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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此时还能化解得了。虽说因为昨日之事,文家与韩冈仇怨已深,但韩冈为人是有名的尊师重道,文彦博与张载有推重之恩,张载第一次在洛阳讲学也是文彦博的安排,这份香火情虽然不在了,但重新提起来也不是没有用。而且还有二程,韩冈昨天甫一到任就派人送礼到程家,今天就去登门造访。如果找二程居中调解,韩冈的尊师重道无论是真情假戏,都必须给程伯淳和程正叔一个面子。
文及甫这一回被吓得够呛,他出生时,文彦博都已经做了宰相,从来都没有吃过苦,出门在外,文府的六衙内到处都能受到奉承,如今不意却碰上了对文家的权势毫不放在心上的对手,想想会被提进御史台狱中,胆子一下就小了许多。
偷眼看着父亲,文及甫想着该怎么措辞,却见文彦博已经不理不睬的拿着一封信来看了。看见了在拆开来的信封上有着包绶顿首的字样,文及甫便知道,是与他家关系甚为亲近的包拯次子的来信。
文彦博将信上下看了一遍,抬头对文及甫道:“包家的綖哥儿一年丧期已满,说不日会来洛阳造访。綖哥儿去岁丧妻,中馈不能无人主持,也该续娶了。为父曾与包兼济【包拯】定有秦晋之约,只是各种事给耽搁。十一娘年纪只比綖哥小了几岁,也算是正合适。”
文及甫愣了一下,“将十一娘嫁过去?”
看着儿子似乎是有反对的意思,文彦博火气又起来了:“难道已经不记得了?!我文家与包家是世交,从你祖父开始就是如此。綖哥儿是个正人,十一娘嫁过去也不会受苦。”
包文两家的交情不用文彦博多说,文及甫自幼都是耳熟能详。
文及甫的祖父文洎,当年与包绶之祖、包拯之父包令仪同在馆阁,交情匪浅,而包拯和文彦博又在一起准备进士科举,日后两人在天圣五年【1027年】同科取中——同科的还有韩琦、陈升之、吴奎;与十五年后的王安石、王珪、韩绛同在的庆历二年榜【1042年】;以及又十五年后的吕惠卿、章惇、曾布、二程、二苏、张载所在的嘉佑二年榜【1057年】,是仁宗朝收获最大的三次科举。
包拯先字兼济,后改希仁通行于世,可文彦博偏偏就一直用前一个表字称呼他。父辈是知交,两人也是自少订交,因为这两层关系,包文两家就约为姻亲。
虽然包拯担任谏官的时候,也抨击过时任宰相的文彦博,但之后文彦博被罢相,一个理由就是他结交后宫,送了重礼给最受仁宗宠爱、后被追封为温成皇后的张贵妃——另一个就是阴结身为言官包拯、吴奎。
“当初为父与兼济定下来秦晋之好,愿相与姻缔,你的几个哥哥年纪都不合适,包家的大姐儿便嫁给了你的堂兄。只可惜他家大哥当时已经娶妻,而兼济故世的时候,綖哥儿才五岁,剩下的一桩亲事就一直都没提了。前次綖哥儿娶了张家的女儿,也是成了亲了才来信,否则为父肯定要抢先一步。”
文彦博回想着当年:“为父因唐介第一次罢相,过了几年之后,兼济因故被贬居池州,当时为父已经复相,就写信去池州。还记得为父写的什么吗?”
文及甫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隐约记得,文彦博当时是写了一首七律过去,但他想了半天,才想到了最后的两句话:“‘别后当知昆气大,可得持久在江东?’”
文彦博怒哼了一声,明显的是对儿子很不满意,整篇七律记不得倒也罢了,但连记得的最后两句也都错了,甚至让意思变得截然相反,“是‘别后愈知昆气大,可能持久在江东?’!”
就跟朱馀庆临近科举时给张籍写了‘画眉深浅入是无’一样,文彦博知会包拯很快就会将他调回京师时,也是采用了隐晦婉转的曲笔。
包拯在池州只待了八个月,便调往江宁,在江宁知府任上做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调回东京,回来后就担任了开封知府。开封知府包龙图的传说便是从此处发轫。
儿子背不全的这一首诗,可是文彦博的得意之作。可文彦博想起了当年旧事,就一下子就气冲天灵起来,横看竖看儿子不顺眼,拿着手指狠狠地点着文及甫的脑门。他不是要求儿子有自己或是朱庆馀的水平,文彦博的要求很低:“你就不能写得隐晦点吗?你就不能写得隐晦一点吗?读了那么多年书,做起诗文还不一定有韩冈强!”
文及甫嘴皮子动了动,想喊‘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差也不至于会比韩冈还差吧,但还是忍住了。
相对于韩冈的累累功绩,他的诗文水平在士林中更为人所乐道,就像日中黑影,有那么一点缺点就分外显眼,总是会被人拿出来当笑话说。
正说间,一名仆役匆匆而来,禀报道:“老相公,漕司那里递了帖子来,说新上任的韩龙图想明日登门造访。”
“明天?”文及甫闻言一惊。
“才一天就赶着来上门了?是想来查账吧?让他来好了!”文彦博纵声而笑,韩冈的急不可待让他心中快意无比:“想不到竟然这般沉不住气,韩冈如此心性,谁说此子能做宰相?!小器速成,纵然小有才具,日后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第33章 物外自闲人自忙(四)
吕大临正在前往洛阳城的路上,身边跟着一名三十上下、笑得温文尔雅的士子。
“快到洛阳了。”那名士子就在马上直起腰,向着远方张望着。
吕大临扫了那名士子一眼:“和叔何须心急,洛阳城也跑不了。”
“刑恕还想去拜访一下几位先生,不知今天剩下的时间还够不够了。能早一步进城,就尽量早上一步。”
吕大临哦了一声,给自己的坐骑一鞭子,有他做了榜样,在前面带领着,前进的速度顿时快了几分。
刑恕从后面赶上来,笑着就在马背上给吕大临拱了拱手。吕大临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顺便而已,不算什么帮忙。
吕大临其实不怎么喜欢刑恕,尽管刑恕算是他的同学。
从平时的言行上看,刑恕似乎也是个实诚君子,而且人缘甚好,在洛阳城中,到处都有朋友。同时他还是司马光和程颢的弟子,又曾游走于吕公著的门下,还听过张载在京城时的讲学。甚至他的名字当年都传到了王安石的耳中,据说王安石曾经想用他,但刑恕理都没理,这个态度,让洛阳城中的旧党重臣们对他更加看重。
从身份上说,刑恕算是旧党新一代中的骨干,如果新党得势,势必要大用的。但吕大临几次与其说话,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似乎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或许是个人偏见,可对吕大临来说,与刑恕同从嵩阳书院往洛阳去,区区两天的行程,的确比起礼部试发榜前还要难捱。
吕大临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刑恕似乎也没看出来,依然毫无觉察的与吕大临谈笑自若,一直延续到洛阳的城门下。
“公休!那不是公休吗?”进了城之后,吕大临正想找个借口跟刑恕分开,刑恕却一脸惊喜的冲着前面的一名骑着马的青年叫了起来,还不忘指着人,回头跟吕大临介绍,“那是君实先生之子,表字公休,单名一个康字。”
司马康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回头就看到了刑恕。他这边才停下来,刑恕已经拉着吕大临过来见司马光的儿子。
互相介绍了姓名和身份之后,司马康主动向吕大临拱手行礼,“久仰大名,钦慕已久,今日方得一见。”
司马康说他久仰吕大临的大名并不是空话。当年一人一句,将横渠四句教敷衍出来的吕大钧、苏暋⒎队⒑裕缓铣莆琶潘牡茏樱孀耪旁厝刖崆木浣毯退娜说拿餐贝タ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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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吕大临也是张门的杰出弟子之一,与他的两名兄长同归张载门下。司马康曾经听他父亲提起过,吕大临是蓝田吕家唯一没去考进士的子弟。
论才学,吕大临考中进士应当不难,他的几个兄长都是由进士得官,但吕大临却放弃了科举,而转由荫补,自谓是‘不敢掩祖宗之德。’
官宦人家的子弟,只有能力考进士,都不会选择走荫补这条路,荫补上升的通道只有一条缝,远比不上进士的通衢大道。可吕大临偏偏选了这条难走的路,甚至都没去守阙,而是跟随在张载身边问道,司马光对此很赞赏。但司马康今天过来一见,只觉得吕大临依稀就是一个就是个脾气和性格都古板的儒生。
“公休怎么你今天出来了,可是通鉴告一段落了?”刑恕笑问着。
“是韩冈。”司马康说了一句,之后又想到两人刚刚进城,应该不知这两天的变化,“和叔和与叔刚刚进城,恐怕还不知道吧……韩冈两天前已经到了洛阳,但他到洛阳的时候,河南府衙没有一个人去为其接风。”
“什么,没去接人?!”吕大临和刑恕闻言都吃了一惊。
司马康点点头,“所以今天韩冈就直接进去了州衙。”
“这么快就兴师问罪了?”刑恕啧啧感叹,“韩冈果然‘器量’过人啊!”
吕大临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刑恕说韩冈是为了私怨而登河南府衙的大门。吕大临不喜欢韩冈,对韩冈用格物致知将关学带偏掉,他对此有着一份成见。但韩冈受到批评,吕大临心中却是没有欣喜;“还不知道事实如何,不当匆忙下结论。”
刑恕笑了一笑,“与叔说得有理,应当先等等看。”
……………………
韩冈此事正不急不躁的换着一身新近做好的官袍。
紫袍金带,腰悬金鱼,踩着厚底官靴,重臣的风采一点也不输人。
周南和云娘为他整理着衣角和方心曲领,素心去了小厨房,而王旖正不厌其烦的叮嘱着韩冈去见文彦博时一定要小心。
“河南府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他做什么?!”
“官人!”
王旖很不高兴的叫了一句,韩冈随即改口:“为夫知道了,的确要小心。文潞公今天设鸿门宴,以掷杯为号,从屏风后转出五百刀斧手来。”
王旖狠狠剜了韩冈一眼,有时候她的丈夫就喜欢说些无聊的笑话。
韩冈其实并没有将文彦博太放在心上,天子都不知见过多少次,区区一个前任宰相也算不了什么。在外人看来,韩冈可谓是气势汹汹,前日刚刚受辱,第三天便找上了门来。
但文彦博并没有严阵以待,韩冈报复得越凶狠,他的未来就越是一片黑暗。
不过在韩冈来说,只是礼仪性的拜访,是转运使对西京留守的拜访。足足六七十人的队伍,鸣锣开道,从转运使衙直奔河南府衙,有不少闲人悄悄的跟在后面。
进门,入厅,接下来韩冈就见到了文彦博。
文彦博正冷笑着,韩冈迫不及待的到来,也让他变得期待,如果韩冈想要清查账簿,文彦博会让他如愿以偿,但之后他文宽夫可不会留半分口德,几份奏章都准备好了。
不过对于这样的期待,韩冈没有满足的义务。再拜起身,韩冈就在冷笑中的文彦博的邀请下,坐下来说话。
只聊了几句,文彦博就变得纳闷起来,这是朝会吗,有监察御史盯着还是怎么的?韩冈说话惜字如金,仿佛在斟字酌句。年纪轻轻,就犹如一颗河水中浸泡多年的卵石,看似圆滑,内里却是坚硬无比。说话、行事都时一板一眼。从见面行礼,到了之后的交谈,都能让文彦博感觉到这一点。
只寒暄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