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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地上飞快地写出一串字,又马上涂了,写上更长的一串。
摇头。
那人连滚带爬来到铁锤将军义子面前,把地上两截的小石人抓在手里,用小石人在石膏粉上一滚,往上吐了两口唾沫。
点点头,对众人道:
〃石膏粉用来做这种小人的。〃
众人恍然大悟:
〃噢,原来如此。〃
那人长舒一口气,将小人的头和身体对在一起,把那只沾满石膏粉的右手向左胸上一砸,左手手背外翻放在屁股上,向鞠躬,又向众人鞠躬。众将和铁锤将军对望一眼,看着他的滑稽的姿势,哈哈大笑。那人也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众人对莫不佩服,小小年纪竟识得外邦语言。
铁锤将军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敬佩:
〃骊罢文你都认得?〃
答道:
〃我不认得,但认识文书上其他几国的文字,故而知道他来自骊罢。〃
众将醒悟,向我点头致意:
〃公主所带之人学识渊博,我等不及。〃
我对铁锤将军及众将说:
〃我家原本太子侍书,太子早夭,后归于我。之意,乃古代天帝藏书之所。她自幼聪慧,博古通今,识得列国文字。〃
众人听罢,铁锤将军带头向行礼。满面羞赧,躲在我身后。我让问那人姓名。她问了半天,那人也答了半天。
说:
〃他叫安提诺,骊罢贵族。〃
安提诺,这么古怪的名字大家还是头一遭听到,校场上再一次爆发出一阵大笑。我笑着笑着突然又不笑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这样一个异邦人都有名字,而此时正在大笑的那些铁锤军的将军们却没有,铁锤将军也没有。可笑的应是他们,他们却在笑别人。这个自称来自贵族之家的安提诺,离开宗族和亲眷,驮着两袋石膏粉穿越好几个国家来到三星城,只为学习东方雕塑。
这何尝不是另一个我呢!
为了追求与众不同,放弃已知选择了未知,而且孤身一人,跋山涉水,走的路途比我走的还遥远。虽是同族,可我在三星城不也是外人吗?我内心的所求他们不明白,他们只知道我奉父王的旨意下嫁到了这个地方,仅此而已。我的言行举止,在他们看来或许也很滑稽,只是没有人敢这么放肆地笑我罢了。
在这层意思上,我和这个形容古怪的人可以说是同类。
我看着他,眼神里有了一丝敬重。安提诺好像明白我的所思所想,走到我近前,瞪着一双蓝眼睛看着我的脸,突然抓起我的手往他嘴里放。
我吓得一抖手,尖叫起来。
铁锤将军一脚把他踢开,喝道:
〃无礼的东西!〃
安提诺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表情极为困惑。
铁锤将军见我的手没事,便说:
〃他准是饿坏了,给他一顿饱饭,送到石匠那里去!〃
静夜(1)
重复,每天都在重复。
假若今天和昨天全都一样,那今天还算活着吗?
当我独自一人面壁静守的时候,我暗地里曾多次净身卜筮,求问他俩谁才是真正的铁锤将军,谁才是我命里该许配的人。我变换了从父王和母后那里学来的各种卜筮之术,灼灵龟,占蓍草,不停地求问,得到的卦只有两个。
一云:
九天不问,山谷无言。
一云:
九天无言,山谷不问。
一个不问,一个无言,一个无言,一个就不问,九天与山谷,颠来倒去,处在一个无休止的循环中。我仿佛被一种更大的巫术笼罩了,难以脱身。这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卦相把我折磨得精疲力竭,我开始怀疑世上所有的兆象与卦词都是虚妄的,都是对未来忧心的一种抚慰。难怪当年武王伐纣之时,出兵之前,得逆卦,占之大凶。太公推蓍蹈龟而曰:枯骨死草,何知吉凶!如若卜筮果真灵验,也只能言明日之事,怎可断已有之人,已成之事,怎可辨谁与谁亲,谁为谁属!我始知自己的可笑,收起卜具,不再卜问。
山谷寂静,九天无声,面对它们我可以不问,但我的疑惑依然存在。或许,待到山谷和九天发问时,神明才会做出回答。
我渴望有新意,渴望每日不同。现在我已经过上了有别于其他公主的生活,可我的每一天都在重复。每日都在认真撰写《三星城纪事》,竹简一摞高似一摞,已经装了整整两箱,而且还在继续。妩媛婆婆天天和那些年迈的士卒一起为铁锤军洗衣,每天都是那么多件,每件都是同样的颜色和款式。城上的生活如此单调,这么久了,只来了个安提诺。敌人至今没有出现,或许在我们有生之年不会来了,那么这种单调的重复还会持续下去,直到我们终老。
这将是多么可悲!
〃生而有名而后无名,不如生而无名而后名之。〃
〃无论是谁,无论多美,所有的骨与肉都会腐烂,只有石头不会腐烂。〃
〃世上的功名也会烂。〃
夜深人静,回想石匠这些话,就像尖锐的箭镞戳进心肺一般。让人觉得以前的生活已经死了,今后的生活也将毫无意义。我恨石匠,因为他说的那些话。本来还可以在昏暗中过活,在朦胧中欢喜,他的话好似一束束光,强如十日同天,把一切都照得雪白通透,没有暗影,让人无处躲藏。我不需要对将来的任何预见,也不需要规劝,不管来自谁,不管多么善意,我都不需要。我只要我自己的,谁也别想阻拦。
铁锤将军还在灯下读书,可明显能看出他在思索书简之外的事情,这种情况很少在他身上发生。
他放下了书,叹了一口气说:
〃或许他是对的。〃
转而又说:
〃总要有人守城,他是逃兵。〃
然后他叹了口气道:
〃人可干的事情太多,能守好一城实属不易,还希图其他什么。〃
我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将军!〃
铁锤将军放下书,直起身来将手中的两枚棋子丢在棋盘上说:
〃若其他将军都能和我一样守土尽责,你父王之国可以万世长存。〃
他缓慢地踱步来到窗前,对着窗外的夜色和山谷中缥缈的锤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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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士交战的对手不是不会说话的石头,也不是会说话的女人,是更强大的敌人,击败他们,那才是一生的荣耀。〃
他猛地回过头,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光,语速极快地说:
〃铁锤将军的威名不会止息!没他一样,他的石头都烂了铁锤将军的威名也不会止息!〃
我问:
〃若是敌人始终不来呢?〃
他脱口答道:
〃他们不敢来!〃
我又问:
〃为什么不敢来?〃
他掂了掂手中的锤说:
〃那是慑于铁锤将军的威名。〃
我笑道:
〃不错,可那是老铁锤将军的威名。你的名呢?〃
他望着月空说:
〃三星城就是我的名,城在名在,城亡名亡。只要备战,敌人终究会来!〃
铁锤将军将锤放到了床上,想了想,提起锤到外间去睡了。
近日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追着他,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紧迫。他日益严格自己的操守,早出晚归,投入更加严酷的训练和各种城防战备之中,随时准备第二天就开战。他缩短了与我耳鬓厮磨的时间,遵照黄历只在月盈之日才肯与我同房。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献给了那场他期待已久却迟迟不来的战争,将我对他的影响降到最低限度。最后他干脆搬了出去,在敌楼上和守更的军士同食同宿,回到了没有我以前的状态……一个目标明确、专注、自信的勇者之王的状态……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他本能地喜欢坚硬的东西,拒绝柔软。修砌旧城墙时,他和士卒一道运石,那么重的石块压在肩上,他快乐;比武时,铁锤砸在他胸腔上,一块块青紫,他快乐。这种快乐是单纯的,难以言表的。惟独面对我时,他显得犹豫,想要又不彻底,结果往往不能尽兴。
在迷茫的世上,像他这样目标明确,坚定不移地履行既定使命的男人已不多见。诚如他说,守城的将军若都能像他这样尽职尽责是父王的福分。嫁给这样的男人为妻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静夜(2)
我对镜中的月瑶公主说:
〃你惟一要做的就是管好你的心。〃
〃昔日的夙愿你已实现,你应该满足。〃
〃世上只有一个铁锤将军,那就是你现在的夫君。〃
我将铜镜倒扣在几案上,熄灭烛火,上床就寝。半张床是空的,城上都安静了,山谷里的锤声还在继续。这些天,那里的锤声一直到天明也不停息,也好像有什么紧迫的事情在追赶着他。他们都有自己的使命,可方向却截然不同。我欣赏这样的男人,也恨这样的男人。欣赏和恨虽感觉不同,但都让我心碎。
让他们的锤声为各自的使命而鸣吧!通宵达旦,夜以继日地敲击吧!
我谁也不去找,谁也不要。就我自己,独自一人,多好!
但这样的锤声让我睡不着。我在黑暗中四处游荡,借着夜的微光,我看见七星殿的正堂之上,老铁锤将军铜人全副武装,持锤而立,也在聆听着这深夜的锤声。
他沉静而威严地注视着我。
秋蝉在锤声的间歇里鸣叫着,轻微而急促。
我取下他的头盔,在他嘴上吻了一下,一股青铜的阳刚之气窜入我的体内。我身上的光被他一下子吸了去,整个人好像被一股巨大的风推着扑到他身上。我受到鼓舞,久久地吻着,不肯松口,直到感到窒息。
有了这个铜人,我的夜晚不再孤单,我不再为谁是真正的铁锤将军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就是铁锤将军,而且是所有的铁锤将军。死去的铁锤将军、现在的铁锤将军、石匠以及将来的铁锤将军,统统都在火中熔化了,化成了我眼前的这个铜人。
我在黑暗中长时间地抚摸铜人身上的甲胄、头盔、纵目头。有时,我把它们逐件卸下来,整齐地放到一旁,然后便靠在他赤裸的身上,让他冰凉的体温将我冷却。
偶尔,我也会对他说话。
偶尔,我也会戴着他的头盔和纵目头和他说话。
偶尔,我也会向他展示我的身体,绕着他奔跑或翩翩起舞。
他持锤而立,不为所动。锤很重,我取不下;他也很重,我搬不动。最后我发现他环形的臂弯之内还有一块空间,我试着从下面钻上来,他便与我相拥在一起了。当我将头伸到他的下颚时,他的手臂一下子将我箍在怀中。
我的右手绕过他的背,左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将他抱紧了。这时我听见了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恰似山谷里的锤声。
我们拥抱着,像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炽热地拥抱着。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我们的手,我们的唇,还有我们的心。在有节律的心跳中,我睡着了。
早上,我还在铜人怀里酣睡,铁锤将军进来,他的脚步声把我惊醒。我十分狼狈,急于从铜人的臂弯里钻出来,却偏偏卡住了。铁锤将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他目光中的惊讶开始扩散,直到变成恼怒。
我挣扎着,铜人跟我一同摇晃起来,险些摔倒,幸亏他伸手扶住了。
〃你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
〃你不好好睡觉,穿这么少衣服往这里钻,成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