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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被冲得支离破碎。不过,还得要说,有本事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本事,都和没本事的人不一样。比如说唱戏的,即使犯了王法,被判刑,押到监狱里,那他也可能还是在唱戏,而文盲就是把你安排到国家自然科学院里,恐怕你也只能给人家打个杂儿,大不了抹抹桌子、扫扫地——当然,我们的革命队伍里的同志,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不论职位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民服务。牛德草的人生旅途尽管险象环生,使得他四处碰壁,举步维艰,但由于他才学不凡,加之遇事锲而不舍,努力进取,也还是像棵春天里的小草,顶着逆风,拱破泥土,从压在头顶的磐石下面没命地往出爬,执意要爬得能够见到一线蓝天,为自己找到生存空间。基于上述原因,他也就总能在人们不经意的地方或者时候,常不常把他那头角猛不防地给崭露出来。
孟峪水库大坝工地上的编戏就是这样一个生动事例;现在他的庄稼活儿能够做得里里外外路路通,让人见人服,大概也能说明这一点。孟峪水库大打人民战争,经过了一场人山人海的鏖战,现在基本上已经竣工交付使用了,于是庙东村生产大队农田基建的重点就又日渐紧锣密鼓地转移到平整土地上来了。平整土地这活路工程量大,全孟至塬人民公社的各生产队又一起大上马,都在搞,一时技术力量就显得远远不够,加之多年来全国各地的大专院校都因全力以赴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心一意造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反而停止招生了,因而一时很难找到有这样专门知识的人才,在平整土地前就把所要平整的地块先测量一下,予之操平。在具体的平地过程中,生产队干部都只能用肉眼估摸着哪儿该挖,哪儿该垫。至于挖,挖多少,垫,又垫多高,这就谁也都说不来个三七二十一了,使得平整土地经常出现窝工、返工现象。由于一切都是无客观依据的主观盲干,所以有些地方肉眼乍一看高,十人五马地就狠命往低的挖,结果非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个地方挖称心以后,从整体上一看,却发现挖的那个地方原来不仅不高,反而还给低了不少,干的全是枉工,没办法就又不得不把刚刚从那儿所运走的土,重新再用架子车一车子一车子地往回拉。就这样挖了垫,垫了又挖,一块地不知道翻过来、倒过去地一个劲要无效折腾多少次,可没把庙东村生产大队的社员群众少坑苦。大队党支部书记杜木林面对这种只徒劳,见效微的现状十分憋气,然而却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这时候庙东村生产大队的所有干部、群众都盼星星、盼月亮,急切地盼望着能有一个大能人在他们平整土地之前,就能给他们把所要平整的土地先测量一下,标明哪儿该挖,挖多少,哪儿该垫,垫多高,大家心中有数以后再开始动手干,少干些冤枉活儿,那该有多好!那不知道功效一下子就能提高多少倍!唉,可是现在到哪儿能找到像这样的大能人呀?虽说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可是镐刨肩挑的“愚公移山”总没有科学化、机械化开山那样省力,那样见效嘛。大家整天都在学习“老三篇”,《愚公移山》上说的那个上帝都能给愚公派两个神仙,难道他就不能也给我们派上一个或者半个能人来?一庙东村的人在这节骨眼儿上,个个都望眼欲穿地期盼着,期盼着,期盼着某一天能够有上一个这么样的奇迹突然给出现。你想想,要真的能够那样的话,那该会让人是多么地惊喜、振奋啊!
牛德草这时候也整天夹杂在这支浩浩荡荡的惩山治水大军里,拉车子、抡镢头,和大家一起甩开膀子平整土地。面对这样严重的窝工、返工现象,他当然也很着急。别看他一天就像个闷葫芦似的很少说话,只是在挥汗如雨地实干,可他这人天生遇事就爱动动个脑子,一再去问个为什么,想出个渠渠道道儿。这些天来,他一有空儿就潜心钻研起平地这事儿来。工地上休息的时候,老年人眯起眼睛,躺在那儿养精蓄锐;女的抓紧时间,拿出自己在家里打糊好的鞋帮子、袜底子纳着,见集体的缝儿插个人的针;年青小伙子不是三四个一堆儿,凑在一起玩扑克牌,就是两三个人蹲在一块儿来“狼吃娃”或者“媳妇跳井”游戏——他们劲头可足了,你喊我嚷,争执得不亦乐乎。然而凡是一到这时候,牛德草则是爱独处而不爱群居。你看他总是一个人默默不语地蹲在一边,手里拿着根木棍儿,在地上不停地画来画去;画了擦,擦了又画,谁也不知道他都是在画些什么,总之,是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神情特别专一。以至使得和他编在一个作业组的,和他年龄上下差不多的年轻媳妇芳卿——哦,对了,就是那个在孟峪水库扛石头时曾经抓住他拉了一把,救过他命的那个女的一连叫了他几声,他都没能听见。直到芳卿走到他跟前,从背后用两手捂住他那双眼睛的时候,他这才着急得一边用手掰着捂他眼睛的手,一边连声说:“谁吗?谁吗?别打扰,别打扰……人家有事正忙着的。”
“嗨,你忙啥?忙个狗屁。你媳妇腊梅托我替她问你一下,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记着把前门锁上了没有?”芳卿松开了手说。“锁了锁了,你告诉她。家里能有个屁,就是门没锁,贼娃子还能把土地爷、灶王爷偷去不成?怪事情,一天光知道操那些鸡毛不上两的闲心。”牛德草牢骚满腹,全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芳卿笑着说:“人家是怕你这个缺心少肺的东西,把她那几个宝贝鸡娃给放跑,弄丢了——知道不?你以为怕啥?”芳卿说着在他脊背上狠狠捶了一拳,笑嘻嘻地走开了。
芳卿走了后,牛德草又开始继续潜心在地上画起来。说来也怪,刚才死活都想不出眉目来的事情,经芳卿跑来一打扰,这会儿他反倒一下子给茅塞顿开,猛然悟出了窍道儿,心里突然禁不住一亮:“哦,用中学几何里学过的那平行线原理和打枪时瞄准的方法不就可以解决这个修地操平的难题了吗?先用两根木棍插在地上,然后用水平尺使这两根木棍的顶端呈水平状态,接着再由这两根木棍的顶端,用打枪瞄准的原理,向前远眺,就可以水平地望到前方很远的地方。依据经过两点可以构成一条直线且只能构成一条直线的原理,在这两根木棍的前方任意处竖起一根标明尺度的直杆,就能测量出自己跟前木棍处与直杆处的高低水平差。如果在一块地里纵横确定若干个点,再把这些点连接成线,那么就把这块地分割成了若干相等的小块儿。然后用上面所说的办法测出每两条线上的所有交点和第一根木棍所在处地面的水平差,把这些点的水平差数加在一起,再用所测的总点数一除,所得出来的商数,就是这块地应有的平均高了。比这个数字少的地方就高,高多少就挖多少;比这个数字多的地方就低,低多少同样也就给它垫多少。这样得来的数字,虽然远没有用正规仪器所测量出来的准确,但是比在大面积田块里用眼睛估摸的情况却不知要精确多少倍。如果在平地前能够真的先用这种简陋的办法把地操平一下,那么就用不着人们在平地时用眼睛在那儿凭直观感觉胡乱估摸、瞎忙活了,施工中不知能避免多少窝工、返工现象,节省多少劳动力哟。
牛德草走进工地上临时搭建的农田基建指挥部,把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一笨拙办法,一一详细告诉给当时担任农田基建总指挥的党支部书记杜木林。党支书杜木林用心听着听着,慢慢也就从中听出门道来了。只见他越听越入神,越听越专心,越听感情越投入,既而禁不住眉飞色舞起来,情不自禁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一把拉住牛德草那手,一反常态地不再严肃,忘情地只是摇个不停,一下子居然都让牛德草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了。
杜木林对牛德草为庙东村生产大队平整土地测量操平能有这样突破性的巨大发明,想出这样好的办法而高兴极了:“哎呀!好我的德草哟,你这下子可给咱生产大队平地把大难题解决了。你不知道,这一向我为咱大队修地无法操平这事犯多头疼咧!你看,平地现在像这样一个劲儿地出现返工,都快把人熬煎死了。你今儿个给咱出的这主意不知能避免多少窝工、返工呢,你可给咱队的农田基建立大功了。我早就看出来你这小伙子是个有真才实学,有心计,肯钻研的人,只是暂时不得时罢了,然而迟早都是咱们村的一个人物。”杜木林一连声地把牛德草夸赞着,直夸得牛德草都有点不好意思,局促不安起来,“我看是这样,你说的这办法没问题,保准能行。咱队今后修地操平这事我就全权交给你,我给你再配备几个人,作帮手。今天,你好好准备准备,明天就给咱带着人,按照你说的那办法,在地里开始着手测量、操平我们生产大队下一块要平整的土地吧。”接下来他就十分感叹地说,“唉,世上这事情真是左手不如右手,娘有不如自有啊。你看,就为这事,我不知道向公社管委会都已经打了多少次报告了,申请给咱生产队派一个平整土地的技术员来,可是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个人影儿派来。现在咱自己有人了,用起来多方便?没想到,这么大一个难题,今天让你竟然一下子轻而易举给解决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非工夫。我手下从地缝里土生土长,居然蹦出了这么个好使的技术员。这以来,满天的云一下子全散了。你想的这办法,土是土得冒尖儿,但退一步来看,还是挺实惠管用。那些洋东西好自然是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什么办法?”当时在科学技术落后的农村,是没有先进的测绘工具的,靠上级往下给派技术人员,国家大专院校多年都没有招生了,哪里来得?——想靠也是靠不住的。这些内情谁都知道,目前看来也只有靠这土办法。牛德草为庙东村生产大队平整土地想出的这极原始、极简陋的土办法,你看一下就把杜木林给高兴成什么样子了——他竟然一时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差点儿都有些找不着北了。
第二天,党支部书记杜木林果真就给牛德草配备了两个助手。牛德草也就带着生产队给他派的那两个人,动手做起了操平所要平整农田的准备工作。他们着手先斫了好一些木橛子,在它上面分别都一一写上编号,然后又找来两根很端直的木棍,向村里常给人做瓦工活儿的吉生借了一把水平尺,另外自己用死桐树秧子,刮去皮,做了一根标杆,就来到生产队的农田基本建设工地,在地里纵横等距离地插上很多木橛子,意念上把那块地分成面积大小相等的若干小方块儿。接下来他们就指指画画、大呼小叫、喝五吆六地按着牛德草的办法在地里测量起来。就这样他们先测完了插在地里的每个木橛子点上的高低,牛德草回到家后细细地计算着,不仅算出了它们的平均高度,而且还大体算出了它们的挖、垫土方量。这一段时间,牛德草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给生产队农田基建所要平整的地块操平上。虽然他用的办法拙劣得让人觉着可笑,但他的那种无比虔心、专注,锲而不舍精神却不能不让人为之感叹。很多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