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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终究要伤她,为什么还要曾经待她好?为什么还要关怀她、在乎她,在她发烧昏迷时彻夜守护着她,在她烧了那一桌难以下咽的菜后一口一口地吃完?
为什么不完全冷淡无情地重重伤她,偏还曾经温柔体贴地待她?
为什么……要吻她?
“为什么?傲天,为什么?”她低低地问,明知远在异乡的他不可能回应,仍是傻傻地、痴痴地问着。
为什么……
她展开眼瞪,让月夜中气氛格外宁谧的校园映入眼帘。
月华清冷,拖曳她怔然凝立的削瘦身形在地上绘出灰色暗影。
她望着校园,她半晌,方悄然举步,轻逸的步履如幽魂般飘过校园中曾经深烙在记忆版上的每一处。
但,变了。
在她脑海里可以清楚描绘的一景一物全变了。
曾经停立在边缘,怔望着里头游鱼穿梭来回的青翠池塘不知何时消失了,填平成和周遭一般高的平地,铺上灰白石板,成了学生们可以蹦蹦跳跳的一方小小广场。
运动场也变了,变得更加宽敞、设备完善,甚至新盖了广阔的足球场。
想当时,傲天他们的还只能在种着草皮的操场上踢球呢,现在学弟妹们却有了一座真正的足球场。
都变了,就连从闪陷在凉亭后一条可以直通学校后山翠湖的小径被封了。种满一片青翠树木。
连翠湖也上不去了吗?
薛羽纯停立凉亭,右手扶着冰凉的亭柱,身子微微抖颤,忍不住突来的心伤。
她还记得那方翠湖,记得有一阵子傲天常一个人偷偷躲在那儿练习游泳,浑然不知一切已落入她的眼底。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忍不住觉得好笑,有一日不知为何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从背后冷不防推他入湖里。
他竟真吓到了,全忘了刚刚习得的粗浅泳技,在湖里载浮载沉。
她也吓到了,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慌张失措,连忙跳下湖去救起他,召来救护车送他去医院。
是她救了他的。
可争强好胜的她却在他醒来后不肯承认,假装自己是羽洁。
是她亲手将他推向了羽洁,亲手毁了自己的少女梦。
是她的好强将自己一直偷偷喜欢的男孩推离自己。
是她的错……
能怨吗?
不能怨的,自己种下的因,就得自己承受。
一念及此,薛羽纯突地悲怆难抑,激颤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倒向凉亭边冰沁的石板长椅。
一切都变了,这座曾经消磨三年青春岁月的校园,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一切都在变化,不停地前进,唯有她还停留在多年以前无法举步。
真的该离开了,她不能一辈子将自己困在这儿,一辈子将自己的心困在他身上。
她该走了……
想着,薛羽纯垂落眼睑,形状美好的羽睫静静低伏,而泪,剔透地沾染其上。
☆ ☆ ☆
“我相信,满树的花朵,只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种子。我相信,三百篇诗,反覆述说着的,也就只是,年少时没能说出的,那一个字。”
是谁?是谁在她耳畔读着这首席慕蓉的诗?
是梦吗?
“我相信,三百篇诗,反覆述说着的,也就只是,年少时没能说出的,那一个字……”
那声音,低沉婉转,蕴含着无限柔情与深意。
那一个字……那一个字究竟是什么呵?是否是她一直痴心想望的那个字。
“羽纯,天很冷,你睡在这儿不怕着凉吗?”那声音,再度轻轻柔柔地拂过她耳畔,仿佛极端心疼。
薛羽纯心跳狂野,朦胧地呻吟一声,意识却陷在无底黑洞醒不过来。
可感觉却还是存在的,她清楚地感觉那温柔嗓音的主人将她的身子拥入怀里,用他灼热的胸膛温暖冰凉的她。
她感觉一道奇异的暖流深深沁入心底。
“今天是你生日对吧?不知怎地,我猜到你会来这里,我们……也算有默契吧。”
是谁?怎会知道今日是她生日?
“羽纯,你究竟怎么了?在这里哭着入睡吗?”温热的颊紧紧贴住她的,同样温热的气息则轻轻吹向她鼻翼。
“让你哭的人……是我吗?”他问,带着浓浓的懊悔,脸颊磨蹭着她。“对不起,还痛吗?我没想要打你的,只是、只是因为……你那时也哭了。”他一顿,忽地深深叹息,“如果当时我不打你,如果当时我不能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我便再也约束不住自己的心了,管不住自己飞向你……”
话语一落,他随之陷入沉默,好半晌,灼烫的唇瓣忽地印上她眼睑,轻轻吻去帘上的湿润。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低地。
然后,两瓣唇继续蜿蜒而下,细细地抚过她莹腻的肌肤,终于,停留于她沁凉的红唇。
他柔柔地、却深深地吸吮着,在亲昵的深吻间倾注无限依恋。
她轻轻喘息,承受不住这样的柔情蜜意,只觉心跳快得几乎迸出胸膛。
是谁?究竟是谁这样吻她?
是……他吗?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她真想张开眼,想看看究竟是谁。
可她不敢,怕一张开这样美好的梦境便消失了,怕那张开眼见到的不是自己一心期盼的那个人。
不,她不要醒来,不要醒来知道自己只是做梦。
就让她继续梦下去吧,永远。
不要醒来。
☆ ☆ ☆
但她还是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展开眼睑,轻轻地、缓缓地。
朦胧的眼瞳有一瞬,认不清存在面前的一切。
好一会儿,淡粉红色的天花板才真真正正映入眼帘。
是她的卧房,她睡在……自己的卧房。
那甜美的一切果然还是梦。
薛羽纯怔怔地、朦胧地瞪着天花板,说不出掠过心头的是一番怎么样的滋味。
她醒了。
为什么要醒呢?
失望、惆怅、怨怼,纷至沓来的情绪蓦地淹没了她胸膛,令她心跳一阵急一阵缓,呼吸不顺。
她蓦地直起身子,赤裸的玉足踏上冰凉的地板,激起骨髓一阵冷颤。
她不想醒来,真的不想。
☆ ☆ ☆
“她还在睡吗?”
“嗯,大概有些着凉了。”
“是吗?”先前问话的男人沉吟半晌,终于,扬起意味深刻的眼眸,“傲天,你为什么回来?”“我……”任傲天一震,虽明知一定会面对弟弟这样的质问,但心绪仍是一阵猝不及防的慌乱。他蹙眉、咬唇,陷入长长静默。
“究竟为什么?傲天。”任无情不耐烦了,一向温煦儒雅的面孔毫不客气着对兄长的不满。“你不是决定和羽洁重修旧好了吗?不是就决定在德国结婚定居?为什么还回台湾来?”
“我……这里是我的故乡,难道我不能回来吗?”
“你当然可以回来——但离羽纯远一点!”
任无情带着浓厚警告意味的言语再度令任傲天身躯一震,扬起莫测高深的黑眸,“你很护着她,无情。”他说,深深望着任无情,“你觉得我接近她是为了伤害她吗?”
“你不是吗?”
“当然不。”他直觉地反驳。
“或许。”任无情同样深深回凝他,沉静的语声却隐隐蕴着讽刺,“或许你确实从未存心要伤害她,可偏偏每一回都重重伤了她!”
他面容蓦地刷白,“我……她真的因为我——”
“你心知肚明。”任无情瞪他一眼,拂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地旋身,“我去看她。”
“无情……”
“你可以走了,我会照顾她。”
“不,无情。”任傲天上前,扯住他手臂。“让我来。”他低语,语气居然带着祈求之意。
任无情感到惊讶,蓦地转头,“为什么?”“让我照顾她。”他只是这么一句。
“不行!”任无情尖锐地拒绝哥哥的请求,“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她不是你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不是你的!”任傲天微微提高嗓音,浓密的眉峰紧聚,跃动着火焰的黑眸藏不住激动。“她不是你的女人,你没资格用那种语气说话!”
“你也没资格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任无情瞪他,用力拂开他的手臂。
“你……她不是你的……”任傲天同样瞪着双眸,咬牙切齿,偏偏齿缝中还是只能逼出这样一句话。
“也不是你的。”任无情淡淡一句,面无表。
“我当然知道。”
“她不想见到你。”
任傲天一窒。
“你走吧,离她远一点。”
“不,我不走,无情。”任傲天语声坚定,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我要等她醒来。”
“等她醒来做什么?”
“我要问她——”
“问她什么?”
“问她是不是爱我?”
“什么?”任无情嗓音一变,没料到竟会得到这样一句答话。他愕然,几乎是愣愣地瞪着任傲天,好半晌,方找回原先盘旋心头的愤怒感觉。
现在,心头那股愤怒的火焰可烧得更旺了。
“你是什么意思?凭什么问她这个?”他一个箭步冲到任傲天面前,双手激动地扯住他衣领,“你竟还敢说你不是来伤害她的?”
他激动莫名,眸中激狂的烈焰足以灼伤任何人,但任傲天却不为所动,依旧直挺挺地立着。
“你知道羽纯为什么忽然飞回台湾吗?无情。”他问,沉默平和地。
“我不知道。”任无情恨恨地,“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只说你的双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她功成身退——”
“她是被我赶回台湾的。”任傲天忽地截断他,低哑一句。
“什么?”任无情一愕,怔然数秒后,漫天怒气再度勃发,他吸气、吐气,再吸气,仍是控制不了狂烈的怒意,忽地一握拳头,朝哥哥的下颔就是一下重击。
任傲天猝不及防,身子一晃,连退了好几步,直费了一番劲才稳住步履。他伸手,轻轻抹去唇边缓缓流出的血丝,然后,半带无奈地勾起发疼的嘴角,苦苦一笑。
“你赶她回台湾?你居然赶她回台湾!”任无情激动得语音发颤,俊逸的面容微微扭曲,溢满浓浓怒意,“你该死的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她伤害了羽洁。”
“她伤害羽洁?哈!”任无情怪吼,明显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她怎么伤害她了?”
“她……推羽洁下楼——”
“我不相信!”
“她没有否认——”
“我不相信!”任无情截断他,仍是这么斩钉截铁地一句,“羽纯绝不是那种会伤害自己妹妹的女人。”
任傲天没回应,默然。
“为什么不说话?”任无情对他的反应相当不满,“难道你真的以为羽纯会做出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