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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徒然从路西法身上逃开,装载不下的液体噗噗流下,滴在月白光滑的地面,盖住自己羞耻的面容。
路西法的面容模糊极了,一如被泪水淹没。
月色千楼满。
他与那个影子对望。
队伍后方的狮鹫兽展翼,掠过天使,直接飞到对面,首颈将恶魔冲起,抛入他们入空中。他们落在天使们高举的兵器尖上,生生被刺穿,血贱四方。
黑色的马匹被砍去铁蹄,人仰马翻。火焰怒张,从天而降,马儿在雄火爆裂声中咴咴哀号。
烟雾在战场上空漂浮,蒙蔽了血液与肉酱。
硝烟模糊了视线,头颅竟像瓜果,一个个被敲碎,脑浆迸裂。
烟雾腥浪,风风雨雨。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
我抓住路西法的肩,逼问他,一直逼问。
但他只是看我一眼,极轻蔑。
我衣冠不整,冲入雨中,竟比那个爱尔麦蒂还要狼狈。
离了繁盛的帝都,回到希玛。
在路上遇到梅丹佐。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叫他不要理我,他逼问,我跑回家,锁在房里,听他在外面焦急地喊我的名字,门板被拍得砰砰响。
湖面涟漪星星点点,天地白茫茫。
我听到了什么样的消息?
爱丽丝不是我的亲生母亲,雷诺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是神的儿子。
神与我最爱的人,生的儿子。
法师一旦被包围,便被匕首刺穿了胸,带出滴血的光。一个个像惊弓之鸟,坠落在地上。
切断的手足、箭光,满天飞扬。
纷杂的战士在眼前乱蹿,满脸血花。
那天晚上,我亦满脸血花。
我站在二楼的窗前,抽剑。
剑光雨光雷光,闪烁在天地间。
地面上有四翼天使的影子。天使高高举剑,劈落了自己的羽翼。
经脉断裂,黏湿的血液从脉搏里迸出,洒入我的眼睛。
翅膀落地时,有重重的声响。
惨叫声几乎将头壳震碎。
黑暗之神自虚无中走来。亡者的力量,灵魂的意志,在黑色大地上徘徊,在血色天空中游荡。
撒旦的力量众所周知。
这一个大魔法若成功,那接下来的斗争会极其艰难。
战士们杀红了眼,无人留意周围的改变。
天地万物在颠簸,我举剑,冲破人群,直攻敌方的主将。
呼吸太剧烈,头脑一阵阵昏沉,感到窒息与晕眩。
我孤注一掷,将辉耀剑从手中抛出。
那一夜,因为无法忍受的痛苦,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
有人在跟我说话。
“孩子,我不希望你受伤害。这样的事,还是忘了它。今天过后,我会将你的力量封印,记忆放在水晶球中,你回到第一天,重新开始生命。”
“我……不甘心,告诉我所有的事……再这么做。”我已痛到虚脱,声音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就算是在那样时刻,想的依然是他。他和神生了我,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
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不止是因为他和我的关系。
我只想知道对他们来说,我算什么?
附属品,亦或是被遗弃的东西?
每每路西法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时,是否一直从我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实际那样迷人的视线早已越过我,飞向了天地之极,飞向他从来不敢敞开心怀去爱的造物主?
神是孤单。
路西法却是寂寞。
其实他比我痛苦的。
圣灵之剑周围环绕着银光,倾尽了我浑身的力量。
阿撒兹勒在闪躲,但来不及。
辉耀剑刺破他的腹部。
他错愕地睁大眼,握紧剑柄,重重倒入茫茫人海。
神说,我的原罪是爱上路西法,一而再,再而三。
可是他却不曾告诉我,我本身就是原罪。
自从我出生,原本是单独的神分裂成了三部分。
一个父神,两个神之子。
耶和华,掌控整个宇宙最大的力量,无私地深爱着世人,创造万物的上帝。
耶稣,神荣耀所发的光辉,众生信奉的救世主,天堂的使者,为救赎而生。
米迦勒,罪孽之子,承载神不应拥有的所有感情。神的原罪。
第85章
那年,拉斐尔还只是个能天使。没有实力,没有天赋,更是魔界领主杰利与一个女性能天使的儿子。他原本在魔界可以有所作为,但是,他迷上了伊甸园。
伊万杰琳在战争中死去。他为如此简单的理由砍去生命之树。
梅丹佐从此与他翻脸,但神却因此格外宠爱他,给他纯天使的身躯,答应把所有天使洗脑。
拉斐尔成了创世天使,但丢掉的永远找不回来。
拉斐尔长居圣殿,梅丹佐的小小风流变成了见人即上。
神说:“米迦勒,信仰就像萤火虫,为了发光而需要黑暗。尽管路西斐尔天性娇纵倔强,占有欲强,但是,我不希望他成为黑暗。”
战场徒然寂静。
我在悬停在空中,大力呼吸,只有翅膀舞动。
总是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战胜困难。可是到现在,我能做什么?
除了战斗,还能挽回什么?
魔族失去了主将,纷纷撤退。
荒芜的平原,尸骸遍野,被肢解的部分散落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天上地下,都被灌满了血。
千年朝夕似飘篷。
人生由绚烂变为平淡,再由平淡趋于更加平淡,漫漫长路,一个人走过,无非是为了解它有多么短暂。
敌方人数由几千个变为几百个,由几百个变成几十个,再由几十个变成几个,最后只留一人站在无边大平原上。
一身黑斗篷,孑然独立。
他隔我有几十米远,我却能一眼认出是谁。
我朝前面飞去,努力缩短我们的距离。但到最后,看清他的脸,竟无法再继续。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会很像原子。相隔太远会互相吸引,相隔太近便会竭力排斥。
我看着他长大,他未见过我。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平静,絮絮叨叨,或是安静地激怒别人。最甚者,他愤怒。我却未见过他仇恨。
贝利尔看着我,是在仇视。
我想,天下没有一个父母能容忍儿子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
但我可以。
因为我负他。
我努力使自己看去平和,看去温柔。
“贝利尔,如果你在魔界不快乐,跟我回天界。”我微笑着,“我没有养过你,但当你还是婴孩的时候,就一直……”
“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无法不惊讶。
“你让我的身上流着最卑劣种族的血液,你让我长了最丑陋的翅膀。”他眼眶发红,咬牙切齿,“我只要想着自己有一半神族血统,就觉得想死。我的父亲和哥哥抛弃我,都是因为你。”
比这个过分的话我听得多了,从来都是一笑而过。
可是,贝利尔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再笑不出来。
我能接受任何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但贝利尔不行。
贝利尔下意识看我一眼,呆楞住。
“我不知道路西法怎么想,但我了解玛门,他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很爱你。”
贝利尔原本缓和一些,又开始恼怒:“我不要你了解他!”
“对不起。”我别过头,擦擦眼睛,血代眼泪抹了满脸,“对不起,贝利尔。”
亏我还想给他留下好印象。
浑身是血液肉渣,连睫毛上都是垂落的血滴,如何令他欢喜?
记得很久以前,曾经想过一个问题。如果路西法有一日问我,你最喜欢哪个儿子。我一定会答,贝利尔。自以为是的魔王陛下,一定会猜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吃过的苦头最多,我欠他最多。
我打算否认,然后告诉他,我喜欢贝利尔,是因为你。
那个时候,想着想着,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贝利尔在我身体里时,我或痛苦,或快乐,总是想着路西法的。
路西法,我喜欢贝利尔,是因为那一段过去。他在我的身体中的岁月,我时刻都能感受到,你在我的生命里。
这一战,天界胜利了。
为防敌军攻回失地,我们驻守在依布海村,顺带治疗伤员。
我在受伤的神族中徘徊。
周围尽是垂死的呜咽声,呻吟声。
梅丹佐已换好新衣,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别看了,你体力耗损不少,回去休息休息。”
我看着几名天使抬着担架,把一个被砍成两断的天使抬出去。“勇敢将战胜恐惧,战胜死亡。是这样吧。”
处处血腥味。
梅丹佐叹了一声,在我手里放了个东西。
“它可以显现出你最希望发生的事。认定一条路,走下去,理想也不远了。”
原来是火镜。
我点点头,握紧镜子。他离开。
一个天使躺在血泊中,一条腿及半肩已被削断,心脏露在外面,突突跳着。他握紧手中的长枪,伸长了脖子,竭尽自己所能,去呼吸。
他看着我,眼中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泪。
“米迦勒殿下。”他痉挛地,努力地抬头,叫住我,带着浓浓的哭腔。
我顿了顿,在他面前蹲下。“告诉我你的名字。”
“比……瑟斯。”
“比瑟斯,你住在哪?”
“耶路撒冷。”他的眼泪冲淡了血液,划出一道小路。颈间的伤口狰狞地裂开,血汩汩流下。
“耶路撒冷,那也是我的家乡。”我将他抱起,靠在我的身上。
“说说你的理想。”
他泣不成声。“成为最勇敢的战争天使……为天界争得荣耀。”
“比瑟斯,你是最勇敢的战争天使。”我拍拍他的肩,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短剑,“想想你的理想,想你已经回到了家乡……想想你父母的脸,还有你成长的地方。”
“殿……殿下……”
他用力闭紧双眼,轻轻咳嗽,哭得浑身哆嗦。
我一咬牙,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的眼慢慢闭上,头仰在我的怀中。
这一夜下起大雨,就像我斩翅那一夜。雨连连绵绵,冲去了所有的残骸,血肉。
我连换衣服的精力都没有,直接站在平原上,任大雨冲去身上的血污。
人人都为天界兴旺、至爱之人而战。
擎天柱的顶端在依布海村的正中央。它的根扎在罗德欧加。
目的不同,信仰不同,终究要形同陌路。
我拿出火镜。
红蛇缠绕着镜框,在雨夜中突兀而刺目。
镜中所显示之处,是耶路撒冷城中心的广场。街上来来往往的,有各个阶级的天使,各个种类的魔族。
大雕像下,哈尼雅,贝利尔,玛门坐在一起聊天。旁边还有一个背对着我的黑发男子。
最醒目的人,正在前面慢慢走着。
镜头飞速前移。
他忽然回过头,温柔地看着我。
太过熟悉的眼神,在刹那间几乎令我停止呼吸。手一抖,镜子差点落在地上。
梅丹佐到底在想什么?拿这种东西给我。
不过,真的太久没有见面了。现在看看也是好的,以免再次见到他时会出什么差错。
他离我很近,眼睛漆黑带着深红,明亮得可以看见自己影子。
他眼中的我在笑,眼角弯着,清澈而明亮。
镜中,耶路撒冷的繁华喧嚣已被遗忘。我看着火镜,凝视着他,想要擦去镜上的雨水。但雨下得太大,密密集集地打在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