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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法派的四名核心人物就这么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讨论着,王安石闭门不出,耽误下来的政事实在不少。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灯油已经添过了两次。
王安石继续问着章惇关于三司条例司的事情,曾布则是专心致志的凑过去听着。吕惠卿比章惇还要了解三司条例司,也没心思听他说。坐了许久,他也累了,直了下腰,松松已经僵硬的腰骨,不经意间,却见到王安石家的一个老家人在书房外探头探脑。
吕惠卿看着暗叹,王安石御下太宽,哪有这么不懂规矩的。回头看看听得聚精会神地王安石,吕惠卿招招手,把王家的老家人唤过来轻声问道:“有什么事?”
老仆知道吕惠卿在王安石心中的地位,也不瞒他,回道:“相公找的韩官人来了,三郎正在偏厅陪着他。”
“韩官人……是韩冈?”说起‘韩’姓,吕惠卿第一个想起的是韩琦,接下来是韩绛、韩维、韩缜三兄弟。但会被王安石赶在夜中找来,又只够资格被王旁陪的,最近就只有一个从秦州来的韩冈。
老仆点了点头:“的确是叫这个名字。”
“让他再等一等。”吕惠卿吩咐道。秦州之事虽然重要,但也重要不过皇城内外的争斗。比起韩琦、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这些老奸巨猾的对手,能报出一顷四十七亩这个数字的窦舜卿,实在蠢得可爱了。王韶若是连他也斗不过,还是干脆收拾行装回乡去养老好了。
听到王家老仆转述的话,韩冈便坐下来静心等着。王安石府的偏厅空荡荡的,还有不知从何处来的诡异风声呼呼作响,火盆和油灯发出来的光跳得厉害,幸好身边有人作陪,才不显得鬼气森森。
韩冈与王旁隔着一张几案,同坐在一张长榻上。王家的下人端了茶水进来,韩冈看了他一眼,却发现还是方才的老仆。难得王家就没其他仆役了?想想方才进来的时候,韩冈也的确发现王安石府的宅院不小,但府中人气不足,许多地方都没有打理,看起来有些破败。
若是王韶那样离家在外为官的八品官倒也罢了,王安石这样的一国参政竟然只养了几个家仆,这简朴实在是难得一见,比之有名的包青天,世称的阎罗包老,也差不多。
韩冈一向尊敬清正廉洁的官员。王安石不尚奢华,不纳妾室,不好钱财,再加上他本身的才学,每一条都让韩冈肃然起敬。但这不代表他乐于与清官打交道。
但凡清官,都是些极度自信的人物,把自己的信念和原则视比天高,而强求他人与他一般遵守,说难听点,就是所谓的偏执狂。律己严,待人也一样严,韩冈了解到的包拯便是这样的人物,后世传说的海瑞也是一般,而王安石又是有名的执拗,所以他心中免不了有些忐忑,与王旁寒暄起来,就有了些顾忌。
不同于他父亲那张著名的黑脸,王旁长得并不黑,反而是皮肤白皙,而且看上去少了点血色,大概身体不太好,有些瘦弱。相对于王韶家的二郎,王安石家的二公子乍看起来并不讨人喜欢,显得很阴沉,没有少年人的神采。而且论名气,王旁也远远比不上他那位早慧的兄长。
王雱的獐旁是鹿,鹿旁是獐的轶事,与司马光砸缸,还有文彦博树洞捞球,同样是韩冈在童年时就听过的历史故事,在此时也是广为流传。而且韩冈还从王厚那里听说过,王雱十三岁时,听到一名老兵提及河湟之事,当即便说‘此可抚而有也。使西夏得之,则吾敌强而边患博矣。’论见识,王雱也是一等一的,他的弟弟肯定比不了。
说了一阵久仰大名天气真好之类的套话,王旁喝了两口茶,问道:“听韩兄口音来自关西,不知是哪一路州县?”
韩冈一听,心中生疑,‘怎么王安石一点公事都不与儿子讨论?’同时顺口答着:“在下来自秦州。蒙相公青眼,得任秦凤经略司勾当公事。今次入京,便是往流内铨递家状的。”
“秦凤?是熙河?!王韶?!”王旁声音冷不丁的尖锐了起来。
韩冈觉得王旁的口气有些不对,再想起王雱少年时便倡导熙河之役,心中便有了点猜测。他故意笑着:“还要多谢尊兄。若无尊兄首倡开拓熙河,此事也难得到相公的支持。”
不出所料,韩冈就看着王旁的脸色一路阴沉下去。韩冈暗地里为之叹息,有个太过出色的兄长,做弟弟的也免不了辛苦。
“家兄旧日也不过随口一说,早就忘了。家严用事,皆自有主张,亲族从不得预。不论是支持开拓河湟,还是提拔韩兄,都是家严自己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韩冈都要多谢相公的支持和提拔,才能一展胸中抱负。”
“也是韩兄才华卓异,家严才会另眼相看。”
第44章 文庙论文亦堂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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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旁冷淡的说着客套话,韩冈开始后悔方才的试探,多说了两句话就把王旁得罪了,现在他说话都是冷冰冰的,与自己交换着没有诚意的恭维。这样的气氛,化解起来难度不小,让韩冈说起话来感觉很累。吃力的与王旁继续说着没意义的废话,却一眼瞥到了摆在坐榻一角的一个带脚棋盘,就放在手边,显然是经常使用。
韩冈顿时有了主意,刻意把视线逗留在王旁身后的地方。王旁心有所觉,回头一看,却见是自己常用的棋盘。大概同样是因为跟韩冈说话太累,王旁回头看到棋盘后,立刻如释重负,提议与韩冈手谈一局。
“不知韩兄会不会下棋?”
围棋韩冈当然会下,不过就是个半吊子,无论前世今生。而且宋代的围棋规则与千年之后差别很大,韩冈也只是凭着前身的记忆,以及后来跟王厚等人下过的几局,粗略的了解到一点。王旁如己愿提议下棋,韩冈当然不会拒绝,心想干脆趁机输个几盘,缓和一下跟王旁的关系也好。
这么想着,韩冈便拱了拱手:“在下棋艺疏浅,还望王兄手下留情。”
“哪里,在下的棋艺也不高。”王旁谦虚着,让人撤去了榻上的茶几,又亲自把棋盘和两个装棋的木盒子搬过来。
棋盘和棋盒都有些破旧,面子上有不少划痕,看起来颇有点年头了。放好棋盘,打开盖子,里面的棋子是陶瓷烧制而成,底部露胎,只有上半部才有釉面。虽然有些陈旧,甚至一眼看过去,发现有好几颗都崩了口子,但材质优良,摸上去温润光滑,应该出自于定州或磁州的名窑。
坐到棋盘边,王旁神色便是一变,庄重肃穆,全神贯注,精气神简直是换了一个人。王旁能主动提议下棋,水平当然不会差,但看他现在的模样,韩冈便是心中微微一惊,莫不是碰上了个国手吧?
韩冈过去跟王厚下过几盘,但王厚的棋艺差劲得可笑,先是乘着韩冈规则不熟赢了两局,接下来,便一路败下去,毫无还手之力。跟韩冈下不赢,王厚又转过去找王舜臣他们下。
谁知道王舜臣和赵隆虽然连棋盘十九路都数不全,但李信却是高手,跟王厚赌了一子十文的彩头,一局就从王厚那里赢了四百个大钱。李信赢了钱不敢要,王厚倒是赌品甚好,老老实实的把赌帐给清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他老子知道。不过自此之后,就不敢跟李信再赌棋。
韩冈也跟自家表兄下过,每次都是在中盘就输得一塌糊涂,从没有拖进官子过。现在看着王旁的模样,比起李信下棋时还要更有高手风范,韩冈此时已经不是想着输个几盘,缓和一下关系了。而是要争取表现好一点,不至于输得太惨,免得丢人现眼。
韩冈远来是客,便执白先行。两人在棋盘的四个星位各自放下两子,这四个子称为座子,在开局前就放下,也是此时围棋的规则之一。
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韩冈右手落下,啪的一声响,一颗白子就摆在了棋盘上。王旁摆子相应,方寸之间的战场上,顿时燃起了战火。
韩冈喜欢下快棋,很少长考,没想到王旁同样爱下快棋。在棋盘上两人落子如飞,只听得啪啪的放下棋子的声音。几步下来,韩冈就发现王旁也不比自己强到哪里,都是半桶水的水平。韩冈的棋风一直以攻为主,全凭蛮力,这也是半桶水的通病,而王旁竟然也是一样,在棋盘上,两人杀得难解难分,一时间甚至找不到一块完整的棋形。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收官的盘终。
宋时围棋规则并没有‘目’这个说法,只算地盘,占了多少实地,就算多少。空也好,子也好,一股脑儿都算进去,只是不计眼位。最后两人一算,韩冈在盘面上差了王旁一个子,但韩冈的棋型分作四块,比王旁琐碎的六块棋要少上两块。照规则王旁得还回两颗子,这叫还棋头。如此一算,韩冈反而赢了一子。
“承让!”韩冈拱手笑道。
王旁与韩冈一般的烂水平,正好旗鼓相当。厮杀得痛快无比,下得兴致高昂,即便输了也不计较。他等不及的叫着:“再来!”
两人换了先后手,这次由王旁先落子。方才韩冈饶了先,却只赢了一子,轮到王旁先手,他便是信心十足。一番酣战,这次倒真是让王旁赢了韩冈三子。
一胜一败,连下两局之后,王旁兴致尤高,他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下过了。找的棋友几乎都是因为王安石的关系,对局时都让着他。这样赢了王旁都觉得没趣。只能闲暇时跟自家妹妹下几手。现在碰到跟自家水平相当、棋风相似、又肯全力厮杀的韩冈,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但韩冈却不想下了,他过来又不是来下棋的。听着外面的更鼓,都要往三更走了,王安石那里还没个消息,想来今天是见不到了。韩冈不打算傻乎乎的等下去,那样反而会降低自己在王安石那里的评价。
“难得下得这般痛快,真想再多下几盘。”韩冈笑着站起身,“只是时候已经不早,在下得告辞了。”
王旁惊讶的陪着站起:“韩兄不是来见家严的吗?怎么现在就要走?!”
“现下已近三更。相公今日刚刚病愈复归,明日又要早朝,韩冈再不晓事,也知不能耽搁相公休息。左右在下最近还要留在京中一段时日,好等官诰下来。等过几日相公有闲,使人往城南驿传话,韩冈必会再来求见……哦,对了,”韩冈从袖中抽出王安石的名帖,“相公的名帖韩冈实在担不起。”
韩冈作风强势,而王旁虽然是执政的亲子,但生活在光芒四射的父兄长辈的阴影下,他的性格中其实有些软弱。被韩冈先声夺人,王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却糊里糊涂的送了韩冈离开。
而王安石这边才刚刚说完,吕、曾、章三人分别把自己衙门中最近的一些要事向王安石做了汇报,又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对策。等到一切抵定,吕惠卿才道:“参政,韩冈方才到了,由仲正陪着,要不要见他?”
“韩冈?!”王安石还没说话,章惇却先一步问道,“是哪里人氏?”
“是秦州来的。由王韶所荐,河湟的事都得向他问个清楚。”
吕惠卿说着顺带看了章惇一眼,却见他面有讶色。吕惠卿有些奇怪,这章子厚不是会大惊小怪的脾气,过去他跟苏轼一起游山,走到一座独木桥边,苏轼胆小不敢过,而章惇却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还在山壁上题了名。怎么听个名字就这么吃惊?
“他的表字是不是玉昆?”章惇继续追问。
“当然,玉出昆冈嘛。”
王安石也看出章惇的神色有些不对,“子厚,你认识韩冈?”
“是家严认识。”章惇收起惊讶,回复了从容淡定,正容道:“家严昨日刚刚自关中访友而回,听他说起了韩冈。前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