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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此时小风拎了食盒进来,兰家姐妹便借口不宜叨扰,告辞了。小蝶不好强留,略施礼道别,看着小风端出一碗又细又香的粥,几样小菜,还有一盘点心。
“好丰盛。”她尝了尝,只觉得十分清淡爽口。
小风看着她慢慢吃了半晌,才问:“好吃么?”
“好吃。”
“是赵大叔亲自下厨给你做的。”
“猜到了。”小蝶埋头喝粥。
“是辛祐吩咐厨房时刻备着你喜欢的点心。”
“猜到了……”小蝶用力咽下口中的小菜,含糊地应了一句。
“你什么都能猜到,就别乱发脾气。”小风诚恳地说:“他们都告诉我了。骗了我们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他们有他们的难处。”
小蝶吃饱了,不再言语,闭目歇了片刻,忽然问:“师兄师姐在哪里?”
“我把他们支到外面守着……”小风说着,神色间仿佛隐瞒什么。
小蝶哼一声:“你怕他们对我做手脚?我知道——我的药没错,本该早就解毒。”
“你觉得是谁?”
小蝶没有答话,忽然看到窗外缠绵幽雅的雨景。“好美……好像咱们山上的景色。”她失神地叹了一声:“哥哥,把师兄师姐叫进来,一起赏一会儿雨吧。”
窗外细密的雨丝在群山间织出一片缥缈氤氲。微寒的风掀动素绡,瑟缩地轻舞,搅乱了房中不安的气息。
窗前一张罗汉床,本来是辛祐送来放在小蝶床畔,让衣不解带照看她的小风休息。此刻这张床被拖到一个很好的角度,淡芽黄的茵褥上,斜卧着一个薄紫色的身影,正闲适地欣赏清景。
范小泉与孟小霞默默无言,面面相觑——那个怔怔看着银丝敲打绿叶,脸色柔和平静的少女,静美宛若画卷中的仕女,却不像他们的师妹小蝶。
自从小风不客气地把他们二人赶到外屋,不准他们靠近小蝶一步,范小泉就憋着一股火气。听说小蝶醒来,他打定主意要责难几句。此刻看到小蝶一反常态的柔寂,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凉风送来一阵飒飒竹涛,窗棂上一对平安牌轻轻相敲。
小蝶的心思似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全然不为所动。
许久,她才悠然道:“这雨景,和咱们家好像啊!不知道山门里那棵梨树又落了多少花。”说着,她缓缓调转目光,温和地冲小霞一笑:“师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认定半生不熟的青梨子能入药,一定要你爬树给我摘。”
小霞不禁也去看窗外的绿氤,慢悠悠说:“怎么不记得?因为连着几天下雨,那树皮滑得要命,我还从树上摔下来。师父狠狠教训我们,我们一赌气,非要用青梨做出一味药给她看看,结果配出‘冰潇碧玉膏’,现在还有好多人上门来求——只是没人知道它是这么来的。”
小蝶闭上眼睛无声地笑了,“那次你从树上摔下来,有个人比师父还生气。”
“是吗?”
“就是二师兄啊!”小蝶冲小泉眨了眨眼,淡淡说:“他以前从不生我的气,不管我怎么和他开玩笑,怎么在他配药的时候搅合,他都不生气。唯独那次,他差点打我……”
“小泉?”小霞含嗔带笑瞪了范小泉一眼,“我怎么不知道?”
范小泉敦厚沉稳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那是……一时情急。”
“吧哒——”两颗晶莹的泪珠摔在小蝶的紫衫上,打湿了上面绣的白梅花。
小霞和小泉心中一颤,同声低呼:“师妹!”“小蝶——”
小蝶的唇边含着一个苦涩的微笑,睁大泪眼看着他们,声音依旧十分平静,只是这份强忍的平静中夹杂着难以摆脱的哀怨:“宗主的位子就那么好?穷乡僻壤、山旮旯里几间年久失修的破房、一屋子又黑又黄的古书、一群要开口吃饭的弟子、一大堆掏不出半个铜板却等着免费救济的穷病人、一长串上门讨药材欠款的债主……为了这个,要我死,也无所谓吗?”
她的师兄和师姐缄口不言,漠然地僵立着,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小蝶——那是一种陌生的眼神。仿佛在他们和小蝶之间原本存在一道天然鸿沟,只是到今天小蝶才发现。
“师兄……”小蝶的手在袖中攥紧,可是止不住微微的颤抖。“师兄,我这次没有害师姐受伤,为什么要我死?”
小霞垂下眼睑,不知心中想些什么。小泉却更加挺起胸膛,扬起头,“果然,只要你醒来,立刻就会明白。”
“原来是你!”一直立在小蝶床头一言不发,仿佛侍卫一样的小风,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涨红了脸,大声喝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蝶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她有什么地方不好?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小泉的笑仿佛居高临下睥睨师弟的迟钝,“我宁可她亏待的是我。”他冷冷看着小蝶,说:“小蝶你知道么?我是苗人。”
小蝶没有言语,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我家世代是苗寨的巫医。当年你母亲流落到苗疆,自立门派,她的才能并没有得到苗人的认可。后来你母亲收了一个徒弟,答应把全部学识传授给她,还答应在死后由给她领导这个门派——她的徒弟来自威望最高的苗家,藉由这个徒弟的威望,你母亲,我们的师父,才在你所说的穷乡僻壤立住脚。”小泉说到这里,冷冷一笑,“可是她欺骗了我们——在必须找一个传人的时候,她选了自己的女儿。她背叛了和我们的约定。”
他有些激动,不得不停下喘息片刻,指着小霞说:“在十几年前,她已经得到准宗主的资格。你们母女不该这么做,不该把答应给人的东西收回。我只是为她夺回她该得到的。”
到这里,所有的话似乎都说尽了,小泉不再言语,一双虎目瞪着小蝶,等她做出反应。
小蝶抿着嘴,脸颊的泪痕已干,勉强挤出一个紧绷的微笑。“师兄,为了师姐,你甚至可以杀了我。你可知道,师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意味深长的目光飘到小霞身上,若有若无的声音娓娓流转:“师姐发觉你在我的药中下毒却没作声,你以为她希望我死掉,代替我?你怎么不往深想想?我若死了,毒宗就理所当然获胜,我们的门派也会成为他们的新分堂,师姐至多成为毒宗一个女侍,哪能轮到她做宗主?”
她看着小泉神色微有动摇,点点头继续说:“即便你们宁折勿弯,死不屈服,毒宗那个假仁假义的宗主多半会提出和新宗主一较高下——就算师姐取代我,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一说。师兄,你以为我死了就完事大吉?你的想法真简单。”她低垂着头叹息一声,“难道你不明白?师姐想要的不是宗主之位。她想要的是一个新的宗主——一个符合她的标准的宗主。”
“景渊?”小泉的眉头一抽,脸色霎时刷白,默默看了小霞一眼,目光中说不出是质疑还是不满。
“为了顺理成章让景渊成为你的宗主,你看着我死……”小蝶的口唇掀动,有些伤心地向小霞伸出手,手心是一片黑色的叶子,“师兄把药渣偷偷扔了,但翠霄山庄的庄主却把它找回来——把‘笑阎王’加在我的解药中,真是高明,至少小风哥哥看不出端倪。但师姐你却应该看得出来。你什么都没说……”小蝶的目光黯淡,声音越来越低:“只是因为你觉得景渊比我强!”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小霞终于开口,稳健的语调有些沙哑,“一路上我一直看着你,只要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只要你能表现出过人的气度,只要你能给我希望,让我知道你能带着药宗重整旗鼓,我就承认你,再也不惦记所谓的宗主之位。可是你一次也没有!你始终只是个顽劣小器、目光短浅、自作聪明却不成气候的丫头。”
“她不是!”小风高声抗议,“你只是挑她的毛病,根本没有看到她的优点。”
“但我一眼看到了景渊的优点。”小霞毫不畏缩地迎着小风的怒气,朗朗道:“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仿佛听到他在说‘相信我,我可以做到一切!’——小蝶,你一辈子也不能像他那样自信从容。”
小蝶没有言语,倔强地立直腰身,身子的颤抖渐渐平息,好像不被她尖刻的评语影响。良久,她才说:“按本门规矩,谋害宗主者,废双手;知情不举,废声音。师兄师姐,你们是自己解决,还是要我帮忙?”
一丝残酷的笑意忽然出现在小泉眼角,“最后的结果还不确定。”他阴森森的口气让小风一阵战栗,本能地加上几分提防。
小蝶依然那么安稳柔寂,淡然道:“结果已经确定了。”
“未见得。”小泉深吸口气,一步跨上前,挥掌便向小蝶颈边拍去。
然而这一掌未落,小风便护在小蝶身前,只看到小泉的脸上已然荡起一片惊恐。他久久不落的手心泛起诡异的青白,暗红的血丝隐隐可见。
小蝶并不抬头去看,挥手掀起薄被一角,竟在被子下面拿出一只玲珑香炉,自顾自说道:“我真希望这一炉‘赤血蛛丝’是白烧的。可你竟然真的在掌心涂了‘拂面倒’。即使知道师姐仰慕别的男人,想要的不是宗主之位,你还是对我这么狠。”
“我尽自己的心,她怎么选择,是她的事。”小泉心知“赤血蛛丝”这种无味无形的毒烟对常人没有些许危害,仅是“拂面倒”的克星。想到自己这一双手日后必然毫无知觉,他索性咬紧牙关,趁手指尚能活动,从腰间扯下一块沉绿色玉环,狠狠扔在小蝶脚边:“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廊宇间,小蝶才把冰冷的双眼转向小霞,从枕边摸出一只精巧的银壶,扔到小霞怀里。“三年前,当我被逐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为我求情——我真不想这么做。”
小霞拔开壶塞,冷笑一声:“好在我的眼睛不会瞎。我真想看看,你这个鬼精灵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魔。”
她把壶中的汁液一饮而尽,也从腰间扯下玉环抛在地上,稳稳地转身走了。
雨已停,偌大的房间骤然寂静,比方才更加冷清。
小风伸手去拿小蝶手边的香炉,却晚一步。小蝶一手抄起香炉,向窗外奋力一丢,许久,才从窗下山涧里传来遥远的回响。
小蝶似乎被这微弱的声音击倒,颓然仰面倒在床上,喃喃着问:“哥哥,我是不是变了?”
“你没变。”小风已从地上拾起银壶,懒洋洋地回答:“如果你变了,就不会在‘赤血蛛丝’里添上‘一粒金’,在这‘泪对小窗’中勾兑‘一鸣惊人’。”
“你怎么发现的?”小蝶眼睛转转,有些吃惊。
“如果让我吃下去,我未必能发现。”小风坐在妹妹脚边,坦然道:“我只是在你调配的时候偷看而已。你先别生气——你决定的事情我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从不阻拦。这次我倒要问你:何必多此一举?这样的配方,会让他们体内毒素日渐排尽,不出三年,师兄师姐一定恢复正常。但这三年之内他们一定费尽心思解毒,到时候恢复也只当自己解毒有效,依然恨你。”
小蝶疲惫地闭上眼睛,眼角略微湿润,柔声说:“我死过一次,不想再轻贱人命。”
心动
水晶屏风这样的奢侈品,出了皇室贵胄的宅邸,便不多见。这种屏风玲珑剔透,色泽丰富,遇到灯光照耀,更是熠熠生辉。
翠霄山庄恰好有这样一扇水晶屏风,刻满牡丹,几近透明。
景渊此刻正站在这扇屏风前,透过重重芳华,注视着屏风那边的少女。
她今天穿一身紫衫,上面疏疏落落绣几片白梅,仿佛散了满身落花。这块上好的衣料可不是辛祐买来,一直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