将你拘了,判你个妨碍公干之罪,关入班房中。”颜未闻听,脸色惶恐,急忙站起身来。这乡绅鄙夷的瞥了颜未一眼,甚是得意,端起酒杯,冷笑道:“你等平头百姓,算个屁,恁的不知高下。”
颜未自腰间摸出一把牛耳尖刀,置于桌上。这乡绅望见,唬了一跳,惊恐不已,急忙站了起来,哆嗦道:“兄台好话有说,且请坐。”颜未收了牛耳尖刀,招呼苏公苏仁坐下来。这乡绅满脸堆笑,道:“你等且坐,我喝完了。”急忙拿起桌上书卷,惶恐下楼去了。颜未苦笑一声,道:“这等人若真做了公人,怎生得了?”苏公叹息一声,幽然道:“你等平头百姓,算个屁!这话说的倒是实在。能说出这等话的人,也恐不是寻常百姓呀。”苏仁低声道:“老爷认为此人是公门中人?”苏公微微点头,道:“观他的举止言行,气势甚恶,隐含吏人之相。”颜未连连摇头,道:“这人不是府衙公人,不过是借公人名头来吓唬人罢了。”
说话间,早有店伙计过来,收了先前的杯碟碗筷。颜未令他先上两斤好酒,又要了三碟下酒菜。不多时,店伙计将酒菜端上。颜未拿过酒壶,先为苏公斟满,又为苏仁斟上。三人且先饮了一杯。颜未又为苏公斟酒,苏公问道:“颜爷怎的这身打扮?”颜未道:“今年评花榜,甚是热闹,徐大人恐人多生事,故而令我等混入市井中,一半人着公差装束,一半人乔装改扮。”苏公笑道:“原来如此。”
颜未又道:“这五湖茶馆,名为茶馆,实为赌坊,这赌坊主家唤作宫宽度,是个出名的赌徒,竟赖此发了家,开了这五湖茶馆,暗中做些赌博营生。”苏公点点头,道:“这五湖茶馆不比寻常赌坊,其下注之法甚是诱人,当留心则个。”颜未点头。苏公自袖内摸出那张押赌凭据,平摊于桌上,细细察看。颜未与苏仁对饮,说些闲话。
这时刻,却见楼梯口上来四人,气势汹汹,当先一人正是刚才那喝酒的乡绅。苏仁最先望见,急忙示意颜未,颜未侧过头来,那四人已经到了面前。那乡绅站立,指着颜未,怒道:“便是这厮。”乡绅背后三条汉子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左颊脸上一道疤痕,面容凶狠,举着一面腰牌,呵斥道:“我等乃是公差,且与我等走一遭。”颜未瞥了那厮一眼,又看着那腰牌,问道:“你等是哪里的公差?”
那汉子知颜未身怀利刃,不敢近前,冷笑道:“休要鸹噪,到了官府大堂之上便知。”邻桌喝酒的客人见势不妙,唯恐祸及自身,纷纷躲闪一旁瞧热闹。颜未冷笑一声,道:“你等不是黄州府衙的公爷,却不知要拿我到哪个大堂之上?”那汉子一愣,稍有迟疑,凶狠道:“休要罗嗦,且站起身来,与我等走,若教我等动手,打你个哭爹喊娘。”颜未冷笑一声,道:“你等在我黄州府城,竟如此蛮横无理?我却不信,你等但有手段,只管使来。”
苏公坐在一旁,捋须笑道:“听你言语,似是麻城口音,想必是麻城县衙的公人,却不知麻城县令陈祥仪陈大人可否同来?”那乡绅并汉子闻听得这话,脸色顿变,把眼来望苏公,惊疑不已,互视一下。那乡绅干笑两声,拱手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急忙扭身与三名汉子急急下楼去了。
众看客见状,各自回桌,私下议论。颜未疑惑道:“麻城公人到我黄州城来做甚?”苏公笑道:“公人自是公干。”颜未低声道:“若是公干,怎的不报太守衙?”苏公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笑道:“自古以来,假公谋私者何其之多?便是宿个娼妓,也要府帑支出,美其名曰公干。”颜未疑惑道:“大人之意,他等是为评花榜一事而来?”苏公捋须而笑。苏仁道:“适才见喝酒那厮看的也是《群芳谱》,想必是为看花榜而来,不定还要到那五湖茶馆博上一博。”
颜未闻听,苦笑一声,叹道:“这评花榜甚是闹腾,弄得我等心紧,只求这五日快些过去,千万不要闹出甚么事端来。”
第三章 樟树林中
苏公回到东坡雪堂,家人报说:夫人病了,吐逆不止,此刻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苏公闻听,慌忙奔往内室。一番把脉之后,苏公诊断是伤食之症。因着王夫人身体虚弱,服得偏方之后,一时未愈。苏公守在床前,细心服侍,一连两天,没有出家门。到得十一日早起,夫人已然恢复如初,苏公方才安下心来。
早饭之后,苏公忽然想起评花榜一事,今天已是十一日了,花榜前十人已然选出,却不知是哪十人。苏公想着去城中,急忙令苏仁取来《群芳谱》。主仆二人出了家门,往黄州城而去,将近城门,却见得前方一骑扬尘而来,待到得面前,却见那人是府衙的徐溜。那徐溜望见了苏公主仆,急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拱手施礼。
苏公笑问徐溜到哪里去。徐溜道:“奉老爷之命,正向去寻苏大人,不想在此逢着了。”苏公问他何事。徐溜道:“今晨,城北樟树林水池边发现了一具尸首,是被人杀死的。老爷接得首告,已经引人去了,又着小的来请苏大人。”苏公一愣,问道:“死者是男是女?”徐溜道:“闻听说是个男子。”苏公点头,三人入得城门,匆匆往城北樟树林而去。
苏公三人走街过巷,来到城北。城北多庄园,又颇多坡林水塘。经过一处庄园,却见得庄园门口两个人在言语甚么。顺着小道,进入了一片树林中,这樟树林虽名中有樟树,但树林中却甚少有樟树,尽是些苦槠树。树林旁有一方水塘,水域遮莫有十余亩大小,水草丛生,又颇多蛇虫,人迹罕至。只见捕头颜未引众弟兄在林中搜寻,徐君猷等人站在水边。待到苏公过来,徐君猷急忙上前,拱手施礼。苏公还礼,寒暄两句。
徐君猷引苏公近得尸首前,仵作正在勘验。苏公低头望去,却见那死者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单瘦,胸前、脸部都有刀伤,一双布鞋的边沿沾着黄泥。苏公轻声问道:“却不知是何人发现了尸首?”徐君猷回过身来,指着林中二三十步远的两名男子,道:“便是那两人,他等说清晨在此捕鱼,惊见了这具尸首。”
苏公微微点头,往那两名男子走去。那两名男子身着破旧,脸色惶恐。徐君猷跟将过来,道:“你二人再将发现尸首前后细细道来。”两名男子约莫四十岁,连连点头。其中一人道:“回大人,小的张保,与邻人王横一早来这水边抓鱼,遮莫抓了两三斤,却见得水草丛里有物什,上前一看,便看见了这死人,唬得半死,随后就报了官。”
苏公见他二人面相憨厚,问道:“你二人可认识死者?”张保王横连连摇头,只说从没有见过此人。苏公点点头,问道:“你二人家在何处?”张保指着水域,道:“便是那方,遮莫两里来远。”苏公指着林中小道,问道:“出了此林,有一处园子,却不知是哪家?”张保忙道:“这处园子以前的主人姓王,名贵,是个相公,因着好赌,输了钱,去年将园子卖与了一个姓程的员外爷。”苏公点点头,问道:“这程员外唤做甚名?”那张保连连摇头,道:“小人等也只是听人说起,并不识得也从没有见过这程员外,更不曾去过那园子。”
苏公瞥了徐君猷一眼,幽然道:“我等且到这程员外的园中看一看。”徐君猷连连点头。这时刻,仵作勘验完尸首,来报徐君猷,只道死者身中十三刀,头部、颈部、胸部并手足都有刀伤,没有中毒症状,端是被乱刀砍死,死亡约莫有六七个时辰了。徐君猷皱着眉头,思忖道:“便是在昨日夜间。”仵作点头,又呈上一个木盘,木盘中放着些物什,道:“徐大人,这是从尸身衣内寻得的。”
徐君猷探头望去,却是两粒骰子,六张牙牌,不由问道:“这是死者之物?”仵作点头,道:“正是。”苏公好奇,伸手拈起两粒骰子,置于掌上,察看一番。徐君猷思忖道:“如此推想,这厮或是个赌徒,却不知怎的只带了这六张牙牌?其余牙牌在何处?”
苏公幽然一笑,拿过仵作手中木盘,将牙牌拨在一旁,将手中两粒骰子抛掷在小木盘内,但见那骰子翻滚数下,停顿之后,都是六点。徐君猷捋须笑道:“苏大人手法端的是狗戴帽子。”苏公瞥了徐君猷一眼,又拈起两粒骰子,将木盘塞在徐君猷手中,待木盘平稳,又将两粒骰子一抛,两粒骰子翻转停顿后,竟又是双六。徐君猷一愣,口中喃喃道:“苏大人今日手气甚好。”
苏公笑而不语,又一一拿起六张牙牌:一张红六点白六点,是天牌;一张红两点,是地牌;一张红八点,是人牌;一张红一点白三点,是和牌;一张白十点,是梅花;还有一张白六点,是长三。苏公掂量一番,喃喃道:“这厮非但是个赌徒,还是个善于使诈的厉害角儿。”
徐君猷闻听,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我等只要到那市井赌坊中查问,便可知晓这厮是何人了。”苏公捋须点头。徐君猷忽问仵作道:“他身上可有铜钱银两?”仵作摇摇头,道:“除却这些,无有他物。”徐君猷点点头,思忖道:“如此想来,似是谋财害命,这厮因使诈赢了银子,输者不服,或是被庄家察觉,或是旁观者眼红,暗中尾随,趁黑下手,将他打昏,又移到这林中,劫了银子后又要了他的性命。”
正说着,有一名公差来报,只道颜捕头发现了搏斗痕迹,请徐大人前去察看。徐君猷一喜,急忙令那公差头前引路,那公差撇了林中小道,往树林东面走去。徐君猷、苏公、苏仁跟随其后。苏公走在最后,回头张望了尸首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