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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心中对此早有腹案:“出兵的数量不会超过三千人。战马也都将用来驮送粮秣,不会多用于骑乘。只要能降伏洮州蕃部,人马食用,不成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要学着契丹、党项和吐蕃这些蕃人,直接开抢了。韩冈对此没有什么心结,只是要考虑的困难还有很多。
“春天雪化的时候,山中土石中的冰层融化,很容易山崩滑坡。”韩冈盯着王韶。这个道理,在西北的山区只要多待几年,不可能不知道。
“玉昆,木征不除,河湟之事就没一个了局。依你之智,应当能看到才是。”王韶主意已定,即便是韩冈,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下官不是要阻止此事,只是不在战前多做预备,经略你要领军穿越崇山峻岭,这个风险未免太大了一点。”
“瞻前顾后,不知会延误多少良机。”王韶渐渐的有了点火气,“玉昆,你什么多好,就凡事想得太多。须知世事总有难以逆料的时候,你承袭子厚之教,尊奉思孟之学,难道没学到‘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魄吗?”
‘这句话可不是放在用兵上的。’韩冈悻悻然的腹诽着。
而王中正去在旁边听着听着脸色越变越是震惊,“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经略来领军了?!”
韩冈、王韶和高遵裕都同时瞥了王中正一眼,当然是王韶亲自领军,怎么可能换他人领队去洮州!
不是王韶要争功,他是主帅,一路经略,下面将领的功劳也就是他的功劳。现在是要追击木征,光靠宋军并不一定能逮到他,必须要在同时征服洮州的蕃部——而换作是其他人领军去洮州,根本不够资格跟木征争夺洮州蕃部的归属。
只有王韶可以!
在河湟,韩冈的名气很大,知道他的身份的蕃人,见面时都是点头哈腰。但王韶的名气更大,他是整个河湟战略的倡议者和主持者,几年来连战连捷,诸多蕃部一一臣服于他的威名之下。到了王韶的面前,以包顺、包约为首的蕃部首领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王韶能够凭借他的威望,从木征手上抢来洮州蕃部。
韩冈冷哼一声,要是换作景思立、姚兕或是苗授领军,他操这份心做什么?
但王韶不同。即便不论私交。王韶本人乃是一路经略,而且是一手打造起熙河路的灵魂人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样的损失,熙河路、乃至整个河湟开边的战略都承受不起。
所以韩冈会大力反对,这实在太过冒险。
王中正从王韶的脸上看到的是认真二字,要亲自领军翻越露骨山的确不是自己的误会。心惊之下,他更要全力阻止王韶去做傻事。
但王韶抢先一步了王中正的劝阻,下了决断。
“好了,此事不必再议!”长身而起,他朗声说道:“我将在军中点集三千人马,去追击木征。翻过露骨山,平复洮州!……公绰,你呢?”
王韶问着高遵裕。
“既然已经把河州城都夺了,将木征赶得如丧家犬一般,如何不追到最后!”高遵裕放声大笑,豪气干云,“自当与子纯你同进退!”
“好!”王韶和高遵裕之间其实早就已经商议妥当,不过是在王中正面前演一通而已。他说着两人商议好的决定,“授之,我领兵南行后,就由你来率领本部镇守河州。”
苗授应诺,王韶又对韩冈道:“玉昆,你回熙州去,经略司中的一应事务就由你来处置。若有要事,则请王都知过目。”
韩冈叹了口气,这等孤注一掷的做法,他宁可该从岷州沿河上溯。虽然有可能将战事拖上个一年半载,但终究要稳妥上不少。但王韶这个样子是劝不住的,只能躬身接令,“下官必尽心尽力。”
他虽是巩州通判,但也是经略司机宜文字,在军政两方面都有权力。以韩冈在河湟之地的威望,使唤包顺、包约都不成问题。王韶此言,等于是将经略司的工作交托给他照管,只要将王中正糊弄过去就行了。
王韶一一将事务分派下去,将景思立安排去替换姚麟驻守熙州北方;让姚兕姚麟两兄弟,清理河州诸蕃。聚集在河州的两万大军转眼就要星散。
韩冈看着王韶将事情一一安排妥当,最后向他提议道:“经略,最好能把智缘给带上。”
“……是对洮州蕃部还是对木征?”
“木征日暮途穷,待到天兵紧随其后,翻过露骨山,想必他也不会再有多少悖逆朝廷的心思了。”韩冈没有继续说下去。想来王韶也能明白,这时候正是智缘的那张嘴发挥功用的时候了。
王韶稍作考虑,点头道:“也罢,多一个不妨事,就带上他好了。”
第40章 败敌逐远山林深(下)
前日军议之后,王韶和高遵裕就带着三千名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向南往露骨山进发。
苗授坐镇河州大营,整备营地,并派人去清理河州城中的废墟。
景思立去代替姚麟,姚兕在他兄弟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清理周边的蕃部。必须要打得他们派出人质来投降,既然已经占据了河州城,就不可能会容忍木征的余党继续安坐在河州的关键地带。
韩冈则是同王中正一起回到了熙州。
跟随着他,在珂诺堡立下大功的广锐军,此时重又分作了两部。刘源带着将校跟在韩冈身边,仿佛一支卫队,而士兵们则还是留在珂诺堡,继续负责往香子城那一段的粮秣输送。
就在狄道城的城门处,韩冈第一次见到了沈括。
名垂青史的古代科学家,此是看起来也只是个寻常的士大夫。而且可能是因为工作忙碌的原因,还有有些不修边幅的地方。韩冈没有镜子,不过想来赶了一天路的自己,也应该是同样的狼狈。
沈括与王中正见礼之后,来到了韩冈的面前。
同样的职位、同样的官品,韩冈因为资历上的差距,先一步向沈括行礼:“在下韩冈,见过沈兄。”
沈括躬身回礼,“沈括久闻韩玉昆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一如传言之中。”
说着惯常初次相见的寒暄,韩冈对沈括的第一印象也只是平常而已。
但能够准确地把握住自己在兵站制度上的关键,将之全盘接收下来,却又在不重要却显眼的地方加以变动,在向人表明自己的能力不输同僚的同时,还能让转运之事稳定的运作。
沈括这些日子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让人没有话说。能看出韩冈调动广锐军卒的用意不难,但敢于从中拦腰斩上一半,并将叛军推上关键的地方,这个胆量也是不一般的——虽然可能是有韩冈在前,他自己仿效者的缘故在。
陪着王中正和韩冈进城,沈括问起了河州那里的情况。王韶的安排,韩冈不信沈括不清楚,但现在作为寒暄用的闲话,说说也是无妨。
但沈括的话很快就带上了一点责难,“怎么就让王经略率军翻越露骨山去了?”
王中正和韩冈的心中,同时就有些不痛快。谁说他们没有劝过?前几日就应该知道的事,现在何必多提。
韩冈出头说话,“木征非除不可,否则其人一日尚在,河州就是一日不稳。经略既然作出决断,我等则自当领命相从。”他很自信的笑了一笑,“以经略用兵之能,当能马到成功。”
“王经略当是因为有玉昆你在,所以才能放心的去追击木征。”
“在下觉得还是各司其职的好。在下身为机宜文字,职司不过是参赞、辅佐、建言而已。转运已是外务,何论领兵?!要是经略犹在,韩冈可是愿意轻松一点。”
韩冈的话似是无心,但听在沈括耳中,这也是在暗示他,在经略司中的事务上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从眼角瞥了一下身边之人太过年轻的侧脸,沈括一下沉默起来。
韩冈陪着安静的走了两步,忽又问道:“对了,在下有一事想问一下存中兄。前日存中兄移文说临洮堡在禹臧军的攻击下,有所损伤。不知轻重如何?”
“幸无大碍,只是外墙崩塌了半壁而已……眼下当是已经修理完毕了。”沈括见韩冈有意缓和气氛,也便顺水推舟,“临洮堡那里打得很是激烈,差一点都破城了。要不是听到了河州大捷的消息,说不定都没法再守下去。”
“有姚君瑞【姚麟】在前奋战,又有存中兄在后支援,临洮堡怎么都不会有失。”
沈括看了韩冈一眼,猜测着他是不是在讥讽自己抢夺广锐叛军的事。只是在韩冈的脸上,他只看到了真心诚意的笑容。将疑惑和猜忌藏于心底,沈括叹道:“临洮战事之烈,超乎想象。城壁毁损都不说了,连姚君瑞脸上都中了一箭……也幸亏是姚君瑞,他被箭射中之后,虽然是血流披面,但仍是谈笑自若。这等定力,才将军心给镇了下来。那个领军的禹臧花麻,在蕃人中也算是难得的将才了。”
韩冈附和着点头说道:“禹臧花麻奸猾无比,又是难得的将才,他的确是不好对付!”
本来韩冈已经准备趁着禹臧花麻没有收到木征兵败的消息,设法调集大军阴他一招。若是能解决掉一部分禹臧家的精锐部队,日后肯定对攻取兰州有利。可是禹臧家的族长,耳目比想象中的要灵通许多。韩冈刚刚将珂诺堡中的驻军调出两千,就听说他已经领军北撤了。
一路走到到了县廨,进了官厅之后,三人又闲聊了一阵,不过很快就散了。除了闲人王中正之外,韩冈和沈括都是忙人,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个时辰的那种。
到了当日午后,韩冈在翻阅公文时收到了一个消息:“包约回来了!正在外面求见。”
包约算是自备干粮的友军。熙州北部的土地和蕃部都归属于他,他当然要自己出手去拿,没有道理说要由大宋为他出兵出粮。他帮着姚麟守住了临洮堡,也算是一桩功劳。
韩冈看了看包约递进来的门贴,还有上面的写得四平八稳的名字,不由失笑。包顺、包约两兄弟,自从归顺一来,几年之中也算学到了一点官场上的规矩。
“让他进来。”
韩冈有用得到包约的地方……而且他现在也只能使唤得动包约。
就算王韶让他代管经略司中事务,但实际上的调兵指挥之权,怎么都不可能转移到韩冈手上。景思立和二姚都不会搭理他的命令,而王韶安排苗授驻守河州城,让韩冈回到熙州,也是不想出现韩冈、苗授争夺经略司话语权的事情。
韩冈现在能指挥的军力,除了包约为首的这些个蕃人,也就是受命被征召而起的民伕了。幸好广锐军还在,他们的实力远在普通的禁军之上,而身份却还是一介乡兵弓箭手。
韩冈摸了摸这几日下颌上长出的胡须,王舜臣的本部也当能算是一个。
宋朝左武右文,各个经略司中,除了经略使以外,其他的武将,都是大小相制,互不统属。钤辖、都监、都巡检之间,并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有的时候,甚至兵马副总管也是一样管不到下面的领军将领。王舜臣只要愿意,完全可以不理会苗授的命令。而他跟韩冈的关系,却必然会对韩冈的话言听计从。
韩冈叹了口气,他现在就只有靠着这些人,来解决可能会碰上的问题。
王韶要攻下洮州,差不多要两个月的时间。谁也说不准这段时间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河州、熙州、岷州,这些地方都会可能会出现问题,而兴庆府的梁氏兄妹、兰州的禹臧花麻,青唐王城的董毡,他们会不会在这段时间中再有什么行动,谁也不能拍着胸脯说没有。
还有河州的木征余党,他们正像毒蛇一样蜷在窝里,随时有可能出来咬人一口……最可怕的还是木征,要是王韶到了露骨山对面的洮州,而木征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