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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韩冈却摇着头,“人心隔肚皮,木征的想法,我们坐在几十里地外怎么可能臆测的准?……如果想深一层,万一这是木征故意要让我们这么去想呢?那该怎么办?”
“这?……”王舜臣和刘源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事情若是如此反反复复一层层想下去,就没有个终结了。
“不过若是我等没有余力,也只能在两种可能里挑上一个来防备,但眼下可以不一样。”韩冈胸有成竹。虽然只是多了一千来人,但他手上可以打出的牌却多了一倍,“管他有什么计策,都防着就是了。珂诺堡是要地,难道香子城就不重要了?”
王舜臣听出了眉目,问道:“难道要小弟去?”
刘源则在同时上前半步,动作像是在毛遂自荐。
“若王兄弟你不去,我就想自己去香子城看一看了。”韩冈话声一顿,看着王舜臣和刘源,“刘源,你在珂诺堡待命,随时准备出发。王兄弟,现在你先去香子城看个究竟,过两天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再去河州城下的经略那里报到!”
……………………
临洮堡外。
禹臧花麻望着并不高峻的临洮堡,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让他麾下的士兵作出攻城的准备。
虽然吐蕃人不擅攻城,但他正面对的临洮堡也并不是什么坚城。周长不到五百步的堡垒,挤进三四千人很是勉强,要说什么防御体系,那根本是个幻想。
刚刚筑好的城池其实很是脆弱,夯筑得再结实,其实还是因为含着大量水分而在外力的作用下显得容易松塌。只有过了几年后,墙体逐渐风干,才会变得越来越坚硬。
毕竟不是所有的城池都像赫连勃勃命人筑统万城那样,让士兵用铁椎来验证城墙的质量。椎进一寸杀工匠,椎不进一寸则杀士兵。这样的统万城,历尽千年而不倒。如此高标准的工程要求,新近完工的临洮堡可做不到。
姚麟也知道情况会这样,才率两千主力在堡下结阵,隔着濠河与禹臧家的两万大军对峙着。城头城下都有战士手持硬弩严阵以待,攻来的敌军会受到上下的两重打击。
温祓望着两里之外的敌军很久,这才转头问着沉默了同样时间的禹臧花麻,“是攻城,还是照着原计划行事?”
“结河川那里听说也已经筑起了堡垒,绕不过去。”禹臧花麻的声音中有着悔恨和遗憾,“我还是太小瞧宋人的筑城能力了。”
“刚刚修起来的结河川堡不会太结实,宋人的兵力现在也当是大半留在这里。”
“后面还有临洮……不,是狄道,这里才是临洮。”禹臧花麻的话透着他对宋军情报的深刻了解,“狄道城里肯定有兵,也许会被前后夹击。”他望着远近山色,一个月前的融融嫩绿,已经渐渐化为深色,“瞎药【包约】那个被汉人养起的狗也在附近。”
禹臧花麻扬起马鞭,遥遥一指临洮堡,“就攻这座城!”
……………………
河州城下。
周围厮杀声震耳欲聋,每一刻都有临死前的尖号传入耳中。长箭四处横飞,马蹄声碎乱,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如同浸身血海。身处在战场之上,身后战鼓一刻也没有停歇,但赵隆却停了下来,皱眉看着左手中的铁简。
不知击碎了多少敌军头盔和下面的头颅,也不知敲断了多少条手臂和肋骨,赵隆所用的铁简上亮晶晶的一片,原本留在上面的斑斑铁锈也全都被磨掉了。
可这柄重达六七斤斤、握把处径圆近寸的四棱重兵器,现在在中段,竟然已经弯了一个很明显的弧度出来。
是前面夯死那个穿着党项瘊子甲的吐蕃将领时坏的,还是撞上那名同样拿着铁简的吐蕃勇士交击时坏的?
赵隆正皱眉想着,身后一阵急促的蹄声接近,还有周围亲兵们的惊叫。
听着风声,更不回头。赵隆身子一侧,反手猛力一挥。一支枪尖从左肋外刺空穿过,而左手的铁简却正正敲到了实处。
咚的一声闷响。熟悉的反震并没有传入掌心,只觉得手上一轻,半弯的铁简啪的断裂开来,但被敲中的头盔也彻底瘪了下去。
带着嫌恶的侧头看了一眼想偷袭他的蕃人,赵隆就见到一颗眼球带着鲜红的筋肉悠悠在黑洞洞的眼眶上晃着,从瘪掉的头盔接缝中,混着血液的灰白色浆体缓缓流下。
这幅画面只是一闪而过,转眼间,那具尸体就被胯下的战马高速的带着向前奔驰而去。
就在支流河谷的谷口前,失去了冲力的两支马军正处在一片混战之中,让每一个习练兵法的将校都会为之摇头叹息的混乱中,神力惊人的赵隆,他身边已经没有多少蕃人敢于近前。
从马背上射过来的长箭,如果落点不是无甲的要害,赵隆根本就不去理会。若是奔着面门而来,随手就用右手的铁简给挥开。战马披着一条防箭的毛毡,头面处也罩着一层皮套,连同战马上的全身甲胄的赵隆,这一人一骑仿佛鬼神一般让人畏惧。
用半截断简砸下了一名蕃军,赵隆换上了长枪,提枪上指,他提声大喝。
吼声传遍了四野,没人听清他的吼着什么,但由他起头,重新奔驰起来的一队熙河选锋已经在横扫战场。
第37章 青山声碎觑后影(四)
天微阴。
清晨的时候,交错行进在喧闹和寂静中的夜色已经退去了,曦光渐渐爬上了山头。
河州城附近的山谷内,炊烟一注注的腾起在空中。互为死敌的两支军队,试探了几天,深夜时也不忘相互遣人偷袭,现在都无甚心思在进食的时间中干扰对方。
王韶吃完还算丰盛的早餐,从后侧小门走进大帐。众将已经在大帐中按官位高下罗列,正等着王韶前来下令。
诸将人人神色严肃,皆知今日并不同于前日。而王韶也是一派气貌严重的模样,跨步走到主帅交椅前,稳稳坐了下来。
当禹臧军开始攻打临洮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王韶就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尽管他还想给木征麾下的军队以更大一点的压力,但身后燃起的烽火,让他不能再继续拖延。
通过数日对支流河谷谷口的争夺,宋军兵锋已经直面离水谷地。木征军又退了一步,被压迫得更加靠近河州城。
压缩吐蕃骑兵的活动空间,借助战场地形上的优势,将兵力上的差别一点点的抹除,这就是宋军这些天一直在做的。如果再多两天的时间,不但胜负的天枰将会倒向宋军,王韶认为木征的军心就很难继续保持下去——毕竟会为木征死战到底的愚顽之辈,在五万蕃军中最多也只有三四成。只要击败其中的这一两万人,剩下的便都是些只能打顺风仗的乌合之众。
‘只可惜木征也不是蠢人。’
王韶暗自感慨了一句,便将自己之前的如意算盘丢到一边。即便被迫提前出战,眼下新的局面也不过让人觉得稍稍棘手了一些。
熙河经略使锐利的视线从众将的脸上一一扫过,静默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我们今日是背水一战!”
王韶语出惊人,一下就在众将校中惹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主帅沉沉的眼神立刻压过来,众将情绪上的波澜随即被强摁了下去。
他继续向众将说着官军眼前的形势:“禹臧花麻已经在攻打临洮堡,如果临洮堡沦陷,结河川堡和北关堡都无法抵挡禹臧家的兵锋,那时候,我军就不得不退!”
“敌前撤军,不是每一次都有张玉、高永能在罗兀城的运气。”
“而我们的退路,更是曲折难行远过罗兀。”
“不要抱着任何幻想,此处距离陇西超过三百里,沿途山路迢迢,群蕃环伺,一旦退兵之后,想回到陇西,这里的两万大军将会十不存一。”
仿佛是威胁,一句句不吉的言辞,向众将宣告若是败阵就没有归路。
决战之前,主帅不当如此说话,但这是王韶的判断。被迫提前决战,与其将后方的敌情用言辞伪饰掩盖,还不如更加危言耸听一点。置诸死地而后生,关键看的是是否能让将士们了解到失败的危险。
“相对于敌前退兵后的九死一生,击败眼前的蕃军,可谓是轻而易举。”煽动起众将心中的危机感,王韶的口气稍稍轻松了一点,“三年来,河湟与吐蕃人历经多次交锋,却没有败过一次。”
“而三年来,朝廷的封赏,更是从没有辜负我等边臣的一番辛劳。由布衣而入朝官者有之,由小校而升崇班者有之;由敢勇而得享朝廷重禄者有之;”王韶看了看赵隆,又微微笑了笑,猛然提高声调:“由选人而为封疆边臣者亦有之!”
“诸位皆是西军中的翘楚,武艺兵法皆为一时之选。今率大军,临危城,不奋力杀敌,博一个封妻荫子,又待何日?!天子就在大庆殿中设席以待,就看诸位能不能把功劳铺到陛前!”
王韶说道最后,提气高声,霍然站起。而众将发出了一阵低吼,战意如火。
眼见自己战前动员的恰到好处,王韶说着今天的上个,“今日一战,第一,是要攻下河州,先入河州者,为首功,官阶七资三转。第二,就是木征。木征其人事关河湟大局,生擒、击杀皆可。若有谁能将之擒杀,为殊勋,即便是一介布衣,本帅亦会保举其为一任团练!”
经略使的许诺,更是让众将兴发如狂,恨不得立刻攻破河州城、生擒那木征。
在诸将的兴奋中,王韶抽出腰中剑,斜指帐外河州城的方向:“今日就是决战!……记住,我们是背水一战!”
……………………
战鼓隆隆。
先是骑兵出阵,在两军营地之间来回奔驰。
接着步兵鱼贯出营,在骑兵的护翼下排兵布阵。
虽然吐蕃人尚没有动作,但三千宋军骑兵,依然紧张的注视着敌军营中的一举一动。但在宋军全师出阵的情况下,吐蕃人并没有给他们以迎头痛击,反而是分别向河谷的上下游退了开去,一直退了约有两里地才停了下来,将河州城暴露在宋军的眼前。木征的大旗,随着吐蕃中军也在同时退回了城中,转眼已经在城头上高高飘扬。
待到烟尘甫定,阵列俨然的宋军终于看到了吐蕃人摆出的姿态。
“这是放着让我们攻城?”
“不,这是想让我们无法攻城。”
很快就有人看得明白。一旦宋军进抵城下,两翼就立刻会遭到退离的吐蕃骑兵攻击。虽然数以万计的蕃骑离开了河州城下,但他们并不是避让宋军的兵锋,而是将双拳收回到肋下,等待出手机会。
这就是最易互相支援的犄角之势,让敌军无法下嘴。几天来,吐蕃军齐集河州城下,反倒成全了宋军,可以全力攻击。而眼下,吐蕃军一分为三,其中任何一处的兵力都与宋军相差不远。攻击其中任何一处,都会被其余两处袭击侧翼或是后方,而以骑兵的速度,宋军绝无可能在其他两处蕃军赶来前,全歼其中的任何一处。
只是这样的举措,未免太过保守,一点也不像兵力远过敌军的主帅该下的命令。
几万人的大阵仗中,少数人的武勇毫无用处。浩浩如海的军阵中,赵隆带着只剩半数的熙河选锋,留在了王韶的身边。他很纳闷:“怎么木征还是在避战的样子?”
“是要等禹臧花麻那里的消息?”
王韶身边的幕僚们一时间有些闹不明白。
“别管那么多,有霹雳砲在,攻城也不需要太多的手脚!”王韶厉声喝道,“传令景思立,让他领本部去提防北方的贼军。再传语姚兕,让他去防着南面。把霹雳砲推上来……攻城!”
数十辆霹雳砲车被推向了阵前。又改