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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4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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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法律条令,还是国史,又或是国家教材,都是宰相身上的任务——就如《武经总要》,署名的曾公亮,他当时就是宰相;《太平御览》的主编李昉,当时也是宰相——这是宰相的权力范围,提举之位不会交到别人手上。就跟后世国务院的最高领导,许多时候都会兼着某某领导小组一般——官僚社会,古今如一。
不过王雱说是来禀报经义局中的最新情况,其实也只是借口而已,王安石稍稍问了几句,就放到了一边。父子两人谈论的乃是事关天下的要事,回到家中都讨论不完,要在政事堂中继续。
现在王安石面临的情况很是危急。这并不是政府中事——新党之中,吕惠卿和曾布之间关系依然紧张,可王安石自问还镇得住他们。而诗书礼三经的释义,也差不多快完成了。《诗经》、《尚书》两部,是自己列出大纲,而由王雱、吕惠卿领衔编写,只有《周官》一部,是由王安石自己亲自写的。新法的推行还算安定,政事、军事、财务等方面的变革都是卓有成效。
眼下,会直接影响到王安石官位的问题,还是今年的旱情,以及明年在预料之中的饥荒和蝗灾。
“京畿一带的出苗的情况,下面都报了上来。玉昆写的信中,也说的很清楚了,黄河滩上尽是蝗虫卵,亿万之数,来年就是漫天飞蝗。而白马县的麦田,眼下也只有六成出苗。情况的确很糟。儿子在经义局中,还能听到外面的消息,说是市井中已经开始有人在暗中囤粮了。”王雱脸色沉重,瘦削的双肩似乎都有些支持不住现在的压力,“不知能不能让东南多运一些粮食进京,就算只有十几二十万石,关键时候拿出来,能一举让那一干奸商折光老本。”
王安石的神色与儿子一般沉重。如果灾害继续严重下去,他作为宰相,肯定要负全责。天人感应就是攻击他下台的最有效的武器。尽管在重臣中,相信这一理论的人并会不多,韩琦、富弼、文彦博、吕公著,乃至司马光,都不会信。但并不妨碍他们拿着这个作为武器,来攻击自己。
“两浙从入秋后也少雨,秋粮比往年减了有两成,润州都报了灾情。能保证一百五十万石的额定,两浙转运司已经是竭尽所能。其他几路,情况也不算好,淮南也一样有灾。润州干旱,方才已经奏请官家拨常平司粮三万石,此前报了饥荒的淮南东路的真州、扬州,也各拨三万石,募饥民兴修农田水利。”王安石叹了口气,“而且最近气温骤降,汴河转眼就要封口。就是有再多的粮食也运不过来。”
“不知能不能今冬不闭汴口?”王雱提议着。
“可河冰怎么办?”王安石想摇头,突然又停住。到了冬天。汴河因为河中上冻,就要封住汴口,停止航运,等到来年春时解冻后,才会开启汴河河口,让纲船南北通行。不过若是能利用上这个冬天,京中的情况也许会好转不少。
见到父亲心动,王雱立刻提议:“不如急招景仁【侯叔献】回京来问一问。”
侯叔献在新党中出了名的精擅水利,是新党中的中坚力量,也是王安石处理新法实务的重要助手。
侯叔献从熙宁二年农田水利法和均输法一开始推行,就开始接手灌溉淤田等事,经由他手所淤灌出来的良田,多达万顷之多。原本汴河两岸,因为洪水决堤而造成的两万顷荒废的盐碱地,在他的治理下,也已经恢复了很大一部分。现在他是都水监,管理天下水利。不过因为他又兼着河北水陆转运判官,现在不在京中。
王安石没有多作犹豫,点头首肯,拿起笔墨,便书就了一份堂札,画了押,盖了印信,让书办送了出去。
望着透窗而入的灿烂夕阳,王安石叹道,“希望景仁能早点回来。”




第28章 临乱心难齐(二)
何家争坟案结束,在周边不过是留下一份谈资而已,但对于韩冈来说,只是他辛苦的开始。
上午处理公务,而下午就去县外诸乡视察灾情。半个月来,白马县的十六个乡,韩冈都跑遍了。通过保甲法而设立的二十六个大保的保正,韩冈也都见过以便。而原本的积案,又都断了几个。解决两村田地争水的纠纷,兄弟争产的纠纷,也都加以安抚和调解。
另外就是新法的推行情况,由于秋税已过,韩冈就不用催逼百姓缴税,而是处理积欠问题。年前两浙灾伤,总计十来万贯五等户在便民贷上的积欠,当地官员奏请天子后,就此一笔划去。既然有先例在,没有说白马县的积欠不能赦免的。下户在便民贷上的欠账也不过几千贯而已,韩冈已经写了奏章呈递上去,当不会有不允之理——作为一县之尊,理所当然的要为自己治下的百姓争取利益。
不过作为知县的韩冈忙忙碌碌,下面的幕僚也是跟着在忙。魏平真坐镇衙中,帮着监督钱粮。方兴则跟随韩冈,到了傍晚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正好游醇也从县学中回到衙门。韩冈安排了游醇在县学作学官。游节夫虽然年轻,但他的文学水平的确出色——福建的有名才子到了北方的乡下地方,绝对是超一流的水平了——加之韩冈的支持,游醇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已经让白马县的士子们心服口服了。
三人一见,各自都脸都瘦了,不由得也是摇头感叹,给韩冈做幕僚,还真是辛苦。
晚间吃过饭后,三人又坐在一起聊天,而韩冈则在书房中,看白马县旧时的陈案。
“总觉得正言在急着什么?”游醇很少听说过如此勤勉的知县,在他看来,韩冈已经忙得不像一个官了,“真要说起来,正言当头就把那桩争产案拿出来,就是有些急了。其实可以慢慢来的,用不着一上来就冒险。”
韩冈的心思,方兴则看得明白:“能不急吗?看眼下县里的情况就知道了,明年的大灾那可是不得了的。”
“这跟何家争产案有什么关系?”
“人望啊!”方兴长叹道:“正言要得就是人望,方才迎难而上。靠着潜移默化,你说正言要多少时间才能攒下如今的威望?能让小吏不敢欺瞒?能让百姓心悦诚服?现在呢,一个案子就够了!”
魏平真也跟着道:“没有足够的威望,怎么能在明年的大灾时,安定本县人心,如臂使指的指挥本县百姓救灾?如何能压迫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不要囤积居奇,趁势搜敛民财?!”
“但也不至于这般心急。”游醇声音转低,“正言该不会是要帮着王相公,才如此急进?”
这么大的灾伤,宰相必然要出来负责,除非今冬河北、京畿大雪连番大雪,否则灾情继续下去,明年王安石肯定要离任。
“正言要是真的支持他的泰山,就不会落到白马县来做知县。”虽然是从王安石那里转到韩冈幕下,但方兴说得一点忌讳都没有,“如果不举荐横渠、洛阳的几位师长,正言难道在朝廷找不到好位置?同修起居注跟在天子身边都绰绰有余,那需要什么资历?有天子看顾,有宰相支持,一个权发遣,什么职司拿不到手?!就是不和王相公亲附,所以才落到白马县来。”
游醇说不出话来。二程就是从韩冈的举荐中看到了希望,知道韩冈与他的岳父不是一路人。程颢介绍游醇来韩冈处作幕僚,也明白的让他时常劝谏,不能让韩冈彻底偏到新党一边去。
魏平真看着一脸倔犟的游醇,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幼稚的自己,微笑着,问道:“节夫你以为当王相公因此灾而下台后,如韩、富、文诸公会怎么做?”
“当然是拯危济难!”
“错啦!”“大误!”方兴和魏平真一齐暴笑了起来,游醇的说法实在太天真了。
“是党同伐异!“魏平真脸容一下转冷:”拿着一清积弊、拨乱反正为借口,尽废新法,将王相公的势力彻底铲除。说牛李党争那就太远了,想想庆历新政,吕文靖【吕夷简】对范文正【范仲淹】是怎么做的?‘一网打尽’啊,节夫!至于正事,那是排在后面再后面!”
方兴也冷笑:“反正所有的错都可以推到前任身上,怨有所归,有什么好怕的呢?反倒是如今的王相公,为保住自身和新法,肯定会竭尽全力来救灾。”
“今冬明春的灾伤河北肯定是救不了的,到时候流民过河而来,蜂拥向东京城,到时候,还是看乐子的为多。要不然,就是乘机攻击王相公。看看有几个会出主意帮着流民一解倒悬之苦?”
游醇不知该如何争辩,但他的心里,对方、魏二人的说法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的,不停的摇头。
见着游醇不服气,魏平真收敛笑容,问道:“一到荒年,粮价便是飞涨。节夫你说这世上是囤积居奇的奸商多,还是开仓施粥的善人多?”
“这……”游醇想说奸商多,但这又不合人性本善的道理,一时结舌。
“我告诉你,其实还是善人多!”魏平真几十年不得仕宦,胸中有着一股愤世嫉俗的心思在,“但善人多在乡野,而奸商之所以能为奸,就是他们背后有人撑腰,否则何敢为奸?!”
“朝中总有正人!”游醇兀自强辩。
“正人?”魏平真呵呵冷笑,“范文正算不算正人?晁仲约当年知高邮军,不知逐盗捉贼,反以牛酒犒劳过境巨寇,希图祸水外引。这等官当不当杀?但你知道范文正说了什么吗?……‘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轻坏之?他日手滑,恐吾辈亦未可保。’”他厉声质问:“晁仲约论罪足当死,但范文正为日后天下文臣着想,故而贷其死,不知节夫你认为范文正说的对还是不对?”
范仲淹此举无视律法朝规,而且开了一个极恶劣的先河。但从士大夫的角度来讲,做得也不算错。游醇一时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这个例子用的不妥。”方兴眉头一挑,冷笑道:“朝廷年年向西北二虏奉上岁币岁赐,近百万贯民脂民膏毫不吝惜,且天子还要与蛮夷叙亲。而奄奄诸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乃称此是圣德事。晁仲约以牛酒奉盗贼,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当然不能降罪!”
方兴这话一出,魏、游脸色急变,连忙阻止他再说。这话传出去,韩冈都要担一份罪责。而心惊胆战之余,也没心思再争辩了,便摇头一叹,各自散去。
而到了第二天,该忙碌的还是要忙着。
魏平真算着钱粮上的帐,监督着户工诸曹,而游醇照例去县学。韩冈则带着方兴去视察县中的医馆。
照律条,州县城中都该有医馆,而且由官府支持,医生就在县衙边坐馆,医治百姓。同时按照敇令,每逢夏日,县中都有两百贯汤药钱,用来散给百姓防暑药物。到了冬天,若是无名路倒死尸,也是官中出钱将之收敛火化,然后掩埋。
这一条条律令定得其实极好,可有几个真个照着去做的?毕竟是善财难舍啊!
而韩冈现在就准备将之一条条的实行起来,该节省的节省,那些吃喝玩乐的费用都会投入到备灾上来,该用的则用,他最拿手的疗养院,就准备快一点将架子搭起来。同时已经在县外的一片空旷荒地上规划好了地皮,以备即将面对的成千上万的过境流民。
十一月初一。
天依然是晴着,一点云翳都看不到。只是不再发蓝,而是因为被风卷上天空的灰土而带着蒙蒙的黄色。
也就在这一天,第一股超过百人的河北流民,渡过了黄河,进入了白马县境内。
流民来得如此之早,让韩冈也不由得心惊。听了消息,就骑上马,带着随从往北面的白马渡方向去。
就在何双垣墓边不远,韩冈见到了这股背井离乡的流民,大包小包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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