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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观礼席距堂前的香案还有段距离,而且,整个阔大的主厅基本上被前方一排精心布置的,垂得细细密密的彩球丝带分割成不明显的两部分,拜堂的香案便在前堂,所以,众人从后面只能隐约看到里面两人站得很近地小声谈话,然后那个燕鹄使者拿出什么东西交给了随王。
那使者走出珠帘翠绕的帷幕,忽然停步,朝一旁站了许久的那个窈窕身影走了过去。
红盖头下的手忍不住微微抖动,不知是喜悦还是紧张,他终于还是来了。她想掀开喜帕让他看清她却发现自己只能紧张地站着不能做任何动作。
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下,华灵儿头上的喜帕悄然落下。喜娘甚至来不及拾起突然落下的盖头。突然的变故下,凤冠彩帔环绕中的少女只是瞪大眼愣愣地看着在自己不远处的男人。尽管那个男人的眼神几乎根本没在她身上停留。是他。第二次的相见,华灵儿却丝毫不觉得陌生。
明知他永远不可能喜欢自己,明知他爱着自己未来的夫婿。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本就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若能留下一丝痕迹于他,已知足。
“未来的随王妃?”铁般冷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男人离去前瞬间射向她的那抹幽黑无底的眼神让她身体发寒。
婚宴酒席依旧进行中,就算每人敬上一杯,作为新郎的江远也已经喝得够多了。太子宁洛不得不在一旁照看,“九叔,此时已入夜,想必王婶也正等您,您先入内歇息吧,外间由侄儿负责照看。”
江远又喝下一杯,点点头,起身,朝席间皇室诸人微一举杯,“诸位慢饮,本王先告退了。”
众人齐笑道,“春宵一刻千金,王爷请自便。”
江远微微一笑,慢步走进内堂。尽管头有点轻微晕眩,但眼神清明无比。几个平日的贴身侍女想要过来相扶,被他挥袖阻止。走过长长的组廊,微风拂来,让轻微的酒意更加清醒。他仰面迎风轻轻呼气,手却不经意碰到了袖中的一物,拿出来看看,忽地自己哂笑一番。
记得这幅画轴曾有人把它视若珍宝日日枕在脸侧。今日却终被弃之如履。对着组廊明亮的纱灯展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貌现于眼前,下方是新题的一行小楷:君即无情,弃之如履,我何多情,甘之如饴。叹之,惜之,舍之,忘之,念念之意,终归于尘。
终归于尘,这样也好,这种结果便是自己想要的。再好不过。
明亮的夜色里,江远掌风微扬,手中那幅卷轴瞬间如烟尘般片片碎落。夜色中的人依旧吟起一抹仿佛永远毫不在意的淡笑踏入中庭。
当夜,随王府外竹箫之声一夜未歇,低沉悠远,飘渺轻忽,仿若缠绵于梦中,听音便似弄箫之人就在府外不远处,府内侍卫分批查探,却始终未见人影,然当夜除了这诧异的箫声,一切平静如常。
自然,也无人知晓,他们的主人也倚窗听箫一夜天明。
65
虽未完全天黑,
御书房内,已是烛火通明。太监总管常胜走到门口,看着那从早膳过后便一直独自一人呆在书房伏案批奏折的天子身影,微微叹了一声,轻声禀道:“皇上,王爷带着新王妃已于晚膳后回转王府……”
一直未停的朱笔顿了顿。常胜走到案前,将袖中留书呈上。
“这封信是王爷临走前托老奴呈交给陛下您亲启的。”
昭帝看着桌上那熟悉的笔迹,默然而坐,良久都不曾动上一动。展开信笺,熟到不能再熟的字迹,昭帝只见着开头两字便双手微微颤了起来。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称呼自己了。自从坐上这皇位后,听他称呼自己最多便是“陛下”、“皇上”这些冰凉的君臣之称。“三哥”这称呼便只有梦里才能听见了。
三哥御启:
自兄登位始,虽未有过失,却也不曾有何让民赞叹之大绩,如今,诸国之心难测,势力盘根错节,使得天下之势晦暗不明,加之最近边界贼寇又有猖狂之势,臣弟心中甚忧,恐有心之人乘势而作乱。近日臣弟即将远行,本欲带新婚妻子前来与兄见礼,顺道告别,却不料适逢兄身体不适,只得憾然回转。临别之际,有一言以表:在远心中,三哥永远是那个牵着自己的手走过长长暗道的三哥。
昭帝用力将薄薄的纸笺揉进手中,顷刻,又松开来,目光停在最后那一行字上,脸色惨然,一语不发。
“陛下,您已批了一天的奏折,该休息了。”忠心的老奴不得不出声提醒。昭帝闻言,回过神来,将那封留书拿在手里来回摩挲,忽而问:“常胜,你是否觉得朕是个无用之君?”
“不,老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从小智慧过人,重情而仁义。”常胜躬身而答,一字一言,句句恳切。
“难道你不觉得因为不想见他而躲在御书房一整天的朕实在很愚蠢吗?”
忠心的老太监脸上显出几许怜惜的神色来,“并非如此,陛下对王爷用情之深,日月可昭,实乃多情之人。”
“日月可昭?”昭帝面上露出几许讽刺的笑意,“可他却不了解。”
“或许……王爷已经了解,只是与陛下……兄弟情深,一时难于接受。”
砰地一声,昭帝握断了手中朱笔,冷冷地笑,“朕与他身为兄弟,朕与他名为君臣,朕与他同为男人,他不接受,朕不逼他。埋下快要发疯的欲望,认真地做他的兄长,做他的君主,可到头来,哈哈——他却接受了别的男人!这让我该如何该如何!难道就因为我是他兄长所以注定一生痛苦吗?”
“陛下……请保重龙体……”
昭帝走回御案前重又坐下,无力而疲惫地摆摆手,“你退下吧,朕再呆会儿。”
烛花已燃尽了好大截,却因无人剪而长长垂下,一时火光摇曳不定。伏案而枕的昭帝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眸光一利,对着门外道,“进来。”
本来静寂的御书房门口悄然闪进一黑衣男子,眼神精亮步履轻盈,显然是一少见的武功高手。
“查得怎样?”
“禀陛下:王爷大婚当天,燕鹄大将军曾派人前来道贺,贺礼异常丰厚,且据传之后那使者曾与王爷私下交谈行止隐秘。”
“即日前往燕鹄大将军府,就近监视。先退下吧”
“是。”
适才那名黑衣男子又轻烟般消失在门外。
“燕鹄大将军?”昭帝握紧双拳,搜索着脑中印象。一个可以说被燕鹄一族称为战神的男人,年轻狂妄却又心机深沉。也曾是震慑宁朝朝野让人闻风丧胆的飞云阁主……是的,他心爱的那人就曾自隐身份藏身于飞云阁两年有余,他的九弟是何等人物自是不必说,那个男人也是个傲绝天下的人物,两人日日相对心生惺惺相惜的情愫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被那样的男人尽力纠缠,就算冷情如九弟,恐怕也未尝不会动心……
心中只如此一想,昭帝的双目已泛上了血红,那嫉妒之心便如万千条蛇蝎蜿蜒而爬,腐心蚀骨。
朕永远是他的兄长,而你,燕鹄的大将军,朕又要看你如何摆脱注定只能是他对手敌人的命运!
哈哈,昭帝笑意疯狂。
*************
“我等你数月了。本以为你不会再来。”
“呵,原来齐公子已等不及要见那人了。十多年都过来了,还怕迟这一会儿?”
齐无玉淡然一笑,“说的是,十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多等上这一会儿。哪怕,等到的,也不再是他……”
男人没有答话,沉默顷刻,拿出一物,交到齐无玉手上。
“天缠蛊,无色无形,入体初半年内毫无所觉,专为他所制。唯一一点,需要引蛊之人对受蛊之人无一丝情意,否则蛊虫发生异变。”
“我想问,你究竟想拿他怎样?”齐无玉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让他依附于你成为你的附属?”
男人脸上泛出一个冰冷的笑,薄唇轻吐,缓慢而优雅,“要他的一切都成为我的———对于师父,你不也如此想吗。”
齐无玉默然。
“不要试图用什么方法瞒过我,这蛊乃是融合我与他之血而成,与我血脉相连,蛊只有在他体内我才会感应到。自你引蛊之日起,半年内若无感应,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你想见之人,哪怕是一座坟。”
终年积雪的明玉山头,有人玄衣如墨,在常人决不敢靠近的雪地冰封里御风而行。黑白映照下,线条凌厉的脸孔越发显得犹如寒冰雕成,透明而冰冷,毫无任何色彩的变化。数月前,他曾踏入这里。失败的怒被背叛的痛被欺骗的伤,让那时的他确有毁了他的冲动。却终因踌躇不忍而一再拖延,最后不了了之。
之后,他伤了他,又救了他,然后……在那个碧草如茵的谷里,他得到了他,一段梦幻般的日子。现在,他已经不再思考对于那个人自己究竟算什么样的存在。即便真有那么点特殊,那点特殊在那人的理智与冷情之前,也薄弱如同蝉翼不堪一触。当他还沉浸在与他梦幻般的结合如何与他相厮守的美梦时,转眼等来的却是他大婚的消息。本以为得到回馈的爱情,转瞬即被抛弃,如同施舍,没人能真正明了他的感觉。
男人站在飞雪中凝足。
黑色宽袖带着凌厉真气回流,顿时,空中逆风回雪,漫天弥漫。
江远,我的感情尽管不堪,但也绝非能让你任意取舍。所以,这次,对于你那原本可能就没有的真心,我,决定放弃。
66
自大婚以来喧闹了半月的随王府此刻静静伫立夜色朦胧中。
华灵儿静静在门口立足,看着凝神窗外的修长背影。透着暖意的微红光晕舒缓地摇曳着,窗边的男子背影却是显得如斯清冷与孤寂。记得相府初见,即便正当妙龄见惯红粉繁花的闺阁少女也被眼前男子的丰姿所震。一个男子生就如此秀雅无双的容颜已是让人惊叹,然更让她震撼的是如此无双之容貌生在这人身上,竟只是一种点缀——一种锦上添花的点缀。内敛深邃的气韵,清逸高华的气度,举手投足显露出来的闲散淡漠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似闲看浮云却偏又有股睥睨天下的豁达之气,与她所钟情的男子那种外露到张狂的霸气完全不同,那种难测深浅的静谧、了然于胸的从容、俯瞰众生的淡漠,却更让人无由地自内心生出一种臣服感。就如,正因为神明的不可碰触不可了解人们才会一心一意地去崇拜。
然而,被人崇拜的神明又是如何?他是否会因满足人们永不停息的求告而奔走至疲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