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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幺姑说话的声气不像寨子上的一般妇女,尖声拉气,或是细声细气。她的嗓门带一点沙,带一点浑厚,却又不失柔顺,重重的。是那种特别的女人声气,在黄昏时分清寂的山野里,听上去另有一番韵味。她不但说话的声气动听,她还会哼唱几句山歌的调调。有一回,安阳路过她家的田土,恰好听到她一边歇气,一边低低地在唱,调门有些凄凉,仿佛在倾诉啥子。
不晓得为啥子,安阳这会儿听到她叫,心就怦怦地跳。他心虚。这一阵子,凉水井寨子上关于他和李幺姑的女儿李昌惠,有一些闲言碎语。
李幺姑脚步重重地朝安阳直冲而来,胸部隆起的一对乳房,在衣衫后兔子一般颤动着。
安阳镇定着自己,明知故问:
“你找我?”
李幺姑也不答话,走到安阳跟前,手里的锄头一横,不容置疑地说:
“走,到那边去说。”
安阳眼一斜,李幺姑指的是田土边挨着茶坡的一片杉树和青冈混种的小树林。那里地势低,也晦暗一些,离得远一点,就看不到了。
“走啊!”李幺姑催促着,还重重地逮了他一把。
安阳只觉得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下手很重,一把像要把他逮倒。薅了一下午的包谷土,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女性身上的汗气。
他一走进小树林,李幺姑就把手中的锄头“砰”的一声放在地上,身上的背兜也搁落在地上。
安阳肩上的锄头刚倚着树干放下,李幺姑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推靠在树干上,厉声说:
“你干的好事!”
安阳晓得要遭李幺姑咒骂了。
高中毕业回凉水井寨子好几年了,他对寨子上的妇女们吵架骂人,已经司空见惯。虽说从没见过李幺姑扯直了嗓门谩骂,可他知道,一旦骂起来,她一点不会比那些泼女人逊色。况且李幺姑的嗓门那么大,她又是那种宽肩粗实的女人。别人家妇女只干女边的活,她只因男人死得早,那些女子胜任不了的粗重活路,像挑重担啊、挖泥巴啊、上坡割草啊,她也经常挺胸咬牙干着。常在太阳底下晒,她的一张脸黑得像被煤炭涂过一般。
“你说的啥子呀,李幺姑?”安阳不想得罪她,也不敢得罪她,只好装糊涂。
“你还装。”李幺姑的声气压得低,语调却是十分严厉的,“跟你说,不要再缠我家昌惠,她才十六岁!”
李昌惠长得细细巧巧,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儿,很讨人喜欢的。安阳不能想象,这么粗蛮的母亲,咋会生得出那么秀气的姑娘。
安阳连忙辩白:
“我没缠她啊,我只……”
“还没缠,”李幺姑打断了安阳的话,“没缠她,她咋会说你这么多好话,她咋会不要媒人上门,咋会说,要嫁人,就嫁你这样的?你说!”
她真这么说了吗?安阳惊喜得几乎要问出声来,但他克制着没说。这一定是当女儿的,给当妈的说出的心里话。真没想到,李昌惠这姑娘,会是这么一往情深。他记得,他和李昌惠的交往,不过是在一个雨天开始的。
那天突然之间下大雨,她正走过他家门前,就小跑几步过来躲雨。雨越下越大,她在外头屋檐下躲不住,就走进堂屋里来。那一刻,他正在灶屋里烙饼,她连声喊好香好香,他就拿了块饼子给她尝了,她咬一口就说好吃,抹一点辣椒会更好吃,他就给她抹了一点辣椒。她吃得连连咂巴着嘴,十分满意。也许正是这第一次有了好感,在看见他拆洗了被子以后,她带了针线来,主动说要替他缝被子。只因爹妈死了以后,只要拆洗了被子,他常常把被子抱到人家屋头,请寨子上的大婶、叔娘、嫂子缝。那天,他为了感激她的帮助,又给她烙了饼子,让她蘸着辣椒尽兴地吃了个饱。
缠溪沿岸的寨子上,没有吃烙饼的习惯。这是安阳在县中住读时,跟着学校里一个祖籍山东的老师学的。爹妈先后死了以后,他一个人过日子,为贪图方便,时常吃一点面食,烙饼子吃。
莫非就是一来二去这些细枝末叶的交往,使得李昌惠姑娘动了情?
李幺姑的话,道出了李昌惠的真情,安阳感觉一阵莫名的亢奋。说真的,父母死后,一个汉子过着日子,安阳常有一种无助的孤独感,他也喜欢见到李昌惠,盼她来找自己。当这个充满村野清新气息的女孩站在他身旁时,他就有一股愉悦感、兴奋感。他晓得只要自己伸手过去揽住她,她是不会反对的。但他终究比她大了十多岁,家里又穷得滴水,他克制着自己,没这么做。可这会儿,李幺姑的神情,仿佛他已经欺负过她的女儿似的。
他连连摇着头,结结巴巴地申辩说:
“我真的没缠她,真的,今天,今天幺姑你这么说了,以后我就不理她吧。”
“这才像句话。”李幺姑的声气和缓下来,又似解释一般道,“你要晓得,昌惠是我的命根子。已经有媒人上门了,男家是信用社干部,他那儿子出息得很,在街子上开了一家小商店,会做生意,好不容易说定了的,出不得半点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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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只觉得头发根竖了起来,这么清纯年少的姑娘,就要谈婚论嫁了。他点了一下头,沮丧地说:
“我明白。”
“你莫泄气,”李幺姑像是听出了他失望的情绪,就伸手推了一下安阳的肩胛,似要安慰他,“我会替你找个伴,女伴。”
“替我?”安阳吃了一惊,愕然地问。
“你不信?”
小树林里一片晦暗,她脸上的神情已看不分明,他只觉得她黑亮的脸上泛着光泽,露出一嘴牙齿在笑。
“是真的。”李幺姑以肯定的语气说,“我不蒙你,你多大了?”
“二十七岁。”
“是啰是啰,二十七岁的大男子汉,还没挨过女人身子,我晓得是个啥滋味。女人们凑在一起,都在说你……”
“说我?”
“是啊,说你要不是给爹妈的病拖累,说不定早进了大学,现在而今眼下,早毕业成了国家干部或是知识分子,哪会仍旧是个农二哥;退一万步讲,就是不进大学,凭你的聪明才智和劳力,也像寨子上很多汉子一样,去外头打工赚了钱,早回寨子砌房子、娶婆娘、生下娃娃了。”李幺姑用的完全是善解人意的同情口吻,声气也随之低弱下来,“不过,不要紧。凉水井寨子上有人已经瞄上你了。哎呀,你看我这一脸的汗。”
说着,李幺姑顺手撩起自己的衣襟来,使劲抹拭着自己脸上的汗。
安阳既惊且惧地听着她说话,正想问是哪个看上了自己,不料眼前的一幕让他陡地瞪大了双眼,屏住了呼吸。
李幺姑把衣襟撩起来的同时,胸部一对雪白的乳房鼓突地跳了出来,两颗红殷殷的乳头上下颤动着。
安阳还是头一次挨得这么近地看见一个成年女人健壮丰满的胸部,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的乳房,敛神屏息地紧靠着身后的树干。
李幺姑把撩起的衣襟在汗津津的脸上抹拭了一圈,又抹拭着额头。一股女人身上的气息那么强烈地拂上安阳的脸。随着她的动作,那一对生气勃勃的乳房不住地弹跃跳动着,那么蛊惑诱人地晃着。
安阳忍不住伸出手去。
李幺姑抹尽了汗,衣襟落了下来。
安阳伸出的手,恰好隔着衣衫,触碰了一下她的胸部,他惊慌地缩回了手。
“你这是……”
李幺姑的双眼愤愤地瞪了他一下,嘴角一翘,似要笑出来,继而连人带身子,重重地挨了上来,顶住了安阳身子,眼波灼灼地一闪,嘴里的呼吸直喷着他的脸,声气陡然放低了说:
“要晓得是哪个瞄上你了吗?”
“嗯。”
“我知道你想晓得。”李幺姑的手逮住了安阳耳垂,重重地摸了一把,“任红锦。”
“是哪个?”
“李克明的新媳妇,和我一样,是从猫猫冲嫁到凉水井来的。娶她那天,不是请你当的伴郎吗?忘了。”
安阳眼前晃过一张丰满的脸庞、结实的身架子。这是凉水井寨子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少妇。况且,他和李克明还是相处得不错的好朋友。
见鬼了。
安阳只觉得脑壳里头一片昏热,讷讷地说:
“她、她……不是克明的婆娘吗?”
“哪个说不是啊,跟你道实情,任红锦嫁给李克明,还是我牵的线呢。”
“那她……”
“真憨,”李幺姑逮住他耳垂的手又用了点力扯了一把,像在耍玩,“你想一下,克明娶她,有几年了?”
“三……三年吧。”
“三年半。”
“是我回乡第三年接的亲,”安阳回忆着说,“那时我娘还瘫在床上,眼睛没有瞎,有三年半了。那又怎么样?”
“你想想,任红锦怀娃娃没得。”
“呃……”
安阳记起来了,婚后,任红锦真的没生下孩子。凉水井寨子上,为此总有一些流言蜚语。
李幺姑扳着手指说:
“比李克明晚接亲的陈家陈忠才,王家王进财,还有小马儿、小鸭儿、小荣贵五个,都抱上了娃娃。连今年春节接亲的小羊贵,新媳妇的肚皮都腆老高了。你想想,任红锦急不急?”
听李幺姑这么一说,安阳脸上一阵阵发烧发热,他听出点道道来了。
李克明在家的日子,有时安阳去他家坐,嗑瓜子聊天,任红锦给他端茶水时,总是双手端着杯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两眼瞪得大大地出神望着他。有时他和李克明聊得忘形,无意间一抬头的当儿,他会看见任红锦倚在门框上,痴痴地盯着他。
那时他从不在意,这会儿,听了李幺姑的话,他怔住了。
李幺姑双手搭着安阳的肩,顶住他的身子轻轻一扭动,鼓得高高的胸部在他胸口摩挲了一下。
“你说,是不是一个中意的伴儿,脸庞晃人得很,又年轻又漂亮,嘿嘿。”
小树林里静静的,风儿吹来,凉凉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幺姑的声气放得很低很低,脸挨得他很近,她说话间的唾沫星子溅到他的脸上,他觉得痒痒的。安阳没觉得讨厌,他甚至觉得,李幺姑嘴里喷出的气息,都是香香的,很好闻的。
此刻,她挨得他太紧了,他只想推开她一点,挪一挪身子。
不料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追问:
“送上门的女人,你、你喜欢啵?”
“你瞎扯个啥呀,”安阳想要挣脱她的手,岔开话题,“人家哪愿意做这种事。是你在瞎操心呗。”
“胡打乱说。”李幺姑轻声呵斥,“这两口子,做梦都在想要个娃娃。偷偷摸摸的,两口子不晓得出外去找了多少医生看,找了多少江湖郎中的偏方来吃。就是没得用,一丁点儿的用处都没得。那些药又特别贵,克明家这些年赚的钱,都花在这件事上头了。唉……”
安阳虽和李克明是好朋友,但李克明从没说过这种事,哪怕是给他透露过一点儿消息。
李幺姑管自往下说:
“不瞒你讲,克明家的几个老辈子聚在一起思量过,干脆,找克明哪个本家兄弟替代一下,说啥子灯一黑,不都是一样吗?是克明死活不干,不愿在本家兄弟面前出这个丑。老人们催急了,克明甚至对任红锦说,让她回娘家自己去找人。”
李克明也真可怜,安阳不吭声了。
李幺姑说得如此有板有眼,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