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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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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从北京直奔岐山抓人,说明那边已经正式立案。这背后的推动者,肯定是黄家。他们是龙纹爵真正的主人,他们一报案,立刻让我变成了一个携带国家一级文物潜逃的罪犯。

  现在“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纵然我要辩白或者请黄家收手,也是先要被押回北京再说了。无论如何,岐山我是无法继续待下去了。

  “去找方震!”

  我临被带走前,只来得及对木户加奈说这么一句话。现在能救我的,只有方震和他背后的刘局。木户加奈手里紧紧攥着稿纸,用力点了一下头。

  宾馆外是一辆岐山当地的警车,我上了车,两只手搁在双腿之间,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夹住我,一言不发。车子开了很久,眼看就要出城了,我忍不住问道:“警察同志,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对方没有回答,我只好垂下头去,闭上眼睛,试图整理一下纷乱的思路。

  按道理说,我调查佛头,是五脉都认可的行为。黄家纵然对我在安阳的举动不满,也不至于动用警方这么夸张。现在这个局面,似乎不是想把我整死,而是有人不愿意让我继续呆在岐山。

  难道是怕我挖出更多东西?有意思。看来杀死姬云浮、老戚头和谢老道的幕后黑手,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正想着,这时候车子突然停住了。我被警察带下来,抬头一看,看到一栋很高的建筑,建筑顶端有灯光闪现。远处还有两排地灯,直直地伸向远方,还有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传入耳朵。

  这是岐山的机场啊,而且还是军用机场,停机坪上放着好几架涂着空军标志的飞机。

  “跟我们走,老实点。”警察拽着我胳膊,把我带到一架大腹便便的飞机前。我一看就认出来了,这是“运七”,是咱们中国自己研发的机型,民航和军航都有装备。飞机的舱门打开了,一架舷梯放了下来,两侧的螺旋桨已经发动起来,转得飞快,发出嗡嗡的低沉声音。

  我仰望“运七”那个大鼻子头,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没想到他们居然急切到了这种程度,一夜羁押都不肯多等,一抓到我立刻要送上飞机。可见那位幕后黑手,也是颇有顾忌的。他知道,如果方震出手,或者刘局在北京打一个电话,警察肯定没办法把我带离岐山。为此,他不惜为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动用军航飞机,就是不想给他们留出反应时间。

  说实在的,我还真他妈有点荣幸了。

  上了飞机以后,我扫视一圈,发现自己有点自作多情。机舱里很宽敞,里面堆着好多绿色邮包和麻袋,看来这不是给我准备的专机,而是运送邮件和货物的飞机。

  我进了机舱,警察把我的手铐在了一个把手上,然后各自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机舱里还有其他几个人,看到警察面色阴沉,我又带着手铐,都不敢过来搭话。

  飞机很快起飞,这种螺旋桨式的飞机非常颠簸,大家都把背靠着舱壁,减少震动。可我的手被手铐吊在把手上,身体来回摇摆,非常难受。我实在受不了,问警察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两个警察商量了一下,起身掏钥匙开手铐,然后把我带到后面一处角落,重新铐好。

  这地方还不错,能靠直身体。我坐定以后,拿眼睛那么一扫,发现附近的邮包上还靠着一位老哥。这老哥脑袋特别大,头发稀疏,跟个大狮子头似的,偏偏脖子还特别细,让人一看很担心会不会折断。我眯起眼睛,借着机舱昏黄的灯光,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物件,不时用手去摩挲,显得十分珍惜。那是“握豚”,是一种汉代的玉器,圆柱形,用简单的几刀刻出俯卧肥猪的轮廓,大小正好能被一只手握住。下葬的时候,握豚会放在死者手心,象征着阴间的财富,和含在死人嘴里的玉蝉汉八刀是一类东西。

  握豚是明器,给死人用的。这位老哥估计是个外行人,哪有把明器挂在身上的?这要是在潘家园让人看见,肯定得嘲笑一句“塞屁眼”。

  “塞屁眼”是个典故。民国时候,孙殿英炸开慈禧墓,里面大量陪葬品流落民间。北京有个前清的旗人老爷,不知怎么弄到一件墓里的玉器,锥台形状,小巧可爱。他喜欢得不得了,每天没事含在嘴里。后来有明白人告诉他,那玉叫九窍门,用来封闭尸体九窍,他含嘴里那个,是慈禧拿来塞肛门的……

  等到警察走开了,这位老哥把脑袋探过来,特好奇地问道:“我说,你犯什么事了?”我看看他,没吭声。他还往前凑:“能坐飞机押送,这事估计小不了吧?”

  “古董。”我说了两个字。

  大脑袋眼睛一亮:“哟,童家店里折的?”

  童家是鉴古界的切口,意思是亲自挖墓挖出来的东西。不过这是老讲,解放后几乎没人用了,都说是孙家的,意思是从老百姓家里收的。这个大脑袋估计是道听途说这么个切口,没确切把握其涵义,就拿来乱用一气。在玩古董的人里,这种半瓶醋特别多,自以为很懂,其实根本没到那水平。好奇心还强,骗他们比骗什么都不懂的棒槌更容易。

  我摸清了他的底,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我缓慢转动脖子,让目光聚焦在他胸前的握豚,一直到他觉察到这点,才把目光收回,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一声叹息,立刻让大脑袋不自在起来。他反复摩挲着握豚,眼神闪烁,犹豫了半天,终于探头过来:“我说,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我就随便看看。”

  我似笑非笑,这让大脑袋很是惊慌,越发认定我看出了什么。他悻悻缩了回去,一会儿工夫,又伸过来了:“哎,我说,咱们萍水相逢,能在一趟飞机上,也算是缘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看你欲言又止,是有什么话?”

  “我一个犯人,不能随便讲话。”我摇摇头。

  这让大脑袋立刻相信,不是没问题,而是我有话不敢讲。他一拍脑袋,起身走到旁边不远处的两个警察那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转回来道:“我问过人家了。只要我不碰你,说两句话没什么关系。”

  能坐军航的人,多少都有点背景。那两个警察估计觉得这是小事,不好拂他面子,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大脑袋生怕我不理他,一拍胸脯:“兄弟我在京津一带还算有点人脉,你帮我,我也帮你。”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缓缓睁开眼睛:“把东西拿近点我看看。”

  大脑袋一听,赶紧摘下来,递到我的眼前。我就着灯光看了一遭,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这东西是从哪里弄的?”大脑袋忽然脸红了,他抓抓脑袋,咧开嘴傻笑,笑了半天才说:“这是……这是我女朋友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原来这个大脑袋是个北京的军航子弟,在岐山认识了一个女笔友,两人通信了一段时间,他巴巴地跑来岐山看真人。女笔友带着他见了父母,父母拿出这么一件东西,说是祖传之物,只留给看中的女婿。大脑袋当时给感动坏了,当场确定了恋爱关系,还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女方家里置办了一大堆东西当聘礼,然后带着这串东西回北京筹备婚礼。

  听完这个描述,我心里有数了,告诉他:“他们知道你爹的背景?”

  “知道啊,我以前在信里提过。”

  “你还答应他们什么了?”

  “啊?我答应把她调进北京,安排到国营厂里;还帮她弟弟在西安找份工作;给她父母买台彩电;给她姑姑买辆自行车……”大脑袋掰着指头一一数来。还没说完,我打断他道:“回北京以后,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啊?”

  “花八分钱给那姑娘写封信,说这事吹了。”

  “为什么?”大脑袋张大了嘴,很是惊愕。

  “这玩意儿是当地玉厂琢出来的,也就能糊弄一下外行人。”我把身体往后一靠,“真正的汉代琢玉,都是斜着下刀,所以刀口都是一面深一面浅。你看这个玉器上头,刻痕与刻口平整,凹槽平整,一看就是机器琢出来的。”

  大脑袋一听这话,可就坐不住了,下巴不住颤抖:“你这说法太武断了吧?我还特意去找过专家鉴定的呢!”

  我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自己受了骗,但却不肯面对现实,抱定一个说法不放手,对任何指责都怀有疑心。

  “那专家是谁带你去找的?”

  “她啊。”

  “那就对了,这就是托儿。”

  也不知道是大脑袋本身智商比较低,还是恋爱中的人容易变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我解释了半天,大脑袋这才接受了现实,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坐回到邮包之间,一会儿工夫后,居然哭了……

  他哭得特别伤心,声音不大,但流泪不少,嗓子还发出凄凉的哀鸣。真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大汉,哭起来跟个小女孩似的。他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讲他跟那姑娘的一段段美好回忆,又用手绢抹眼角。两个警察还以为我把他怎么了,过来查问。我也没瞒着,都给说出来了,警察看他哭得涕泪交加,想乐又不好乐,又坐了回去。

  他在那哭哭啼啼了半天,眼泪一抹:“多谢你,兄弟。要不是你多看一眼,我的感情就被她欺骗了。说吧,有啥我能帮上你的。我在牢里也有几个熟人,可以照顾照顾你。”

  我说:“其实也没那么麻烦。我只要你给一个人捎句话就行。”然后对他耳语几句,大脑袋听完以后一愣:“这人到底是你什么人?”

  “整个北京城里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大脑袋很快离开,继续去缅怀他被欺骗的爱情。我则继续闭目养神,脑子里不住地转动着。

  从满是情欲味道的宾馆转换到这冰冷的机舱里,我终于可以静下来心,慢慢消化木户笔记带给我的冲击了。

  从整篇文章来看,玉佛的传承,似乎到了明末就断掉了。一直到了许一城这一代,才搜集资料,将其补完。该文是在1930年写成的,说不定木户有三就是看到这篇考据,才动了来中国的心思。

  但是,这篇考证文章还存在着一个大矛盾。根据许衡的《自叙》所言,玉佛在唐代一分为二,河内得佛头带回日本,许衡得佛身,藏在岐山。既然如此,佛头应该是在日本才对,为什么木户有三还要来中国寻找呢?

  这说明,在这两件事之间,还缺失了重要的一环。那枚玉佛头,在唐代到民国之间的时间里,很有可能曾经返回过中国,一直到抗战前才再一次被运到日本。姬云浮说这篇文章当与《景德传灯录》参照阅读,可《景德传灯录》是宋朝一本记录历代高僧事迹的书,不知和这个有什么联系。我手头没这本书,只好先搁置一边。

  我忽然想到,在前往海螺山的半路上,我们曾经看到过一个大墓。按照笔记的说法,那应该是明代许信的坟墓。方震从那墓里找出来过一枚花钱,正面是“汝南世德”,背面也是四个字,只看得清两个字:人,心。

  我心里一哆嗦。那花钱是方孔的,方孔为回,“回”通悔。四面四字,两个字是人、心,难道另外两个字是事、过?难道它指的是悔人悔心悔事悔过?

  那是我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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