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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见,自己从阴湿的沼泽里爬出,小憩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身子暖暖的,水花声清脆,只是,怎么还有拧毛巾的声音?
吃力地睁开眼睛,苏恒看到了满天花板的白色。
又是医院么?
苏恒只觉得头脑胀痛,浑身无力,高处的输液架上,还挂着一瓶点滴液,凉飕飕,一滴又一滴,滴到自己的血管里,滴得心里更凉,肌肤,却依然是暖暖的。
苏恒听到了水花声。
一声,又一声。
清脆的水花声忽然停止,化做丝丝惬意——等等,这里好像不是温泉。
苏恒吃力地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笑。
居然还活着。
可是,自己已经病到这般田地了么?明明只有二十六岁呢。
抬抬胳膊,想摘下罩住大半个脸了呼吸罩,胳膊比山压得都重,心跳倒是突然加速。苏恒闭上眼睛,任水花声再起。
突然,苏恒只觉得自己的腰身被抬起,不由得吃了一惊,睁开眼睛时,腰身却被一头发黑亮的男子放下,身下登时绵软干爽起来。视力虽然依旧模糊,他却知道,此人绝对不是自己的小平头表弟。
苏恒身体一抖,脸登时羞得通红。
这时候,苏恒听到护理自己的人一边仔细地帮自己盖上被子,掖好被角,一边戏谑地说:“脸红什么啊,出去玩419的人还怕别人看?对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出去玩了,下次找我吧,我还算怜香惜玉,不会把你弄到爬不起来的。”
萧洋说完,不怕死地拿下苏恒的呼吸罩,挂到氧气架上,吻了那张诱人的唇,惹得苏恒心跳再次加速。
视线稍稍清晰了些,苏恒于是看到一个红T恤的男子,黑亮的短发,黑亮的眼睛。听那清脆铿锵的声音,于是他知道护理自己的人居然是头一天认识的编辑,萧洋。
苏恒是个优雅的人,无论何时会维持自己的风度,于是,费力地勾起嘴角笑笑:“你没听过吗,灯关了都一样,可现在是白天,男男授受不亲,想找你的话,领个号码排队去。”
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苏恒有点微喘,萧洋不出声,从陪护床上自己的包里掏出笔记本,迅速地撕下一页,恶作剧地用签字笔大大地在纸上写下一个“1”字,凑到苏恒面前战利品般举起,耀武扬威般启口坏笑。
这么大的字,苏恒视线再模糊,倒也看的分明。我说小朋友唉,你非要在我这样子的时候开这种玩笑么?
“倒数第一啊,你真善解人意。”苏恒继续不客气地回应道,说完,呼吸又重了些。
萧洋见苏恒说话都吃力,却还嘴不饶人,又好气,又好笑,便安然而无辜地一扬眉,说:“你看你正和倒都不分了,一定把黑天当白天了吧,嗯,我们来吧!”说罢,便又要去掀苏恒的被子,苏恒本能地一护,却胳膊乏力,被萧洋轻轻拿下。
(下)
苏恒刚要说什么,被子已被萧洋掀开,萧洋一脸关切:“你别害怕啊,刚才忘记给你擦爽身粉了。”
苏恒挣扎着要起身:“我自己来。”
萧洋抱着双臂,眼看着苏恒肩膀蠕动,沉沉地躺下,于是微微一笑,拈起爽身粉的粉扑,在爽身粉的盒子里蘸了些,轻轻的拍打在苏恒的皮肤上,苏恒胸膛一起一伏,苍白的脸上刚消散的红晕再次晕染开。
萧洋也不理会,抓起来拍完余下的部分,抬起苏恒的一条长腿,继续沿大腿的根部均匀轻拍。苏恒咬咬牙,闭上眼,双手想握紧床单,手上无力,根本不听使唤。
“荣志没在么?”苏恒没好气地问道。
萧洋一扬眉:“被我赶走了。”说完,觉得不过瘾,补上一句:“怎么,你想更多的人来观瞻你雕像般迷人的裸体么?”
苏恒不再睁眼。等柔软的被子再次盖在身上,只觉得额心一热,似乎又多了一吻。
苏恒不再做任何回应,苏恒于是想起当年那人的好。
“萧洋编辑。”
苏恒突然语调有些异常,却又立刻变了回来:“我的手机还在么?”
萧洋看到了苏恒睫毛垂下的忧伤。
“在。”
萧洋回答着,不再痞气,迅速找到苏恒的手机拿到他耳边:“你想给谁打电话么?”
苏恒许久没回答,良久,轻轻地问:“我昏迷几天了?有过未接来电和短信么?”
萧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头一天只顾抢救,哪里还顾得上他的手机?
可是,除了傍晚的一条读报手机彩信,真的没有,晚上萧洋关机,到现在一直没开机。
“四天。我去找你的时候,你的电话掉在地上,自动关机了。之后有没有来电,我也不知道。”萧洋回答。
“帮我开机好么?谢谢你。”
苏恒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感□彩。
萧洋一开机,立马有短信飞来。
除却三条读报彩信,另有一条短信,苏恒挺得清清楚楚。
苏恒挣扎着想坐起来,失败,却依然语调激昂:“都是读报彩信么?”
萧洋心痛地望了他一眼:“不是。”
两个人沉默着。空气霎时凝固了一般。
萧洋知道,苏恒的内心有多热切,却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条短信能让苏恒高兴地像个孩子。
苏恒的眼睛在笑,眸子生动着,无奈着,忧伤着,却笑说:“帮我删了,谢谢你。”
等的那么热切,就这样删了?
萧洋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谢谢你。”
苏恒又强调了一遍,平静,却似带着祈求。
第三章
“谢谢你。”
苏恒又强调了一遍,声音有些发涩,平静,却似带着祈求。
萧洋攥着苏恒的银色手机,机键在大拇指下湿漉漉的,黏黏的,黏且冰凉,黏得萧洋很不舒服。
“真的要删么?”
萧洋又问。
终于知道,原来,一个人最期待的事,或许最后竟可以如此抗拒。
“苏恒你听我说,我帮不了你,我想删过之后你会后悔的。”萧洋望着苏恒那张惨白而平静的脸,一狠心,决绝地说。
苏恒勾起嘴角。
明明可以笑出那份淡然,苏恒的眉头却一是紧,忽然,顿觉得胸口憋气,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突袭,微微喘息,至粗喘起来,萧洋急忙取下氧气罩,套在他鼻间。
苏恒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重,呼吸罩蒙上了一层不透明的雾。
萧洋急忙去按床头的急救按钮。
心,像是一块海绵,被一双无情的大手狠挤一通,挤走了太多希望,那双大手又将海绵放进愁海里,让海绵将抽海的毒汤不断吸收,海绵汪汪着,毒地他喘不过气来。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苏恒这样的男子死去活来,他猜不到。他只知道,有一种痛,已经深深地刻进苏恒的灵魂里,万劫不复。
此时,苏恒的大脑像是多了一个回声器,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几天前晚上接到的那个电话:“病包,病包,我来S城了,想见……”对方的声音震耳欲聋。
下一个字,当然是“你”。
爱无能,见面又能怎样?
“怎么了!”
娃娃脸冲进病房,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迅速地在苏恒的上腹右侧注射了一只针药。过了一会儿,苏恒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一些,许久,恹恹地睁开双眼,眼角再度微笑。
望着病得一塌糊涂却笑得出的表哥,龚荣志回头对萧洋问说:“这么快就醒啊?还有,刚才什么刺激到他了!好不容易降下来的血糖又升回去好几个点!”
萧洋轻哼一声:“醒是因为他有心事,受刺激,也是因为心事。”
忽然间,病房内响起一阵音乐,《茶花女》里的《祝酒歌》。萧洋的手机里发出的。
萧洋喜欢那首《祝酒歌》,茶花女的歌剧,莫名其妙地喜欢,喜欢到莫名其妙。
不想接这个电话,胸口有些犯堵。可萧洋还是接通了,因为来电显示告诉他那是办公室的电话。
“萧洋你务必回社里,有急事。”
四十多岁的主任牛飞没好气地说。
萧洋看一眼大半脸在氧气罩烟雾之下的苏恒,苏恒的眼角似乎还是笑的,眉心却皱成一团。
病房里很静,静到娃娃脸龚荣志听得清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龚荣志抓起陪护床上萧洋的包塞到他怀里。
萧洋点头,弓下身,将苏恒因刚才逗乐挣扎而略有歪斜的枕头周正了下,又将呼吸罩帮他罩紧了些,手褪出来对龚荣志说:“我忙过去就回来,你……”
“知道,我是医生。”龚荣志打断道。
萧洋出门不到一分钟,又折回来,将包往陪护床上一扔:“他该喝水了。”说完,便熟练地将苏恒的肩膀托起,倚在自己怀里,挪开氧气罩挪,床头柜上的水杯握在手里,又放下。
“怎么了?”
龚荣志瞪着大眼晴问。
“凉了。”
萧洋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苏恒的身体放下,龚荣志急忙将枕头垫在苏恒身后,苏恒有气无力地说:“萧洋快去吧,我没事,工作,要紧。”
萧洋的水杯却已凑到苏恒嘴边:“张口。”
苏恒说:”别管我。“
萧洋固执地又说了一遍:”张口。“
苏恒稍微喝了一口,说:“快去。“
萧洋一脸不解:“去哪里啊,我刚才请过假了。”
苏恒刚要说话,便被一个呼吸罩住了大半个脸,此时,他能感受得到萧洋呼吸的热度,和萧洋如此贴近自己皮肤的脸的温度,萧洋的皮肤很白,白得腻了一层光泽,与自己的惨白有很大的区别。萧洋的心脏跳得很有力,被迫倚在他的胸前,心与心熨帖着,苏恒眼皮一松,昏睡过去
(下)
苏恒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天下午。
视线稍微清晰了,便一眼迎一个一瘸一拐的白色背影,这背影转身十分轻悄去洗手间,出来时,正面以对,果然是那个小编萧洋。
换了一身白T恤的萧洋越来越近,步子一高一低,慢慢移到床前,轻轻摘下苏恒的呼吸罩,一脸无辜:“喂,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在担心我怎么瘸了?”
摘下呼吸罩的苏恒轻笑,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说,带呼吸罩很闷。”
萧洋一扬眉毛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说谎话,不过身为你未来老公的我,被关心是正常的。”
苏恒迎上萧洋的目光,继续笑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别人从不知道我说的是否是真话。再说了,一只小狗腿受伤了也会遭到路人的同情,何况是一个活人呢。”
萧洋不屑道:“于是不满足你的好奇心了。”说着,便轻轻打开桌上的饭煲,热雾从饭煲里飞扑出来,苏恒立即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气。
外婆还没去世时,经常有这股香气盘旋在只有他俩人一起住的有阁楼大房子里。小时候苏恒从来不好好吃饭和蔬菜,却只爱吃糖,营养跟不上,瘦得像一根铅笔,外婆一心疼,赶紧挎着篮子买回几斤五花肉回来,用大火熬半个小时去了油腻,再放上各种料和白糖慢炖一小时,香滑晶亮着肉皮的棕色美食便可以慢慢享用了,肥的入口即化,一点都不腻,瘦的唇齿留香,肉皮弹性十足,十分劲道……直到苏恒五岁的一天突然在饭桌前倒地昏迷,查出这种病来之后,不吃饭换红烧肉的阴谋也屡试不爽。
“小恒一想到我的红烧肉就流口水,我也舍不得他馋成这样啊。”旧时,外婆慈爱地笑着,望着小恒的吃相一脸满足。
对,就是这种香气,红烧肉的香气!苏恒只觉得,每一个细胞都在复苏。二十六岁的人生,大约一半时间都在和它战斗,而且,他……也喜欢吃啊!
这时候,苏恒看到萧洋端着一个双格的饭盒,一侧是水煮白菜豆腐,一侧是红烧肉。萧洋一脸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