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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萧十三派出去的三部兵马有两支被确定被歼灭,耶律世良的那一队,甚至没有一人逃出生天。而宋人出手灭杀他们,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嫌人多而已,可以说是冤枉得不得了了。
不能浪费太多的时间。
幸好最后派出去的一队人马幸免遇难,而且经过联络确认,他们被安排在最前沿的柳发川修筑城寨。柳发川紧邻东胜州的武清军,这也是为什么能这么快联络上的缘故。
修筑柳发寨的党项苦力大约在三千上下,而驻扎此处的宋军也只有五千不到。另外一个直面辽境的前沿据点,则是在屈野川北向的支流浊轮川边的暖泉峰。同样是党项苦力与驻军数量相差不大。宋军的主力,基本上都在唐龙镇、子河汊以及更名胜州的旧丰州的这第二道防线上。
党项人不擅营造,如今被逼着做工,累死累活,对宋人的怨恨不会少。虽说比起对大辽怨恨或许会差些,但毕竟宋人就在眼前。离得越近的仇人,这恨意只会燃得更旺,只要一点火星,就肯定能烧起来了。
耶律罗汉奴紧紧揪着萧十三幕僚的衣襟:“枢密是不是想立威,敲打我们这群没眼色的一下?刚刚清理完那群黑山党项,连歇也不准歇,就从黑山下把我们叫到武清军这荒地来。行啊,我们就在这院里跪下了,跪到枢密出来可以吧?这应当就能让枢密看到我们一片赤心了吧。”
耶律罗汉奴脸上笑得灿烂,双手却越收越紧,将萧十三的幕僚勒得脸色血红,脚像青蛙一样一下一下的抽搐着。
其他将领则冷眼看着耶律罗汉奴闹事,在黑山下两个月的征战,充实了他们的家底,但也将战马使用到了极限。这时候应该是回家去向妻儿炫耀自己的功绩,顺便休养生息。对于萧十三的命令,没人是心甘情愿。
房门吱呀一声响,萧十三推门而出,看到这一幕,脸顿时就沉了下来:“罗汉奴,在闹什么?!”
耶律罗汉奴松了手,让快喘不过起来的幕僚双脚落到地上,抬头笑道:“枢密终于出来了。末将只是疑惑哪里犯了过错,恶了枢密,正想问一问明白。”
对官位比他高得多的北院枢密使的愤怒,耶律罗汉奴也没有多少胆怯,只要手上有兵,就是耶律乙辛也不可能随意责罚。便是兴灵之地,五院部穷迭剌的儿子也必须分一半给六院部。身为六院部的夷离堇——也就是南院大王——的亲弟,并不用担心得罪耶律乙辛帐下的宠臣。
萧十三没跟耶律罗汉奴说话,先探手将幕僚搀起来,好生抚慰了几句,让他先下去休息。然后才对下面的将领说话。不是耶律罗汉奴,而是仅次于他的萧敌里,“宋人正在柳发川边修筑城寨,距此只有三十多里,有三千多黑山党项做苦力,看守他们的宋军在五千上下。”
“枢密是想攻打柳发川的宋军?!”
萧敌里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感到惊讶。被叫到紧邻旧丰州的武清军,不可能还有别的差事。
“柳发川那里我已经安排下内应了,只要大军一到,他们立刻就会起兵。”
“是耶律世良?”耶律罗汉奴在旁冷笑着:“听说他被派出去了。不过他一向糊涂,枢密不怕误了大事。”
“不是他。”萧十三无心多解释,耶律世良全军覆没在宋人手中的消息,他并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内应在柳发川的宋军营寨,伪装成党项人,被宋人当成苦力使唤。”
“好个内应,一天宋人给多少工钱?”耶律罗汉奴挑起眼眉,“末将等人打过去,不是耽搁了他们赚钱的机会?”
周围的将领扯起嘴角想笑不敢笑。
萧十三只当没有听到耶律罗汉奴的挑衅:“不,只要你们各领本部贴近柳发川和暖泉峰就够了。剩下自有人去做。”
“就这样?”萧敌里疑惑的问道。其他将领脸上的嘲笑也都转成了困惑。耶律罗汉奴则是一点不信的摇着头。
“够了。只要你们装装样子就够了,剩下的自有那群黑山党项去做。你们到了武清军之后,宋人逼着黑山党项日夜赶工,仇怨结得可就深。了”萧十三转头看着罗汉奴,挑起眉,咧开嘴笑道,“辛苦了两个月,怎么会让你们再上阵拼杀?”
……………………
五千。
一万。
一万五。
两万。
数字不断的增多,多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最后停止在两万三千,直至让人麻木。
韩冈将整理出来的军功簿放下,对身边的李宪道:“不过真正属于被官军亲手斩杀的部分,大约只有一万出头。”
李宪五味杂陈的感慨着:“别说一万,就是五千。放在过去,已经可以让天子告祭太庙了。”
“可惜西夏灭国后的党项人,成了斩首功的行首,只做大买卖了。”韩冈笑道。
“记得种谔之前在盐州,于西夏军内乱之际趁势掩杀,斩首也是超过两万。”
“其中有多少是死于内乱,有多少是死于官军的斩马刀,恐怕种谔自己也说不清楚。”韩冈说道。
而且眼下最大的问题,有种谔在盐州的斩获在前,这些斩首功,很难换来更多的收获。
就跟当初刷交趾兵的斩首一样,党项人的首级越来越不值钱,贬值得很厉害。过去一个首级也许能换五匹绢,但如今能换来一匹绢就了不得。在元昊领军肆虐的时候,十几级党项人的斩首就能换来官阶的晋升,但到了如今,已经得从一百开始起跳。
十分标准的通货膨胀。
韩冈呼了口气,摇头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辽人的首级也能如此低廉,就可以算是功德圆满了。只是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年。
而且现在最让人恨的,是斩获的七百契丹骑兵。如果他们的身份能够让人信服确认,甚至能抵得上十倍的党项人,可是眼下能明确其身份的证据,除了武器、发式、战马和一些随身的小饰品以外,便没有更多了。这些证据,供韩冈等将帅做出判断已经绰绰有余,但战后论功却远远不足以让人确认,最关键的,就是没有旗号。
纵然河东、麟府两军心中发恨,也是没用。韩冈不会支持他们上报,而且即使上报,朝廷那边也不可能承认,否则日后保不准就是几千上万的契丹斩首冒出来了。
不过这样一来,等到朝廷功赏下来,可能会有些乱子。幸好城寨的修筑正在进行之中,还是有弥补的机会。以辽人一贯的作风,还有萧十三本人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多半不会放过。
只是在数万辽军大张旗鼓的进驻武清军后,胜州这边上上下下就提高了警惕,辽人当也能探查得知。这么一看,辽人会不会来,又值得商榷了。
韩冈正想着辽人到底会不会来。黄裳匆匆跨进厅中:“龙图,柳发川大营急报,辽人举兵来攻,兵马上万,请求龙图及早发兵救援。”
李宪霍然而起,拍案大叫:“辽人果然还是来了!”扭头看向端坐如初的韩冈,“龙图……”
韩冈摇摇头,叹一声,抬头问李宪:“不知都知跟人赌过吗?”
李宪愣了一愣,“……偶尔有之。”
韩冈笑道:“看来都知不是赌徒。所谓赌徒,赢了之后,总想赢得更多,输了之后,则想着翻本。永远都被黏在赌桌上,最后倾家荡产。”
“龙图!”黄裳急叫道。从时间算,柳发川现在已经接战了。
“不用着急。”韩冈笑了一笑,道,“传令折克行,按之前议定的方略去做。至于浊轮砦和暖泉峰……”他抬眼望着李宪,“就拜托都知了。”
第14章 霜蹄追风尝随骠(19)
夜色笼罩下的营垒工地中,依然灯火通明。
肩上近百斤的负担,空空如也的肚子,让萧海里步履维艰,踉踉跄跄的走在通向外围寨墙的狭窄小道上。
过去根本没有做工务农的经验,但十天来的磨练,让他即便还是摇摇晃晃,还是能将装满黄泥的担子稳定在肩头上。不过萧海里痛恨这样的磨练,痛恨这种被皮鞭和刀枪逼出来的本事。
明明是领着三百骑兵来投的酋首,在预计中应该是被宋人好生款待,甚至应该是奉承的对象,却被一体同仁的被发遣来挑土夯筑。
在进入宋军的营地后,武器战马都被收走,反抗者立刻被诛杀。在宋人的围困下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萧海里扭头看着挑着担子的肩膀。皮又破了,血水都渗了出来,已经被磨破的羊皮袄又粘上了新血。血泡破掉的位置,等长好后多半就是一层厚厚的老茧,就跟手上拉弓挥刀练出来的老茧一样。但当年磨出来的老茧让他欣喜和自豪,而肩膀上的老茧只会让他成为笑柄,就算回去后,也不能在老茧退去之前再光着上身。
不过只要能回去,丢脸就丢脸好了。
“磨蹭什么?!”
一声呵斥,皮鞭破风随即响起,萧海里背后便是火辣辣的一阵剧痛,痛得他他趔趔趄趄的连着冲了几步才稳下来。萧海里听不太懂汉人的话,但皮鞭和剧痛比什么言语更加容易让萧海里明白宋人监工心中的不耐烦。
萧海里狠狠的咬着牙,低头下去将担子稳在肩膀上。到底什么时候来救援的人才能来,早知道会有今天的情况,找个借口推掉这个差事。
三千多人被分成了整整一百队。只有每天完成最好、最快的前十队,才有饮食和劳役上的奖励,其余绝大多数的小队,全都是以不饿死和第二天能继续做工为基准,得到每日的口粮。
犯了错之后,直接被鞭笞至死,甚至拉到众人面前吊死和斩首的苦力,每天都有十几人。而想从这里逃跑,根本不可能。日以继夜的工作耗光了每一个人的体力,而周围监视工地的宋人更是一点破绽也不露,十几天来,出逃的上百人,一个不留的全都悬头于辕门前。
萧海里许多时候都在想,还不如饿死在大漠里。在这里为宋人修筑城寨,甚至比饿死还痛苦的。
在宋人压迫下,周围的党项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但越是这样严酷的压迫,爆发起来就会越严重,只要一个机会,洒下一点火星,便能将宋人专心修造的这间大营给烧起来。萧海里之所以能忍耐下来,正是在等着这个机会。
萧海里阴冷的视线绕过周围的监工,只要机会一到,这里的宋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只要再忍上一阵……
“再这样下去谁都活不了!!”
一声大吼,在前面离萧海里只有几步的同伴,突然间丢下手中的担子,只把中间的木棍拿在手中。左右一荡,便将靠得最近的两个监工挑飞到一边去。
“阿鲁带!”萧海里心中大急,那可是他的亲弟弟。都忍了这么多天,这时候忍不住,可就前功尽弃了。
“还等什么!?”阿鲁带反吼回来,“想挑土挑到死?!”
萧海里正想再说什么,十几名监工立刻熟练的围了上去。内圈的几人手持杆棒,外圈则是一张张扯开的神臂弓。
几支箭矢从周围监工的宋人手中射出,神臂弓巨大的力道在近距离轻易的将箭矢射进了泥地里,顺利的将几个蠢蠢欲动的苦力给吓得不敢动弹。
神臂弓就在身边,萧海里动也不能动,就算那是自家最为亲厚的兄弟,却无法伸出手去。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乱箭射穿了身躯。
萧阿鲁带是难得的勇士,连生命也一起放弃的爆发却没有撑过片刻。挥舞着棍棒连着打翻了几个监工,但立刻便是箭矢齐发。在极近的距离上离弦的木羽短矢,完全穿入了他的身体中。
从弟弟身上流出来的血,一条小溪般蜿蜒到萧海里的脚边。低头看着脚尖上晕开的暗红,萧海里静静的站着。要不是还有一线脱难的希望,萧海里就要在这里与人拼个你死活我。
“他刚才是跟你说话吧?”两名监工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