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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国学大师及其时代:狂人刘文典-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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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能到任何法院去控告蒋主席。只能求情而不能控诉,这是人治,不是法治。〃胡适一语道破天机,国民政府天天宣扬〃训政〃,强调严惩学潮,不过是为了维护官方威权,取消约法之治而已。胡适因此被撤除中国公学校长职务。
  1931年12月11日,鲁迅先生在《知难行难》一文中,再次谈到这件事,并将之作为学者人格独立的典型代表。这说明,在中国传统文人的内心深处,始终埋藏着一种挑战权威、抗衡强者的基因。只不过,由于考虑到种种现实因素,许多人最终选择了避让退缩,而〃愣头青〃刘文典站到了与强者对抗的前台。这需要的显然不仅仅是胆量。
  回过头来且说刘文典,虽经各方保具开释,恢复自由,但离开安徽大学已经是必然的了。想到这里,刘文典的心情有些黯淡,他当初接受省政府的邀请回来办学,原是怀有远大抱负的,一心想重振安徽的教育,如今频遇波折,沉沙折戟,〃这次回来,在祖父坟上掘了一个大坑,来害自家的子弟,个人身败名裂不足惜,公家事被我误尽了〃12 。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依然是安大那些年轻的学生们。为此,他特意留函告示学校师生:〃安心向学,努力教务。〃
  临别前,刘文典再度悄然来到安大校园,望着自己一手操办起来的校舍校具,望着远处重新恢复笑容的学生脸庞,心潮起伏。而这一切,都将离他远去。
  跨出校门,泪水夺眶而出……
  注 释
  1 张召奎等主编:《教坛古今》(〃安徽重要历史事件丛书〃),安徽人民出版社,1999年8月第1版,第39页。
  2 刘平章:《刘文典传闻轶事》,第132页。
  3 张南:《简明安徽通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94年8月第1版,第490页。
  4 安徽省档案馆馆藏资料,民国十七年(1928年)3月19日。
  5 《安徽教育行政周刊》,第一卷第四期。
  6 刘平章:《刘文典传闻轶事》,第134页。
  7 张正元、杨忠广:《疾恶真推祢正平》,原文见《安徽教育行政周刊》,1928年第一卷第十七期。
  8 靳仁等编:《民国血案惨案迫害案》,第4页。
  9 安庆政协市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安庆文史资料》第11辑,第208页。
  10 《合肥欢迎蒋主席》,《申报》,1928年11月23日。
  11 张有京:《刘文典骂蒋介石》,《云南老年报》。
  12 刘文典:《致胡适信》,《刘文典全集》(三),第820页。

  第35节:千里走联大(1)

  第十章 千里走联大
  清华大学已经不叫清华大学了。
  早在北平沦陷之前,清华大学就已经筹划南迁。1937年7月底,国民政府正式电令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南迁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一学期后,长沙局势趋紧,再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西南联合大学是中国教育史的一个奇迹。尽管它只存在了八年,并且是在战事频繁的情况下艰难存在的,但却涌现出了一批具有较高学术声望的知名教授,培养出了一批在日后的中国起到顶天立地作用的栋梁贤俊。可以说,西南联大至今仍是无数知识分子内心深处最为温暖的向往与记忆。
  〃抱有牺牲性命之决心〃
  如果将西南联大由长沙紧急南迁昆明的场景摄入镜头,简直可以说得上是一幅波澜壮阔、空前绝后的历史画卷。
  近千名师生分批从长沙出发,经海、陆两线向昆明行进,其中陆线全程一千六百余公里,两百多名师生组成湘黔滇旅行团,步行一千三百公里,随身所携带的无非是一只干粮袋、一个水壶,还有一把雨伞。1938年4月,参加步行的同学全部安全抵达昆明,团长黄师岳按照旅行团花名册逐一点名,确认无误后将花名册郑重移交给已经先期到达的清华大学校长、西南联大常委梅贻琦。此情此景,令现场的人无不潸然泪落。
  身在北平的刘文典一直通过报纸或其他渠道掌握着清华师生的动向,连做梦都感觉似乎仍和他们在一起。其实他原本完全可以选择一种更为安逸、更为平稳的生活,但他却始终放不下他的职业、他的学生。当听说清华师生经历千难万险逐渐会合于昆明时,他内心这种追寻同道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在北平城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选择就意味着凶险,意味着绝境。但作为一名文人,越是这样的时刻,越是不应该选择退缩,他应该与他的事业同在。1943年7月,刘文典在一封信里曾简略倾吐过自己当初选择南下的坚定心志:〃典往岁浮海南奔,实抱有牺牲性命之决心,辛苦危险,皆非所计!〃对于一位没有显赫官场背景的大学教授来说,独自一人,左右辗转,奔波千里,其间甘苦,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体会了。
  1938年春,刘文典悄然辞别家人,挎上个小包袱,简单装了点干粮,就踏上了南下的路途。当时国家很多地方都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行踪稍有暴露,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幸得著名物理学家、清华大学教授叶企孙先生的妥善安排,刘文典选择了一条相对安全的〃曲线救国路线〃,先是到天津,再由天津到香港,由香港到安南(今越南),最后抵达昆明,历经两个月。
  一路上,眼见山河破碎、草木荒凉,刘文典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十六岁外出求学,似乎就将生命完全交给了动荡与波折,从早年的岳王会到后来的辛亥革命,从〃五四运动〃到抗日战争,几乎从来就没有消停过。而在刘文典的内心世界里,又是多么希望能够拥有一方真正宁静的天空,可以让他安心钻研学问,放大人生的光彩!

  第36节:千里走联大(2)

  每每想到这些,刘文典总是心绪难平。这一天晚上,在一个半路寄宿的地方,他遥望星空,浮想世事,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无限感慨,于是拿出一张粗糙的草纸,在上面记录下了当时的心境:
  胡骑满城天地闭,风尘■洞窜要荒。
  三边鼓角声犹壮,千载文章志未偿。
  新梦迷离思旧梦,故乡沦落况他乡。
  觚棱回首知何许,万里秋山路正长。
  冷月寒星,刘文典轻轻吟读这首一挥而就的诗句,眼睛有点湿润。夫人张秋华和年幼的儿子刘平章尚在北平,情势难料,时刻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好在夫人干练独立,在遇到危急困难时往往比刘文典还冷静果断,这倒让他稍感宽心。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独身留在安庆故里的母亲,时局动荡不安,老人年事渐高,作为儿子的原本应该陪侍左右尽尽孝道,但如今他却要奔波在追逐个人梦想的路途上,只能遥相惦念,真是愧疚难当。
  他明白,一向深明大义的母亲势必能够体察他的苦心,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更何况他是一个读书人!任何困难险阻,都抵挡不了他的脚步,正如20世纪后期一位青春诗人所吟诵的那样,〃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就这样,一路走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忍受着饥饿和劳累的双重煎熬。1938年5月22日,满面尘灰的刘文典出现在了梅贻琦的面前。梅贻琦刚刚吃过晚饭,想到学校校舍紧张,一时又没有妥善的安置,心里觉得烦闷,就出了房间,随意溜达,脑海里还在想着校舍的事情,突然听到一个几乎有些哽咽的声音:〃月涵兄,我来了。〃
  梅贻琦定眼一看,原来是刘文典!他惊喜万分,自从清华大学紧急南迁以后,尚有不少教授出于各种原因未及时到校,他们的状况最令梅贻琦担心。远离了学校大集体,都成了〃孤家寡人〃,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时代,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会遇到,而他们都是国家的真正栋梁啊!
  看到刘文典独身来到了昆明,梅贻琦没法不激动。当他再仔细一瞧时,泪水差点夺眶而出。站在他面前的刘文典,头发已有点花白,他身着一件破旧的蓝布长衫,袖口和领口上沾满了油渍,黑得发亮。肩上挎着的一个小包袱,就是他的全部行李了1 。
  此刻的刘文典更像是一个在外流浪多年的游子,历尽艰难,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乍一相见,也禁不住掉下泪来。刘文典强忍住泪水,言语坚定地安慰着梅贻琦:〃月涵兄,我没事,请给我安排课程吧!虽然我的书籍资料都没带来,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在我这里呢!〃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梅贻琦看到这个一向恃才自傲的〃狂人〃如此乐观,也不禁欣然一笑:〃你呀你,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开课的事情,回头再说,如今教授稀缺,肯定少不了你的辛苦!〃
  〃竟有这么好吃的菜!〃
  西南联大刚刚成立的时候,校舍紧张,教员们大都挤住在一起,经常是一个屋子拉块帘布一隔,就住上了两家人。非常时期,有个地方安睡一宿,已是莫大的幸福了,哪还在乎睡在哪里、环境如何!这一夜,刘文典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一早,刘文典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他赶忙起身,走到窗前,放眼一望:校园里正是百花盛放的季节,白色的茶花、红色的月季、紫色的蔷薇,争奇斗艳,将仓促〃建成〃的西南联大打扮得千姿百态,倒成了一种别样美丽的风景。

  第37节:千里走联大(3)

  顺着鸟儿高歌的方向,刘文典突然看到远处隐约有个旗帜,他定眼仔细看了一会儿,是国旗!刘文典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连忙恭恭敬敬站好,面朝国旗的方向深深鞠了三躬。万般辛苦之后,终于又回到国旗尽情飘扬的地方!
  西南联大的文法学院设在蒙自。〃蒙自为滇南重镇。光绪十三年(1887年)被辟为商埠,设有蒙自海关、法国银行、法国领事馆。清末时,法人修滇越铁路,途经碧色寨而绕过蒙自,随之经济大受影响,商业一蹶不振。联大文法学院迁至蒙自时,法国领事馆、银行及各洋行均已关闭。由昆明至蒙自,快车近五小时先至开远,再坐车五十分钟始至碧色寨,然后换碧个(旧)铁路车,半小时多可抵蒙自。因此,一般说由昆明至蒙自需用一天时间。如车慢或行晚,甚至须在开远歇一夜,次日始到。〃2 不过,这些毕竟只是暂时的困难,与刘文典迫切回到课堂的心情相比,都是小儿科。因而在昆明稍稍休息了几天后,他就赶到了蒙自,重新开始黄卷青灯的生活。
  根据学校的安排,他到蒙自后住进了歌胪士洋行里。歌胪士是希腊人,在蒙自开有旅馆和洋行,但后来蒙自经济衰落,洋行早已歇业。等刘文典住进去的时候,这个洋行已经一二十年没有营业了,里面尚存有大量洋酒,这让许多好酒的教授喜出望外。在歌胪士的住房是抽签决定的,与刘文典同住在一起的还有闻一多、陈寅恪、陈岱孙、陈序经等十几个人。
  蒙自城内集市很多,三天一小集,六天一大集,四乡八里的人都背着自家种植的蔬菜或自家纺织的布品前来交易。那时候,西南联大的教授们虽然收入不高,但偶尔上街买些新鲜时蔬,打打牙祭还是不成问题的。刘文典素来不喜欢柴米油盐这些妇人活,到了蒙自以后自己实在无法打理,于是找了一位本地的男佣,一个月给点钱,让他帮助买买菜、做做饭、洗洗衣服。
  这种简单而清苦的生活维持了一年多,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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