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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赴灾区。道路比想象地更崎岖难行。都说蜀道难。这里还不是最险峻地地方。依然很难走。车马根本没法用。我和皇上只能步行。有地地方甚至要手脚并用。模仿狗爬。弄得跟泥人似地。
用一天时间走访了江阳县地几个乡镇。傍晚回来后。也没在县衙吃饭。而是跑去县城临时开设地几个难民点。看难民地安置情况。
我知道皇上一方面是真地怜恤这些百姓;另一方面。也急于摆脱曾有过地暴君形象。但百姓对他似乎很畏惧。看见我们出现都躲得远远地。皇上主动找百姓问话。那些人也只会跪在地上磕头。一句囫囵话都答不上来。
皇上难免有些失落。这时张钧彦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皇上脸色一变。疾步朝施粥处旁边地一个帐篷走去。我也满腹狐疑地跟了过去。
我们刚走近。里面就出来一个人向皇上施礼:“久别圣颜。今日再见。倍感欢欣。”
皇上在短暂地尴尬之后。也回礼道:“王叔别来无恙?”
琰亲王笑得好不亲切:“托皇上鸿福,身体还算硬朗。外面蚊子多。里面熏过艾蒿的,还请皇上和公主移步帐内稍歇。”
若不是正临灾区,所见所闻太过沉重,我会忍不住笑出来的。琰亲王的话语中,倚老卖老有之,讽刺嘲弄有之。这个人,遭遇了一场差不多颠覆整个人生的巨大挫折,仍不改其潇洒的外貌与言谈…………虽然皇上一再说,他地内心一点儿也洒脱,而是野心无限膨胀,整日机关算尽,总之是个再俗不过的人。
对琰亲王,我还真的讨厌不起来,而这绝不是因为他地外貌;若说外貌,宋方也是地道的美男子,我却没什么好感。
一面寒暄一面步入帐篷,里面有一床一桌,几把椅子,外加一样稀罕物事,连皇上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左看右看打量了一番后问:“这是什么?”
“扇子啊。”
“扇子是扇子,可怎么是四把绑在一起,还加个轱辘?”
“轱辘是给人拉的,长幸,别偷懒,快给皇上示范一下,让他吹吹咱们的风扇。长福,你还楞着干嘛,去给皇上拿西瓜呀,不是早叫你们用井水冰着的呢。”
我笑着出声道:“亲王可真会享受,在灾区的小棚子里,有带轱辘的风扇吹,还有冰西瓜吃。”
“公主,人不管在哪里,日子总是要过的,还要尽可能过好”,说到这里他转向帐篷外面喊着问:“你们说对不对?”
灾民们齐声答:“对,王爷英明。”
“皇上说,这些西瓜赏给乡亲们吃,乡亲们辛苦了!”他让长福把切好地西瓜端了出去,没给皇上留一块。
外面的人又齐声道:“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看着那些本来愁苦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却笑不出来,皇上也笑不出来。在琰亲刻意营造的气氛中,即使有人高喊“皇上万岁”,也不是真对皇上喊的。对皇上而言,也许又一次体会到了被架空成傀儡的滋味吧。
从前的皇上是以装病不朝来表达不满和抗议的,现在地他,会怎样应付呢?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就走到外面挥手制止住喧嚷的人声,笑容可掬地开口说:“朕因为要处理一些军队的善后事宜,特派王叔前来看望大家,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他提就是了,他是本朝著名的能人,没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于是万岁声响彻云霄,当皇上走到施粥的地方,亲自拿起舀粥的瓜瓢给排队的灾民派发时,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琰亲王则不复刚才地潇洒,表情有些僵硬,笑容也不大自然。灾民地反应让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他表现得再贤明,百姓不管如何拥戴他,他还是臣,皇上还是君,这是他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障碍。
第一百十二章 江阳赈灾行(二)
就在琰亲王伫立帐前满目怅然之际,一个风姿翩翩的男人从人群中朝他走了过来。
琰亲王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但大众广庭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好随便发作,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处。
那人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礼道:“王爷,您这一向可好?”
我站在一边好玩地观摩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无论从对话还是身体语言来看,他们这次见面,似乎都是西京沦陷后的第一次。也就是说,西京失陷并淹水后,琰亲王并没有找到宋方,至少他们俩本人还没打过照面。
如果此地没有外人,琰亲王应该会一把抓住宋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叛徒,败类,人渣,垃圾,死没良心的,居然还敢来见本王?!”
可是,在无数双眼睛的盯视下,他只能努力调匀呼吸,很和蔼很客气地回答:“很好很好,贤弟怎么也到了此处呢?”
贤弟?不是应该喊贤妻的吗?
宋方道:“当然是随皇上前来赈灾的,昨晚,微臣已经将从西京府库带出来的钱全部交给皇上作为赈灾款项了,王爷应该没意见吧?”
琰亲王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只不过西京也遭了灾,而且灾情比任何地方都严重,整个渭河的水都灌到城里了,水闸被冲坏了,根本就关不住。贤弟,你这一遭,虽说是秉承了皇上的旨意,但也应该先知会西京的居民,哪怕通知住在外围的人撤离也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多跑掉一个也是好的。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我也很警惕地看向四周,琰亲王很阴险地向外界传递这样的讯息:水淹西京是皇上的旨意,所以。西京的死难者都是皇上间接害死的。
有了这个大前提,皇上现在地施粥行为就显得很虚伪很可笑了。琰亲王故意略过之前诱匈奴单于和他的精锐骑兵入西京的讯息,只说放水淹掉城池害死百姓之事,好像皇上这样做是故意害人一样。
这番话地效果是明显地。琰亲王话音才落。施粥处刚才还此起彼伏地万岁声立刻消音了。甚至捧着碗从皇上手里接过粥地人都低着头冷淡以对。
我急了。灾民聚集地地方。本来就是冤气聚集地。一旦挑起大家地负面情绪。后果可能不堪设想。皇上努力建立起来了亲民形象也会付之东流。
正打算帮腔说点什么。宋方已经率先开口了:“开闸放水地命令不是王爷下达地吗?下官从没接到过皇上地旨令。”
琰亲王再也装不出潇洒从容了。沉下脸说:“口谕也是圣旨啊。”
宋方坚持说:“微臣只接到过王爷地口谕。琰亲王斥道:“休得信口开河。孤王什么时候给过你这样地口谕?”
宋方露出了诧异地神情:“王爷亲自指给微臣看水闸地位置和开闸地机关。这还不是口谕?天那。难道微臣理解错了。王爷不是有意让微臣放水淹城地?要那样那可就罪该万死了。”
“你本来就罪该万死!”
宋方冷笑道:“王爷跟匈奴人勾结。跟他们议定以秦岭为界,把中原一半地土地划给他们。只不过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被匈奴人使诈,利用王爷疏于防范之机,攻破了嘉峪关,然后直下西京。王爷急了,就告诉微臣放水的闸门机关,不就是想让微臣去放水淹死匈奴人吗?”
“孤王会告诉你水闸的机关,是因为信任你。什么秘密都不想隐瞒你。”
“王爷,您这就不厚道了,特意选在那个时候告诉微臣,又说只是分享秘密,没让微臣开闸,意思就是要把这黑锅让微臣背下咯?微臣其实不怕承认水闸是微臣叫人开的,西京也是微臣下令淹的,为了全国百姓的安全,为了整个中原不沦落敌手。只能做如此选择。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本来就是行事守则之一。但微臣实在不忍王爷当众污蔑皇上,微臣这黑锅虽然背得也有点怨,但好歹还算有谱,因为水闸确实是微臣叫人打开的,可是皇上当时人在军中,对此事根本毫不知情,怎么能赖到他头上呢?”
琰亲王什么风度都顾不上了,气急败坏地指着宋方地鼻子说:“西京是孤王的地盘。孤王怎么会毁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宫殿?”
宋方掏了掏耳朵,高声道:“这话微臣就听不明白了。西京怎么成了王爷的地盘?西京的离宫向来都是皇族的避暑胜地,那是皇上的离宫啊,怎么变成王爷您的宫殿了?”
琰亲王这口气堵地,差点没噎死,面红耳赤,胸口剧烈地起伏,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他贵为慕容皇室的大家长,一等亲王,领有本朝番王中最多的食邑,又执政掌权好些年,什么时候被人问得这样哑口无言过?
可是他情急之下没注意,话说得太露骨,宋方的反驳又直切核心,把他彻底绕进了死胡同:如果承认西京是他的地盘,等于向天下百姓公开承认他有谋夺江山之意;如果不承认,则前一句“不会毁了自己的地盘”就站不住脚,开闸放水淹死百姓之罪就无法开脱。
人在被堵得无可辩驳的时候,选择的应对手段也大同小异,精明潇洒如琰亲王,也只能妇人般地一跺脚说:“懒得听你胡言乱语,现在是赈灾,面对灾民的惨状,本王没心情在这里跟你瞎扯些没根据地话”。
说罢,拂袖朝帐外走去。
第一百十三章 江阳赈灾行(三)
在宋方和琰亲王争执的整个过程中,皇上一直在专心施粥,好像这些喧嚷完全与他无关似的。
我差点拍手叫好,他真是越来越有风范了,这让那些本来被琰亲王的话挑起了反感情绪的百姓重新找回了对他的信任和敬意。因为他用行动说明,个人的名誉不重要,为灾民服务才是最重要的。
琰亲王刚一走,这边就三呼万岁起来,有人还在窃窃私语:“原来他是这样的人,自己故意不下明确旨令,暗示手下放水淹城,事后又不承认,让别人被黑锅,甚至赖到万岁爷身上。谁知被自己的手下当场揭穿了,面子上过不去,只好灰溜溜地走掉。”
宋方果然是琰亲王的克星,嘴巴够厉害,够绝情,琰亲王宠任他,跟养了一条毒蛇没两样。
宋方说完这番话后,我以为他要跑到皇上那儿去邀功请赏,至少也要在皇上面前露一小脸吧,但他没有。琰亲王一走,他就悄悄回到皇上的亲随队伍里,和他们一起为灾民搭帐篷,甚至蹲在一口露天土灶边添柴烧火,为灾民煮粥。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人物,该爆发时爆发力十足,该沉稳时也沉得下来。原来在西京时,见他整天女人一样吃醋,我还很瞧不起他,以为不过是个受了主子抬举的娈童,所谓的本事也多半是琰亲王吹出来的。想不到人家还真有两下子,而且,最可怕的是,心够狠,不管曾经多么亲密的伴侣,一旦变心,即翻脸无情。
牛刺史周郡守等人数次走到皇上身边想替下他,都被他拒绝了,我看天色真的晚了,也走过去劝道:“皇上。您今天走访了一天,山都爬了几座,还把膝盖摔破了,这会儿就回去歇息吧。伤口需要清洗,再上点药,您看您这黄袍下摆都是泥。现在您的样子,都可以当选史上最狼狈皇帝了。”
灾民们不干了,有人大声喊着:“谁说的,明明是史上最英俊的皇帝。”
“史上最好的皇帝!老朽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没听说哪个皇帝会亲手施粥的。”
“也没听说皇上会翻山越岭去看灾民地。”
“皇上,您膝盖都摔伤了,还是赶紧回去上药吧,这天气热,伤口容易化脓。可千万大意不得。”
“是啊是啊。伤口都没空上药。敢情也没吃晚饭了。快回去吃饭吧。”
人群聚集地。情绪总是互相感染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