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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的父亲虽然目不识丁,但能做事,而且做得好。王安石对韩千六也是十分赞赏,他最后决定招韩冈为婿,其实也是有着韩千六的一份功劳在,“去岁秋冬,开垦的官田据说又多了一千两百顷,就算只是一亩一石的薄田,今年也是多了十余万石的收成了,五月份,当是有好消息来了。”
一说起熙河的发展,王安石就是满带着欣喜。巩州、熙州两地的田地连着棉田一起,现在可以肯定已经在五千顷以上,虽然都不会是多肥沃的良田,但有可比没有要强得多。
韩冈道:“本来在预计中——只要不改年号——到熙宁八年之后,熙河路军民的粮草供给就能自给自足。之后再过两年,靠着榷场和岷州钱监,加上开始收取的税赋,熙河路日常驻军的饷银,以及官中的耗用,可以保证一半以上的本路供给。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只要没有大灾,两事都可以提前至少一年。”
“那样就好。”王安石听着很满意,缘边四路,也只有秦凤一路能保证自给自足,其余三路,比起韩冈所描绘的熙河路未来,可是要远远不如,“金城三郡之地,汉室乃是中国故土,如果能固本培元,不再拖累朝廷财计,日后也不用担心会有所反复。”
“但熙河路的关键还是在户口上。如今开发出来的,也就是通远军改成的巩州,熙州狄道城,加上岷州铁城堡一带。至于狄道城向北,直至临洮堡的一片河谷地,还有河州的一片谷地,都是因为户口不足,却还一时无法去开发。若是汉人不能继续流入,熙河路中的发展恐怕会后继乏力。”
王安石叹了口气:“陕西厢兵已经汰撤了不少,但愿意去巩州的还是不多。”
熙河路招募移民,都是保持自愿原则。用免费分配的土地和免税制度,来吸引在内地过不下去的百姓实边。所以强迫被淘汰下来的厢军移民,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缘边四路由于常年战事不断,几乎没有排不上用场的军队,汰撤的厢军数目极少,而熙河更是没有一名。真正厢军汰撤的大头是在永兴军路,也就是长安为核心的关中腹地。驻扎在关中平原上的不堪战的厢兵,总数多达三四万,去年一口气被汰撤了一半。只是相对于熙河路这等边远荒僻的新疆土,丢了饭碗的厢军士兵,更愿意留在关中找口饭吃。
“玉昆你所说的事,朝廷都有考虑过。”王安石道,“熙宁以来,每年大辟常过三千。其中真正犯了刑杀重罪的并不多,多是贩运私盐等事。政事堂现在有考虑赦去此等人死罪,可杀可不杀的一律发配熙河。”
“死囚……”韩冈迟疑起来。
大宋主客户总计两千万余户,人口总数可以肯定是在一亿以上。这么一个帝国,每年处决的死囚,超过三千人。这个数目不能算小了,而且一般的囚犯,更是接近百倍。死囚中一部分是杀人、劫盗,另一部分则是经济犯罪,多以贩运私盐等严令禁止的走私行为为主。而贩运私盐,直系亲属都要连坐。
而三千人这个数字并不包括军中,单是熙河路,去年就杀了两百多犯了军法的士卒——尽管熙河路去年是处于战时,有着特殊情况,不过推及全国百万大军,恐怕也是接近千人了。
而且这也不算是别出心裁。至少在半年前,赵顼就已经下诏让各地州县尽量将罪囚流放熙河,而不是旧有的沧州、荆南、两广等地。同时罪犯,死囚也只比流囚近一步而已。但这不是没有别的问题:
韩冈叹道:“就怕坏了熙河路的风气。”
贩运私盐那可不是普通的走私贩,黄巢就是贩私盐的出身。私盐贩子好勇斗狠,能打头的几乎都是有几条人命在手。好勇斗狠其实也是好事,但更大的问题是,此等人桀骜不驯,很难约束他们遵守军法。无组织无纪律,上阵岂能堪用,若是收录入军中,到时候把熙河路搅得乌烟瘴气,韩冈更是不想看到。莫说死囚,就是流放沙门岛、通州海岛等岛上牢城的重刑犯,韩冈都不想要,听话受教的厢兵比起他们这些罪犯来好得太多。
王安石却道:“这些罪囚各个勇武,如果能教训得宜,未必不能当大用!犹如广锐军一般。”
那等罪囚哪能比得上广锐军!韩冈叹道:“就怕他们勇于私斗,怯于公战。”
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总把战士立敌千军的勇武和市井流氓的好勇斗狠混淆在一起。公战和私斗是两回事。怯于公战而勇于私斗的,世所常见。要是王安石做决定前,能问一问通晓兵事的武将,或是经历过战争的文官,就不会犯这等错误。
“这事就再说吧。”
王安石转述的其实是天子的想法。减少死刑数量,不论是在后世,还是在如今,都是一项德政。要不然唐太宗时,一年只有几十个死囚的故事,也不会被宣扬成旷世难遇的德政标杆。现在赵顼想减少,王安石不觉得要在这件事上,违逆天子,能少杀人当然是好事。至于,死里逃生,不觉得他们还敢有什么胆子乱来。
韩冈见王安石的样子,明白此事应该是定下了,就等两三个月后,赶在各路提点刑狱司上缴冬至大辟的名单之前,将之公布天下,以此来作为天子的德政。
即是如此,韩冈也就笑了一笑,不再谏阻:“也罢,那等死囚即便想作乱,熙河路上还有三尺钢刀给他们预备着。大不了杀一儆百,相信都下得了手!”
又说了一阵话,王旖被吴氏送了出来,洞房不留空,就算是回门的日子,也不能留在岳家过夜。不知王旖在内间说了韩冈什么好话,吴氏看着韩冈这个女婿,满意的不得了,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不停的让下人将好菜往韩冈这边送。
吃过晚饭,韩冈和王旖向王安石夫妇告辞,回返家中,等着这对新婚夫妇的自然又是一个满是柔情蜜意的夜晚。
第24章 携眷西返家(下)
【有事耽搁了一阵,没能赶在中午时发,真是抱歉。这是昨日的第二更。今天两更照常】
四月中旬,从历法上已经算是初夏。
窗外已经能听见蝉鸣,正午的阳光从南窗投射进来,使得屋中也带了一点暑气。
王旖从外面端了一杯凉汤进屋来。
她穿着一身鹅黄的襦裙,外套一件无袖褙子。内外都是棉布缝制,比起单薄的丝绢来,布纹经纬要粗上许多,但穿到身上也更为保暖一点。不似丝绸衣服要一层层裹得紧,以如今的气温,内外两件就够了
韩冈手上正拿着颗珠子,对着阳光,一闪一闪的,耀着王旖的眼睛。
王旖走过来,放下为韩冈准备的凉汤,好奇的问着:“是琉璃?”
韩冈没回答,张开手将她搂在怀里。
一开始对此王旖还害羞得紧,但几天下来也习惯了这样的亲近。头枕在宽厚的胸膛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还是唤作玻璃更确切一点。”
同样一件东西,天南地北的名字都不一样。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想着将名词专一化,精确化。叫琉璃的,有的是琉璃瓦,有的就是玻璃。而叫玻璃的,有的指得是后世一样的东西,但另外尚有一种水玉也被称为玻璃。
韩冈手上的玻璃珠子,却是真正的玻璃。微微还有点发绿,但可以算是晶莹剔透,里面也见不到一个气孔,这也是将作监中名匠的产品,让韩冈为之惊讶不已——其实到了南宋,透明澄澈得能做鱼缸、花瓶的玻璃盏都已经普及开来,为此作诗写词的不胜枚举。透明的程度要超过波斯的舶来货,只是不耐热水,不能做杯子,只能盛鱼盛花
韩冈依稀还记得玻璃镜的制法。不是银镜——银镜反应的条件太苛刻——而是水银镜。用水银融了锡后镀在玻璃上,外面涂层保护漆就够了。以宋人工匠的手艺,给了他们制作的基本原理,三五年内应该就能又成果了。不过这个的先决条件,是弄出透明的玻璃再说。
所以他设法弄来个一颗玻璃珠,如今的市面上,杂色的玻璃或琉璃饰品很常见,透明的也有,但透明到能做镜子的看来只有宫匠。不过,要从宫匠手中拿到配方,
给献给天子,那是最蠢的做法。自己一人赚也是很蠢。最好的办法是组织人手起来入股。如果能早日将关西的豪族、商行组织起来,变成一个利益集团,对自己日后的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关西豪族对棉布的渴求,已经可以从中见到雏形。不过熙河土地不足,棉田发展潜力有限,日后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停滞下来。
但玻璃、镜子不一样,相比起农业对土地的要求,工业就少了许多,到时候,能用工业带来的利益将他们捆到自己身边。韩冈前两天已经带了冯从义去过了种谔府上,事先多多联系,日后也好做事。一个稳固的根基是日后身居高位的先决条件,若是能成为一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朝堂上永远都会有一个位置的。
看起来回去后,就要与那些土豪们多多走动了,现在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应该可以轻易的拿到主动权了。他们都有心在京师扩展,韩冈作为王安石的女婿,当然是个最好的选择。
……只是要打开京城里的局面可不容易。
已经到了夏天,地方州县都开始要忙碌起来,夏税的收取工作是每年的重头戏,而夏天又是雨季,雨多了有洪水,雨少了就是旱灾,只要是合格的地方官员,都知道这时候就要开始做好预防措施来。
而京城之中,自汴河,物价的确稍稍低了一点下去,不过另一方面,物价降低的幅度,远远不及旧时春来汴河水运重启后,南货一下打了五六折的情况。都四月往五月去了,情况比起韩冈估计得要差得多。
也许是自己小瞧了京城商人们的财力,要不然,就是市易务内部有问题,吕嘉问没管好下面人。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于棉布在京中的推广完全没有好处。
“市易务……市易务……”韩冈将玻璃珠子放在桌上,指尖来回拨弄着。
昨天王雱来访,与韩冈说起此事,王旖在旁也听到的。见着韩冈心不在焉的念叨着,转头问道:“还在想着市易务的事?”
韩冈一笑,屈指将玻璃珠子弹开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不来的,也是白操心!”
“只是大哥还说要举荐官人……”
“我可不趟那浑水。现如今,吕吉甫和曾子宣明争暗斗,岳父怕是头疼得厉害。我要插足进去,你爹爹的头会疼得更厉害。”
曾布曾经一肩挑着十几个职司,不过因为吕惠卿的到来——更是因为不符合组织原则——他的权力被转移了一部分出去。现在,已经是翰林学士的曾布,官位虽仍在吕惠卿之上,可他在新党中却是很难再有以前那般一人之下的地位。看赵顼和王安石对吕惠卿的安排,甚至有将他越过曾布,提拔成新党第二号人物的意思。
而且经义局已经在紧锣密鼓,王安石兼任经义局提举已经是确定了的身份。不过王安石作为宰相,不会有太多时间,判国子监的吕惠卿和王雱拥有着实际的领导权。在韩冈看来,经义局加国子监类似于后世的中央党校,对新党的意义不言而喻。从未来来看,王安石一旦从宰相的位置退下来,吕惠卿很有可能继承他的位置。
这样的情况下,曾吕二人怎么可能和睦相处?不斗起来那就有鬼了。
韩冈没兴趣插上一杠子。除了经义局以外,他对于新党的各项事务暂时都没有涉足的想法。可惜经义局已经成立在即,而他此前的举荐去全然无用。韩冈和王安石翁婿之间看似和睦,但原则问题那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