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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女匪 第一部分
说到奶奶,这部小说又有了匪气,因为奶奶是个土匪。奶奶年轻时长得十分俊俏,柳眉凤眼,明眸皓齿,面如桃花,粉中透红,人见人爱。这是爷爷说的。可我看到的奶奶却是满头白发,干瘦的脸上皱纹堆垒,牙齿掉光了,窝着一张嘴,实在找不出一点“俊俏”的影子来。奶奶有一双天足(她那个年龄的女人都是三寸金莲),走路风风火火的,八十岁的年纪了腰板却不塌,平日里说话倒是慢言慢语的,偶尔和爷爷吵架时,嗓门很大也很粗,很是匪气。
楔子
我写过几部关于土匪的小说,被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播出后反响还不错。这部小说我不想再写土匪了,想写一写我爷爷,因为这部小说的故事是爷爷给我讲的。其实,我写的故事都是听别人讲的——这话我在其他地方也说过——我反复说这话的目的是怕人家说我瞎编。当然写小说有时也难免要瞎编,用行话说是“虚构”。您要是觉得哪个地方是“虚构”的,就跳过去不看,免得耽误您的时间。
扯远了,还是说我爷爷吧。
我爷爷是正儿八经的军人,他曾是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五师一六八团的上尉连长。他的军人素质很高,作战勇敢,悍不畏死,二十五岁就当上了连长,是同级军官中最年轻的;他手下一个叫刘怀仁的陕北人,快四十岁了,当兵吃粮十多年才混了个一杠一星的少尉排长。有位哲人说过一句话:“当官肩上的杠星都是血染的。”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可那时爷爷年轻气盛,对这话并不以为然。他的奋斗目标是三十出头当上团长,四十出头当上将军。如果不是遇上我奶奶,他很可能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和愿望。
是奶奶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
奶奶是爷爷故事的主角。说到奶奶,这部小说又有了匪气,因为奶奶是个土匪。奶奶年轻时长得十分俊俏,柳眉凤眼,明眸皓齿,面如桃花,粉中透红,人见人爱。这是爷爷说的。可我看到的奶奶却是满头白发,干瘦的脸上皱纹堆垒,牙齿掉光了,窝着一张嘴,实在找不出一点“俊俏”的影子来。奶奶有一双天足(她那个年龄的女人都是三寸金莲),走路风风火火的,八十岁的年纪了腰板却不塌,平日里说话倒是慢言慢语的,偶尔和爷爷吵架时,嗓门很大也很粗,很是匪气。还要说明一下,我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当然奶奶也就不是我的亲奶奶了。也许有人会说我是不愿有个曾经当过土匪的奶奶,才这么“虚构”的,这可就太冤枉我了。话又说回来,爷爷奶奶是亲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爷爷讲的故事好不好听。您说是吧?
最后的女匪 第一章(1)
更新:2007年02月02日 10:08
连载:最后的女匪 作者:贺绪林 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冬日的夜很长,也很冷。奶奶把炕烧得很热,我只穿着背心短裤趴在爷爷身边等着他讲故事。那时我们家乡还没用上电,一盏油灯跳动着豆大的光焰,奶奶坐在灯前缝补衣裳,爷爷坐在一旁大口抽旱烟,那烟味呛得我不时地咳嗽几声。我忍不住又催促爷爷快讲,爷爷这才开始讲了起来。
爷爷的故事开头第一句是:“彭胡子那个老熊那回差点送了我的丧。”说完这句他老人家又眯着眼大口抽烟,全不理我焦急等待的脸色。许久,他徐徐吐了口烟,才说了第二句:“不管咋说,我心里一直都是感激他的,不是他命令我的特务连剿匪,我咋能遇上你婆(关中方言,奶奶)呢。”
奶奶这时插言道:“你给娃说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干啥。”
爷爷说:“这些事在我肚里憋了大半辈子,总想找个人说道说道。咱孙子大了,也念中学了,给他说道说道,咱俩百年之后,给他留个念想。”
我生怕奶奶拦爷爷,急忙说:“婆,你就让我爷说吧。”
奶奶停下手中的活,抚着我的头说:“明日格还要上学哩,你不困?”
我急忙说:“我不困。”
奶奶说:“那就让你爷给你说道说道吧。”
爷爷却眯起眼睛大口抽烟,吐出的烟雾把眼前弄得一片混沌。爷爷的眼里透出两股亮光,似乎在烟雾中寻觅什么,等得人好不心焦。好半晌,爷爷才开口了……
爷爷说的彭胡子是他服役的那个军队的上校团长,真名叫彭子玉,因长着络腮胡,官兵们背地里都叫他彭胡子。彭胡子是黄埔出身,三十刚出头就当上了团长。爷爷说彭胡子能文能武,是当将军的料。爷爷的话后来得到了证实,彭胡子去台湾时已是少将了。爷爷给彭胡子当了三年卫兵,很敬佩彭胡子,对他忠心耿耿,惟命是从。彭胡子也是雍原人,跟爷爷是乡党。俩人的性格有些相似,因此,彭胡子很是喜欢爷爷。他有心提携爷爷,不愿让爷爷给他当卫兵,要让爷爷去带兵。爷爷不愿离开他,他瞪起眼睛训斥爷爷:“当卫兵能有啥出息?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他的话爷爷不能不听。爷爷是个典型的关中楞娃,为人耿直憨厚,轻生死重义气,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彭胡子看中的就是爷爷这种血性,把他的卫兵排交给爷爷带领。时隔不久,部队奉命进终南山剿匪,不慎遭了埋伏,彭胡子左腿挂了彩。爷爷舍命背着彭胡子突围,一手持冲锋枪,边打边跑。冲出包围圈时爷爷浑身上下都是血,却没受一点伤。事后,彭胡子感慨道:“石头是一员福将。”
哦,忘了告诉诸位,我爷爷小名叫石头,大号叫贺云鹏。再后,彭胡子让爷爷当了特务连连长。不用细说,彭胡子不仅偏爱爷爷,也十分器重爷爷。
爷爷还讲了一个令人十分关注的细节:彭胡子想把他的外甥女嫁给爷爷。彭胡子的外甥女叫刘媛媛,在西安女中读书。那时一六八团在终南县驻防,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刘媛媛都来看望她舅舅。爷爷当时给彭胡子当卫兵,俩人经常碰面。
我忍不住问:“刘媛媛长得漂亮么?”
爷爷瞪了我一眼:“人家是洋学生,能长得不漂亮。”
我又问:“有没有我婆漂亮?”
爷爷看着奶奶,嘿嘿嘿地直笑。奶奶乜了爷爷一眼,说道:“瓜(傻)人笑多,乳牛尿多。瓜笑啥?给娃实话实说。”
爷爷又嘿嘿一笑:“那个刘媛媛和你婆比,还差那么一点点。”
奶奶剜了爷爷一眼:“你干脆就说我比人家差一大截子。我是土匪,人家是洋学生嘛,肯定人家比我强。要不,过去了几十年,你还惦念着人家。”
爷爷又是嘿嘿一笑:“你看你,一提刘媛媛你就上火。算了算了,我不说哩。”
我急了,央求奶奶让爷爷快讲。奶奶又剜了爷爷一眼,随后笑道:“别卖关子了,给娃快说,看把我娃急的。”
爷爷军人似的说了声:“是!”接着往下讲……
最后的女匪 第一章(2)
更新:2007年02月02日 10:08
连载:最后的女匪 作者:贺绪林 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其实,爷爷第一次与刘媛媛接触时,根本就没看清女学生长得啥模样。爷爷那时二十刚出头,血气方刚,风华正茂,可还从没接触过陌生的年轻女人。刘媛媛走进团部的一刹那,他只觉得眼前忽地一亮,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身子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女学生却落落大方,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爷爷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直看得爷爷额头鼻尖都沁出了汗,觉得两只胳膊吊的都不是地方。女学生看出爷爷的窘迫相,忍俊不住,笑出了声。爷爷越发窘迫尴尬,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就在这时,彭胡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女学生上前跟舅舅打招呼,彭胡子与外甥女寒暄了几句,便让爷爷给外甥女沏茶。爷爷的紧张劲还没缓过来,递茶水时竟然没拿稳茶杯,茶水泼出来烫了女学生的手。女学生“哎哟哎哟”直叫唤,爷爷慌得拿过毛巾捉住女学生的手,擦板凳腿似的赶紧擦。爷爷的手很粗糙,力气也很大,无意中又把女学生的纤纤细手捏疼了,女学生又“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吓得爷爷赶紧松开了手,不知所措。彭胡子却在一旁哈哈大笑。第一次见面,刘媛媛给爷爷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手很绵软,很嫩,很白。时间长了,俩人也熟识了,有时还说说闲话。一般都是刘媛媛问话,爷爷回答。
“你家在哪里?”
“雍原贺家堡。”
“家里都有啥人?”
“我爹我妈,四个兄弟两个妹子。”
“你是老大?”
“我是老大。”
“你多大出来当兵的?”
“十七。”
“你爹你妈舍得让你出来当兵?”
“舍得。我兄弟姊妹多,出来一个家里少一个张口吃饭的。”
……
诸如此类,一问一答,有点乏味,可女学生却兴趣盎然,乐此不疲。
后来,爷爷下连队去带兵。刘媛媛每次来都要跟她舅舅问起爷爷,有时还去找爷爷谝闲传(话)。刘媛媛说跟爷爷在一起谝闲传很有意思很开心。其实,她跟爷爷在一起时,爷爷都很紧张,惟恐说错了啥话惹得女学生不高兴。一次,他俩在一起谝闲传,刘媛媛突然问爷爷有没有对象。那时“对象”这个词对爷爷来说十分陌生。爷爷没听明白,不知如何作答,看着刘媛媛眼睛发瓷。刘媛媛见爷爷没听明白,便直截了当地问爷爷有没有找下媳妇。爷爷原本就是个红脸汉,一下脸涨成了猪肝色,使劲地挠着头,好像头发里有一大把虱子,吭吭哧哧了半晌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副尴尬相惹得女学生笑弯了腰,如春风吹弯了太阳花。
那时爷爷家道小康,丁却不旺。曾祖父年过而立,却膝下无子。曾祖父的一位表哥是个算卦先生,擅长易经。曾祖父无奈之中向表哥要主意。表哥子丑寅卯、甲乙丙丁推算了一番,让曾祖父先抱养一个孩子,以后贺家会丁旺如林。曾祖父听信了表哥的话,抱养了一个男娃,这男娃便是爷爷。曾祖父的表哥果然言中,曾祖父抱养了爷爷后,曾祖母六年里生了四个丁(其中有个双胞胎)。后来,爷爷成了家,头几年奶奶没有生养,便抱养了我的父亲。有了我父亲之后,奶奶生了两个叔父和两个姑姑。因此,我在前面说爷爷奶奶不是我的亲爷爷奶奶,可爷爷奶奶待我比亲孙子还亲。这些都是后话。
家里一下添了四个张口要饭吃的“丁”,日子便艰难起来,曾祖父的脾气变坏了,动不动就骂老婆打娃娃。曾祖父动手的主要对象是爷爷,一是爷爷不是他亲生的。二是爷爷已经十岁了,多多少少也挨得起打了。在曾祖父的打骂中爷爷长大了。爷爷对曾祖父很有怨气,却慑于曾祖父的威严不敢反抗,把怨气一直窝在肚里。那一年抽壮丁,年仅十七岁的爷爷背着家人报了名。临行前,曾祖父自知有点对不起大儿子,拉住爷爷的手不松手,很有点依依不舍。
爷爷却抽出了手,气刚刚地说:“爹,我要混不出个人样来,决不回来见你。”说罢,转身就走。
最后的女匪 第一章(3)
更新:2007年02月02日 10:08
连载:最后的女匪 作者:贺绪林 出版社:文化艺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