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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伸长了脖子,是真的不在。表演中全场都暗,努力看了一圈,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和几个站在旁边的老师,什么都看不到。正沮丧着,后脑忽然被什么刮了一下,一阵风就从旁边过去了,他摸摸脑后,撞得急,但不太重,想来也就是衣服边角跑动中被带起来碰到的。
那个人跑过去,忽然一顿,又转回来,找到他跟前,凑下来看他:“对不起,你没事吧?”
第一遍他竟然没听懂,因为那个口音相当怪异,就像……外国人固有的语调。“啊?”地怔了一下,那个人只好又问一次,他把头抬高了些,就着台上的光看清楚了,也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生。
“没关系。”他笑笑。
那人看清了他却愣了,立即一句英文冒了出来:“你也是留学生?”因为看到他的一身军装,又不敢肯定。
好不容易听懂了这个人的中文,突然又换了语言频道,他又愣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加上有点紧张,只好摇摇头。
那人看他摇头,以为他听懂了,正要奇怪地再问,忽然想起还有要事,不能再耽误,只好笑笑拍拍他的肩,直起身回头跑着进了后台。
沈雨浓晃晃头,也没再想,把注意力放回台上。一个舞蹈刚好表演完,主持人还没上场,就看到一个男生踉踉跄跄地半跌进了台。正是刚才刮到他的那个外国人。
那个外国男生站在台上,往台下一看,咋舌:“哗,好多人……”他的微型话筒已经别在了衣领上,因此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嘟哝也让全场笑出了声,他摸摸后脑,又看了看后台,回过脸来有些尴尬地解释:“我、我是被我们老师推……”边说边用两只手做了个“推”的手势,“上来的,我还没……准备好,很……紧张……”台下又笑,不过
已经是很善意地低笑了。
他咽了咽口水,只好开始说:“你们好,我是韩国留学生,我们留学生部要我做代表,上来表演一个节、节目。”语调有些生硬,但基本上还是能听懂,全场都安静了,甚至比刚才其他节目的时候更静。他说完这段,感觉到场下观众的友善,脸上的笑容慢慢放了轻松:“我的节目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一首歌,歌名叫《甜蜜蜜》。”说着从口袋
里掏了张纸条出来展开,又解释一句,“我还不太会歌词,只是练了几天,所以拿着歌词唱,希望大家不要笑我。如果有会唱的同学,也可以在下面跟我一起。”
然后朝后台一点头,前奏慢慢响起来。沈雨浓看着他半音不准地对着歌词认真唱,那个腔调,那个神态,忽然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说这个人在哪里见过,而是那种与大众不一样的隔离感,让他觉得亲切。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的别人对他下意识的隔膜,刚看到他的人,都会很好奇地想多看他两眼,同时又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
的好奇和努力保持着跟他的距离,让他分分明明在那些眼光中看到: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一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不一样。甚至已经适应了它。别人越觉得他特别,他就越跟人凑在一起,非要让人家看清楚他除了外表,跟他们没什么区别,哪怕就是这个特殊的外表,在跟他的相处中也渐渐可以忽略。他是付出了努力的。在这个满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世界里,比任何刚接触一个新的环境的同学更多的努力。接触和适应。没有人
比他更清楚和擅用这些技巧。甚至很多时候,他不能有太强烈的个性,否则人家会说,看,他果然就是不一样的。所以他的性子给磨练得平和而内敛。
只有他哥,从没有这样看过他。跟沈烟轻在一起,能让他常常完全忘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他从小就依赖在他哥的身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看着他的笑容微笑,依靠着他的怀抱取暖,听着他的心跳入睡……
可是,现在台上有个人,跟他周围的人有一样的外表,却让他觉得见到了同伴。
那个留学生咬字不够标准,但调基本上没有问题,唱得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不难听而已。沈雨浓旁边的一个同学推推他:“哎,沈雨浓,你应该也上去的,包准全场震惊。你那普通话拿来教他足够。呵呵。”
沈雨浓笑笑,没做声。心想,好久没听到这么烂的笑话了。
坐前排的陈宪也听到了,一回头说了句:“那你也先看看沈雨浓是谁,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别说他了,教你的普通话都够。”说完回过头,看也没看沈雨浓一眼,沈雨浓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微微地笑了。
那人被数落得有些没面子,勉强回了两句,台上已经唱完了。韩国留学生大大方方地一鞠躬,下台。没多久,晚会也结束了,各排教官站起来喊话,不必整队,就地解散。
会场立即散作一团,人潮纷纷攘攘地往外挤。沈雨浓这时就占到了地利之便,最早的一批出了礼堂的门。出场人太多,他只好站在离门不远的树下等李隽和陈宪一起回寝室。
室外有白炽灯,看人很清楚。他站了一会,看到沈烟轻跟着人群一起出来,但沈烟轻没看到他,跟旁边的同学正有说有笑。他一高兴,正要张嘴,就看到柳缨缨从后面跟了上来,一拍沈烟轻的肩。沈烟轻回头,看到是她,又说笑起来,旁边那个同学也识趣,立即跟他们散开了。就剩这两个人混在人堆里慢慢往西区宿舍楼方向走。
声音卡在喉咙里,就这么硬生生憋了下去。这几天他见到的,柳缨缨跟他哥的交情的确非同一般。虽然他哥从来都没解释过,他也不想问。他忽然就有些赌气地想着,别理他们,我不稀罕。
沈烟轻跟柳缨缨在3栋旁的台阶上分了手,一个往上去1栋女生楼,一个往下去5栋男生楼。他才走到5栋边上,就瞅着6栋和5栋之间的绿地上有个人影在晃,怎么看怎么眼熟,有些怀疑地走过去,果然是他那个宝贝弟弟。
其实这个绿地里不仅有沿边一溜的灌木,还种了几棵桂花树,撑开的树冠半遮半掩着几张石桌石凳。金秋九月,桂花已经陆续地开了,树影婆娑,花间摇曳,在有些湿闷的夏夜空气里,很有点暗香浮动的诗意。沈雨浓正就着月光,伸手把桂花树枝攀下来,凑在鼻尖使劲嗅着那股雅淡的香气,又低了头,看看脚下满地的落桂,在琢磨着是直接
摘了树上的,还是捡地上的就好了。
沈烟轻就默不作声地看他低头,抬头,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伸手往树枝上捋去。
“桂花摘下来就不香了。”他笑,把正经的偷花贼好一个吓,手一抖,赶紧回头。
“哥!”
“你干吗?大夜晚的来这里偷花?好大胆子!”沈烟轻说得越发严重,脸上却是笑着。沈雨浓撇撇嘴,不理他,他挑了挑眉,走过去。“怎么,这样就生气了?”
“恩。”很难得跟他生气的沈雨浓只是哼了声,他开始觉察事情有点不对。
“怎么忽然小气起来了?我怎么招你啦?”
“没。”
“没你给我摆这副脸?”看他一直爱理不理的,沈烟轻也跟着有些不舒服了,一拉他还搭在树枝上的手,把他身子转过来,“给我说清楚。”
沈雨浓被迫转过来面对着他,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脚尖挑挑细小的桂花,就是不说话。
“呵,看来我是真得罪你了?可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说呀,怎么了这是?”沈烟轻用手抬抬他的下巴,给他一转头躲开了。手悬空地举在那儿半晌,忽然一摔,“好,你爱耍脾气就耍吧,我没空陪你闹。你慢慢当你的采花贼,我回去睡觉。不过可告诉你,这里的花不是随便可以摘的,给校工发现你就麻烦了。”
说着一转身就要走,忽然一双手圈过来,紧紧地把他抱住。他停住了,感觉沈雨浓的头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脸颊贴在他的耳边,低低叫了声:“哥。”
他微微侧了脸,放柔了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你……跟柳缨缨……”
“怎么?”这下总算有点眉目了,想笑,又要忍住。
“你们……是不是……”
“不是。”
“你又没听我问完。”虽然还是赌气的口气,可是已经有些笑意了。
“能让你这么跟我闹别扭的,除了那个还有什么?”转过身去,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干笑了两声。“现在不生气了?”
“还有一点。”他撇过头,想起他哥出礼堂的时候他就杵在那儿,他就是没看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跟那个女人走掉,那种无力感是充塞在胸间的闷气,直到现在都难以舒解。
“那这样呢?”沈烟轻笑着轻吻在他的唇角,唇角立时弯了上去,顺着一转,沈烟轻却是一沾即退。
“哥。”无奈又可气地笑了,他哥就是太了解他了。
“小雨,”眼前的这个人背光而站,让他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是听着那个语调轻柔得像在叹息,一只手抬起轻轻地拂过他的额角,把头发掠向一边,手指沿着他的轮廓而下,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闪着清亮的微光。“其实我一直想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夏夜的桂花树下,幽香清冽,月色如烟,一晚间起起伏伏的心情归结为喜悦,这一刻化成眼眶中微盈的泪,在夜色里折射出墨绿的色彩。沈雨浓看着沈烟轻,竟连笑也再笑不出来,只一下搂住他哥,喃喃地说:“从小到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还不知道么?以后也一样,不管去哪里,你都不能把我丢下。”
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快熄灯了,黄晖看着两手空空的沈雨浓进来,奇怪地问:“哎,你可回来了。我的桂花呢?”
“啊?”他这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笑,“我忘了。”
他本来就是想去找他哥的,摘桂花当然只是个借口。可是快走到5栋的时候又犹豫了,打算还是摘点花回去算了,结果给他哥撞个正着。
这下连李隽都觉得奇怪了。“那你去那么会儿都干吗了?”
“……我……”
刚巧陈宪洗漱完推门进来,没等他想好借口就抢过去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桂花香桂花香,那也得是在树上的时候才香呢,一离枝就什么味道都没了。不过雨浓,反正黄晖也就是拿来做做桂花糊,你甭管香不香,给他带点儿就行,别都扔了呀,多浪费。”
李隽接过话去,指着沈雨浓对黄晖说:“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忙了大半夜,结果发现不对,怕你接受不了又全给扔了。”
这回沈雨浓不乐意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笃定他去干活了?他就不兴偷个懒跑到别处溜达了?被人认定是老实疙瘩也不是什么太值得高兴的事。“你们跟着我去啦?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
三个人一起“切”了声:“还用得着跟?你看你那一头一身的小花儿哦~~~~~~~”
黄晖一个箭步冲上来,很是感激地双手握住他的,用力摇了摇:“沈雨浓同志,辛苦你了!我代表桂花糊组委会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明天我去弄,到时给你份最大的!”
熄了灯,沈雨浓慢慢爬上床,脱衣服的时候又抖落出几朵小小的花来,他捻在手里,慢慢放在嘴里咀嚼,一时间那股浓郁的桂花香在整个口腔里弥漫。当时,就是这样的清香,在两个人的唇齿间流转,他哥扶着他的腰往树上一靠,顿时震落下一阵花雨,纷纷扬扬,簌簌地透着月光,落在他们的衣领发间。
可是那个时候,即使小花轻拍在他的脸上,他也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