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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皱着眉头:“降表中的内容如何?”
“空口说白话而已,满篇全是辩解之词。只是说交还掠走的百姓,日后依时入贡,并割让广源州。”
“即是这样的降表,子厚兄你还担心什么?”
“你说为什么?”章惇直接反问,看着韩冈愣了一下之后,就无言以对的样子。脸色似笑非笑:“对了,他们还找到了罪魁祸首。”
“不是家岳了?”韩冈还记得交趾入侵时,散发的檄文中将罪名归咎于谁人。
“当然不是,是徐百祥。”章惇冲着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的韩冈道,“是个不第的秀才,据交趾降表中所言,就是徐百祥写信愿做内应,劝说他们出兵的。”
“好本事啊。”韩冈心头怒极,反而失声笑了起来,“一个不第秀才就能让他们出兵攻打邕州。要是我说上一句,是不是能让他们打到辽国的辽阳府去?!”
章惇恨声说道:“玉昆你也莫说气话。就是这一个徐百祥献上了囊土攻城之计。要不然,邕州城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给攻破。”
“原来就是他!”一道青气在韩冈脸上闪过,提起拳头在交椅边的几案上重重的反手一捶:“此人当千刀万剐!”
韩冈的怒喝随着木头折断的声音一起爆发了出来,好端端的几案竟然给他一拳打做两段,几案上的杯盏也碎了一地。
章惇心中一惊,他一向知道韩冈的武勇,在文臣中绝对是排在前几的。想不到他在一怒之下,竟能一拳打坏了上好花木打造的桌子。
守在门外的护卫奔了进来,章惇挥了手让他们出去,转过来关切的问道,“玉昆,你的手还好吧?”
韩冈揉了揉发痛的骨节,摇摇头:“没事。”又急问道,“此人可还捉到了?!”
“已经下了大狱,好生的养着,日夜都有人盯在他身边,绝不会在明正典刑之前让他死的。”章惇说得咬牙切齿,他对这名汉奸也同样是恨之入骨。
“等朝廷的令旨来,就在忠勇祠前生剐了他!”韩冈恨恨不已。摇了摇头,收了脾气,又说回正事:“朝堂上有家岳在,而且以天子的脾性,这样的降表肯定是看不上眼的,怕就怕其他几位宰执会从中作祟。”
“只能尽快发兵。”章惇说着自己的打算,“等秦凤泾原两路的五千兵马一到,就要开始南下,在这之前,先让邕州的荆南军往边境的永平寨去。”
韩冈的眉心又写出一个川字来:“他们也是一路乘船,至少要休整半个月的时间,否则根本恢复不了元气。”
“愚兄也写了奏疏,拖上两月不成问题,只是再长恐怕就难了。”
“有两个月就够了。”韩冈笑了起来,“既然朝廷虽然只给了五千兵马,但兵械军器都是按照总数来的,很快就会运送到岭南来。有这些军国之器,先打出个大捷出来!”
“接下来就可以坐看北方的局势变化了。”章惇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有一个大捷在手,看着即将灭掉交趾,天子就算挤也会挤出人来的,“不知丰州现在的情况如何,该有个结果了。”
……………………
结果当然好得不得了。
尽管党项人的主力在嵬名阿吴的率领下主动放弃了丰州城,但郭逵还是打出了一个斩首两千的大捷来,其中就包括了四百余来自西京道皮室军的契丹铁骑。
而在丰州大捷中立下赫赫功劳的折可适,已经被天子招入宫中,亲自询问他立功的过程。
“当臣听到哨探们的报警之后,推车的民夫全都立刻离开了官道,躲进了官道两侧的山林之中,并将独轮手推车丢了满地。”
赵顼打断了折可适的叙述:“这是陷阱吧?”
“陛下英明。”折可适点头:“推车的民夫,其实都是禁军所扮,身上还带着神臂弓,进入山林之中,就立刻集结起来封堵皮室军的退路。而车中也都是易燃的干草,里面还藏着硫磺、砒霜、狼毒、巴豆等发烟的毒物,专门用来薰马的。”
“接下来是怎么做的?”赵顼兴致高昂,连着崇政殿中的宰执,甚至包括了内侍、班直也都在专注的聆听着。
能一口气全歼四百皮室军,比得上四千铁鹞子了。毕竟是护翼大辽天子的皮室军,与大宋的上四军、西夏的环卫铁骑一个等级的精锐。
“当先出现的是一队铁鹞子,臣指挥着伪装成辎重护卫的本部挡在了他们面前。这一次,萧药师奴还是照着老办法,铁鹞子先攻吸引我军的注意力,而皮室军从后突击。只要配合得好,倒是让他们成功过两次,即便失败,皮室军也能跑掉。但这一次,臣却是等候已久。”
真正说起来,事后折可适也反复推敲。那一队皮室军,应该是被他们的友军给陷害了。否则以之前率领皮室军的主将萧药师奴的脾气,应该是见势不妙拔腿就走的,怎么可能会被从后赶来的援军咬住脱不了身。以皮室军去留由己,从不在意同伴的行为,他们在战场上被党项人在背后捅上一刀,一点也不奇怪。
但这话是不可能对天子和宰辅们说,折可适用着清朗的声音,将已经经过修饰的过程在崇政殿上娓娓道来。
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七)
【下一章在十二点。】
“……先是两队铁鹞子左右来攻,只是微臣提前一步列阵,有着神臂弓在手,一旦齐射,贼军即便十倍于我,也不能近前……”
“战到中途,皮室军自背后袭来。微臣幸有所备,立刻收紧阵势,背依山林……”
“……就在微臣列阵的周围,是上百辆翻倒在路上的粮车。皮室军和铁鹞子,想要越过粮车直攻微臣本阵,都冲刺不起来。”
“不过他们还是人多,为了不将这一队皮室军吓跑,当他们冲出来之后,前阵就改用陌刀自护,后队的神臂弓还是多往党项人那里射过去,只用几十人压着皮室军的马弓。”
折可适的口才远远比不上桑家瓦子里说书的丁三四、刘合万,可赵顼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朴素的言辞,仍能让大宋天子有着身临其境的感觉。
折可适带在身边就一个步卒指挥,要抵挡三路骑兵,而且其中还有一支是兵力相当的皮室军。这样的压力,就算有了一点布置,也是危机四伏,赵顼听了都为折可适他们感到心惊。干咽了口唾沫,攥紧了的手心都冒出了汗来。
“皮室军果然还是上了当。”折可适的声音高亢了起来,“一见箭矢射得稀疏,就一批批的冲了上来。等到他们越过阵前,藏进山中的弩弓手,就开始齐射火箭焚烧粮车。”
对了。赵顼想了起来,还有一开始逃进山中的弩弓手,他们伪装成民夫,就是为了让皮室军落入陷阱中,
“两百多步长的道路上,一下子全都是火焰和毒烟。虽然烟被风刮散了一点,但马匹身处烟火中根本都呆不住,皮室军一下全都乱了。微臣也趁机率部退到背后的山上,与之前的弩弓手配合,封住皮室军从烟火中冲出来的道路。”
“山爬上乱箭齐发,而臣又领队绕道了大路上堵着,等到援军赶来,皮室军已是瓮中之鳖。最后这一部来攻的皮室军,就只有三十余骑逃了出去。连同主将萧药师奴,共计四百一十二骑尽数授首。”
其实在这其中有许多疑点。就算烟火再大,也不可能完全封堵住道路。以之前皮室军一贯的表现,开始时最乐观的预计也只是能给皮室军三四成的伤亡,功绩的大头还是在铁鹞子身上。但这一次却是铁鹞子先逃出来,他们出来后,皮室军却是多拖了有半刻钟,这让援军得以先行一步赶到战场。
而且铁鹞子逃出来后,根本就没有援救皮室军的意思,否则至少能救出一半。另外只看两队铁鹞子的伤亡人数和皮室军完全不成比例,就知道他们多半早做好了准备,说不定在一开始给皮室军腾出进攻的位置时,就已经看破了官军所用的计策,可他们并没有提示皮室军。
但这话就不能对外说了,根本没有证据的事,只是猜测而已,说出来只会亏了一众拼了性命的袍泽兄弟和自己。折可适瞒下了最后一段党项军的异动,其他则是依照着事实而说来。
“中国有精兵强将在,皮室军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赵顼碍于宰辅们都在场,不便放声大笑,但他心中是得意非凡。
虽然是用了计策才打赢的,但折可适以区区五百步卒,力敌三路精兵而不露败相,本身已经说明了官军的战斗力。而且既然郭逵和折克行敢使用这个计策,也证明了官军的表现决不是偶然,而是将帅们公认的事实。
现下在河东、陕西的整体局面上,都是官军彻底压倒党项人。种谔、王舜臣在葭芦川大捷,稳固了朝廷对横山的控制;郭逵夺回了丰州,让府州保住了屏障。
“皮室军虽强,遇我精锐却如土鸡瓦狗。臣为陛下贺!”
王珪踏前一步,手持笏板一揖到地,向着赵顼高声恭贺,让大宋天子眯起眼睛不住的点头微笑。
王珪上前讨好天子,其他几名宰辅却都有些冷然。
此战的确是大捷,此前王安石也带了群臣一起恭贺过天子。可小觑契丹、党项却是还早得很,得给天子泼盆冷水。不仅吴充这么在想,王安石、吕惠卿等人也都在这么想。
“如今官军气势如虹,与党项军交战直如摧枯拉朽一般。只要再等数载,等国中禁军全数配上铁甲、陌刀、神臂弓这样的神兵利器,而陕西、河东的粮秣又加以备足,便可以收复银夏,夺回兴灵!”
王韶冷水泼得委婉,赵顼就只听到了后面的两句,开怀笑道:“对,就要收复银夏,夺回兴灵!”
“陛下!”吴充冷水泼得激烈了一点,“皮室军有十万之众。另又有宫分军以十万计。一战斩首四百,也只是伤及皮毛罢了。且皮室军受创,以北朝睚眦之性,如何会干咽下此事。河东、河北、陕西要早作防备,以防契丹兴兵来攻。”
赵顼笑容渐渐的收了起来,点头道:“此事不可不虑。”
王安石对吴充的话不以为然,辽国绝不可能就此撕毁澶渊之盟,但眼下却是要泼天子冷水,也不便出言驳斥。而且公开撕毁澶渊之盟不可能,但私下里绝不会少做手脚。
皮室军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辽人应该收到了,就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了。
……………………
听说萧药师奴在丰州全军覆没的消息,皮室军左部详稳耶律兀纳一阵头晕目眩,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悉心挑选的四百多精锐,竟然无一得还!
“药师奴那个废物!”他在房中抱头痛叫。
四百六十多皮室精骑啊!
太祖皇帝创皮室军时为数三万,到了太宗时,皮室军大加扩充,号称三十万。但如今皮室军的宿卫之职被宫卫军取代之后,分屯地方,五京道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万,西京道这里更是只有不到一万。一下损失了四百余,而且是最让人无法容忍的全军覆没,一个都没跑出来。
耶律兀纳心火直上,几乎要五脏六腑烧成焦炭。猛咳了一声,鲜血咳得到处都是,“药师奴那个废物!”
“来人呐!”耶律兀纳也不管嘴边、胸前的斑斑血迹,站起来大喝着,“传令各部计点兵马,且听本帅号令!”
虽然这一次惨败完全是自找,但插手宋夏之战的对错与否对耶律兀纳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安抚下皮室军所部,以及该如何对宋人进行报复。
不得上命而直入宋境深处,那是绝对不行,但在边境打个草谷,发泄一下火气,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这点权限,作为左部详稳,耶律兀纳却是有的。
“慢着!”耶律兀纳的副手萧引吉从门外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